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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谷芳与他的“茶禅之道”

2014-09-27梁玉笑

文化月刊·下旬刊 2014年8期
关键词:茶会品茶茶道

梁玉笑

【中国茶文化中的各个层面都体现着水和茶的自然特性与和谐精神,说到底,其实是一种生命的文化。茶文化的核心是茶道,茶道即人们在从事茶文化活动中的行为准则与道德规范,讲求的是精神内涵。中国茶文化继承了易、道、儒、释的精义,把饮茶等茶事活动融入哲理、伦理、道德,通过茶的品饮来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品味人生,参禅悟道,达到精神上的洗礼和人格上的澡雪。

正因如此,著名文化评论人、台湾佛光大学艺术研究所所长、台北书院山长林谷芳说,“茶以舌根、乐以耳根,与人相交通,而禅则是生命的艺术!”】

天下名山僧占多,自古高僧爱品茶。佛教与茶的因缘深长,没有寺院茶园,没有佛教僧侣传茶,今日喝茶之事便成为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都说茶禅一味,然而二者何以合一,淬炼成“茶道”,却是芸芸大众所不理解的。台湾有禅家林谷芳,以修禅品茶知名于两岸文化界。今借茶事因缘,在广州举办“禅味——茶与乐的对话”跨界茶会,体证茶禅之道。有幸得访,遂成文。

禅与茶:“显正”比“破邪”更重要

“和敬清寂”是对日本茶道最精炼的概括,尽管中日茶风不同,仍可看出林谷芳茶会在此的切入。作为整个茶道过程的开端,茶会的准备工作是考验一个茶人对禅理解最重要的环节。以“禅味——茶与乐的对话”为主题的茶会,偌大的剧场被布置成数十席的蒲团茶席,每席静坐一白衣茶人。最前面的舞台上,一幅挂轴、一盆虬枝矮松,加上一幅巨大墨黑的背景布就是所有的装点。身着布衣的乐人陆续入场,或琴或箫或筝,与舞台背景相映衬,一幅中国粉彩画顿时呈现眼前,雅致清新而又浑然天成。

为了茶会在安静气氛下进行,观众被要求脱鞋进场。入座,神刚定,不少人习惯性掏出手机消遣,不料却被茶人用手语阻止。然而这种无声的拒绝却不会让来客感觉无礼。干净的茶几,整齐的茶具,古雅的瓶花,每一样物品都已不再是独立的存在,而是与整个茶室共同呼吸,融为一体,此乃“和”之意。前来的客人因体悟到这一点而心生敬意,便有了“敬”。茶人对茶客的欢迎是不需要言语的,不用交谈,这是为了达到“清”的目的。茶人与茶客在这“和、敬、清”的茶席间、茶盏中见到澄澈的心性,以心传心,“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处处只有禅意与空性,此谓之“寂”。

当然,要达到这种境界并非一般人能做到的,但正因为这一切的仪式,品茶悟禅才有入口可寻。在林谷芳看来,茶道并非仅仅是为了喝一盏茶,或是为了社交与娱乐。茶道的最终目的,在于通过茶主准备的过程以及茶客赴会品茶的过程,体悟禅的境界。而所谓禅的境界,就是人能够观照到自己的本心,并以此感受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当一个人能够在品茶的种种细节中达到这种禅的境界,那么他茶碗中的茶汤,或者他所见的一枝花、一幅字,便会充满禅悟。茶席间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修行,这大概也就是林谷芳常说“一方茶席,可以安顿天地”的本义了。

品茶论道于中国人而言早该是深入骨髓的文化,然而千百年以降,这一国人安身立命的精神文化,却逐渐变了味。品茶成为一种时尚攀比的活动,甚至被认为是富裕阶层消遣娱乐的奢侈品。“正因为茶有很浓的经济商业基础,茶的文化性反常被稀释掉。比如广州,公认是国内茶叶的大型集散地,但这大,其实只是从经济层面来讲的。当贩茶的人逐利而为,品茶的人攀比谁的茶更贵更好的时候,茶文化反而愈形稀薄。”林谷芳说。茶叶经济发达而茶文化却薄弱,是社会历史断层的副作用,由此可看到社会集体迷惘的根源。

1988年两岸开放交流,林谷芳到大陆,看到的是一幅亟待文明洗礼的景象:凌乱肮脏的街道,文明失序的人群。“当时大陆朋友告诉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但30年后许多街道却依旧凌乱。这说明,解决文明问题,单一的经济力量是不够的。上世纪50年代,当时大部分台湾人的生活和大陆差别不大,物质生活很贫乏。我上小学时,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吃到米饭,要用红薯来填饱肚子。但就在那个年代,台湾的社会礼貌整洁,文化也已相当多元,现代主义音乐、现代主义绘画和现代诗方兴未艾。如果只看当时的台湾经济,你是无法将这贫穷生活与社会文明、文化繁荣联系在一起的。”

“其实,当我们不直接受限于生理需要时,人的主体性才会出现,而此时艺术文化就是能够使得心灵安顿,使生命拓宽的重要载体。尽管茶在台湾并不被直接当成文化事务来看待,但它却是台湾人如同空气般共同呼吸的一种价值,一种生活方式。通过品茶这种带有审美和修行的生活艺术的影响,台湾文明也在潜移默化中更趋安顿。”

