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颖浩

8月9日是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因“水门事件”被迫辞职40周年。40年前，尼克松是在弹劾几成事实的情形下被迫离开白宫的。40年后，美国政坛正在上演应景的“纪念桥段”。

“是来真的吗？为了什么？要因为我完成自己该做的工作而告我？中产阶级家庭不会指望你们能做出什么实事来，你们要告就告吧。”7月初，在得克萨斯州为辅选奔走的奥巴马满嘴讽刺和挖苦。被“喊话”的国会共和党随后果真动手。7月30日，美国众议院表决通过了一项议案，授权众议院议长、共和党人约翰·博纳作为代表起诉奥巴马滥用职权。

由立法机构领导人向司法机构起诉国家的行政首长，这在美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而且，不只是起诉，弹劾奥巴马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还是因为医改

在6月底，博纳就指责奥巴马在医改、能源、外交和教育等领域“完全无视”一些法规、通过发布行政命令选择性执行国会通过的法律。不过根据7月30日当天通过的议案，共和党此次破天荒的起诉集中在医改领域。议案称，众议院将以奥巴马逾越他作为总统所拥有的宪法权力、“单方面修改”国会通过的《平价医疗法案》为由，对奥巴马提出诉讼。

在发达国家中，只有美国还保持着完全的商业医疗保险的制度。在美国推行欧洲式的全民医保，一直是美国左翼的梦想。作为左派代表的奥巴马，上台伊始，便挟民主党占据两院一府之时机，强力推行医改法案。2009年，医改法案在两院艰难地获得了通过。在当时的众议院中，没有一个共和党人投支持票。这是20世纪以来首次出现的情况——以往，一项在全国范围内有影响力的法案都能得到众议院和参议院两党不同程度的支持。

奥巴马医改中，有两个条例最受争议。其一是“强制个人购买医保”，这一条款要求除非有一些特殊原因可被豁免外，所有美国公民都必须购买医疗保险，否则将需要缴纳一笔罚款；其二是“强制企业为雇员购买医保”，其规定凡是超过50人的企业，雇主就必须给员工提供医疗保险，否则将被罚款。

反对者认为，强制医保不仅给个人增添了经济负担，更侵犯了个人自由，涉嫌违反美国宪法。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最近的调查显示，多数人认为医保体系确实需要改革，但奥巴马医改不是大多数人理想的改革措施，《平价医疗法案》的支持率仅为39%。

美国国会内部对此存在着异常严重的意识形态分歧。法案在国会勉强过关、涉险赢得最高法院“不违宪”的裁决后，依然遭到共和党的强烈杯葛。去年9月末，由于参议院和众议院最终无法就奥巴马政府的新预算法案达成共识，导致了美国政府近17年来的首次停摆。而两院争议的焦点就在于新预算法案中关于医改延迟的法案。其中，共和党控制的众议院通过法案，将奥巴马医疗改革推迟一年执行，随后法案被民主党控制的参议院否决。

为了安抚国内对于“医改法案”的反对声音、减小“医改法案”实施阻力，奥巴马政府先后两次对《平价医疗法案》的关键条款做出了让步。去年7月，美国财政部宣布将“强制企业为雇员购买医保”的部分强制性条款的实施时间从2014年1月推延至2015年；今年2月，奥巴马再次以行政命令的形式将这一期限延迟到2016年。

按理说，此举应该得到共和党或多或少的欢迎，毕竟共和党一直反对该法案中强制医保的条款，大多数共和党议员都想要推迟甚至阻止该法案的实施。但现实中，很多国会共和党人不管是否符合自己的政见，都一致追求起程序正义来。7月30日通过的授权起诉议案中特别提及，奥巴马两次推迟实施《平价医疗法案》规定的雇主支付令（强制企业为雇员购买医保）这一行为本身没有遵循法律。“奥巴马现在就像一个‘国王一样在滥用自己的权力，他的行为把美国选民和国会置于风险之中。”博纳说道。

民主党人演戏？

但是这样断然拒绝奥巴马的“友好举动”真的没关系吗？共和党如果起诉奥巴马并且胜诉，奥巴马给予部分企业的额外宽限期将会被取消。共和党该怎么向给共和党捐款投票的企业、选民交代？博纳在7月27日在《今日美国》的撰文给此下了注脚：“我反对总统的医保法案中对雇主的强制条款。众议院已经投票，试图推迟或删除它（而且如果我们胜诉了，还会再次投票）。但这是国会通过的、奥巴马总统签署的白纸黑字的法律。他绝不能单方面改写。”

作为众议院议长，博纳如此追求程序正义，当然令人动容。但是看看下面的数字，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众议院在7月30日通过的议案中，有225张赞成票、201张反对票。其中，共和党议员中仅有5人未投赞成票，而全部民主党议员均投票反对。投票结果再次以党派“划线”可谓泾渭分明，“只有共和党议员追求程序正义”这种解释显然说不过去。

博纳在投票当天再次向记者强调，共和党没有弹劾总统的计划，日后也没有弹劾总统的打算。博纳之所以一再做此申明，是因为共和党内弹劾奥巴马的声音一直甚嚣尘上。“华盛顿垮了。如果美国民众还关心这个国家的未来，并想要维护民主，他们需要加入到弹劾奥巴马的行动中来。”阿拉斯加州州长、前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莎拉