大陆茶文化曾经的稀薄,不仅是因为过度强调物质而导致的,更源自于大陆文化断层的历史。“文化断层,一是文化大革命的断层,‘文革对传统文化有相当大的破坏,尤其是儒释道三家的文化遭受很大的创伤;二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整个大陆都处在一种重视工农生活的状态下,大家的关注点就只在生存的层面。当温饱小康的时代来临,超越生存,人们开始注重精神生活的安顿时,却找不到正确的坐标,群体性的迷惘也就出现了。”

所以林谷芳认为,目前在大陆,“显正”比“破邪”更重要。“‘破邪就是你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但却没有告诉大家什么才是好,而‘显正就是以行动告诉你怎样做才是对的。正如这次的茶会,就先让大家知道殿堂之中的茶会是该如此,通过品茶听乐,感受传统文化的魅力。因为正确的坐标指引,大家才明白何谓‘茶禅一味,真正感受茶对于生命安顿可能的意义。”林谷芳如是说。

“我不认为品茶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艺术。一个文化丰富的社会,高雅艺术不一定就只在殿堂之上,也可以很有生活性。比如,日本的民间文化就很雅致,日本乡间的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他们的美学素养并不比城市人差。真正高雅是因心灵有其内涵,且自然映现出外在的种种,并不是有了物质条件之后,用物质来作装点。把高雅艺术看作是有钱有闲人的玩意,这是把它狭窄化了。” 林谷芳补充道。

茶禅文化:要争做中国传统文化的灯塔

在广州茶会结束前一天的讲座,林谷芳谦虚地总结:自己只是尽一个与茶结缘者的责任,由此让大家重新认识中国传统文化,以尽复兴传统文化之心。当有人担心广州茶会所引起的茶禅风潮会因为茶会的落幕而消散时,林谷芳说:“一个文化能否重建,必须要观察是否产生了两种效应。一是灯塔效应,也就是典范。有了典范之后,大家才可能跟着学习。二是群聚效应,有这两个效应,这个文化才会被群体传承下来,实现存活。对我来说,首先是要树立‘灯塔,由此使另外一些人也成为灯塔,当更多的后续灯塔能出现,互相来往,汇流成脉,茶禅文化就活过来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林谷芳多年来践行的承诺。“同样,这次广州茶会,我感受到有很多关心文化的人藏在民间。民间的力量和厚度其实是存在的,只要以后能有一些机缘让这些力量聚在一起,良性循环,一定会看到果实的。”林谷芳说。

事实上,林谷芳“茶与乐的对话”茶会自1991年开始,在巴黎、大阪、华盛顿、旧金山、深圳,以及香港艺术节、纽约林肯中心户外艺术节演出,虽掀起一定的热潮,但走出国门时,也曾遭遇诘难。

2000年林谷芳和他的团队在纽约办“中秋的茶禅花乐”时,就遭遇了文化的挑战。进场的一个纽约表演艺术界的精英,在茶会将开始时,却起立质问:“这里有茶有花有乐,禅在哪里?”话音一落,原本安静的会场一下子顿显凝重,许多人为此而捏一把冷汗。但面对得意洋洋的质问者,林谷芳只冷冷地回出一句:“我,就是禅!”场内来宾,包括那位质问者都霎时愣住,谁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回答,但也就因此折服地坐了下来。“纽约是西方文明最前沿的聚集区。在此,西方人往往经意或不经意地藐视东方。”林谷芳回忆当年情景,一切还历历在目。“当时邀请的都是纽约表演界艺术界的精英,这些人都在浪头上,难免傲慢。五百年来的殖民主义使得他们非常的强势,习惯性地就以西方文明的角度来解读东方文明,也就是‘西方的东方主义。在这种情况下,再多的解释都会落入他们的逻辑思维。你所能做的就是回到自己文化的主体。”

事实证明,这样的坚持是正确的,后来在纽约林肯中心的户外艺术节上,林谷芳的团队就被邀约过3次,成为了台湾华人出席该艺术节最频繁的团队。“后来每次演出到场的将近九成都是外国人。也正因这些原滋原味精粹的中华文化,才能让骄傲的西方人为之折服。”

六十一甲子,是年林谷芳先生作自述诗:“为磨剑刃事,不辞入世深;举笔高议论,应缘显爱嗔;半生观起落,卅载看浮沉;百花纵袭人,片叶何沾身?!”诗渗透着情怀、文化与修行,是为其人格人品之一斑。

林谷芳,台湾新竹人,1950年生。6岁有感于死生,高一读佛书句“有起必有落,有生必有死;欲求无死,不如无生”,有省,遂习禅。同年,以一段因缘亦入中国音乐。1968年时值大陆“文革”,慨然有志于文化研究,入台大人类学系。1988年海峡两岸开放,为印证生命所学之真实与虚妄,频繁来往两岸,期间感慨于台湾社会剧变,乃提笔从文,专事评论,著述甚丰。2000年虽告别台湾文化界,仍被视为“台湾文化界的隐性标杆”。近年尤以禅者之姿出入多事,除宗门修行外,还因其茶、其乐之建树而广被人知,识者常以其为“历史传奇浪漫的最后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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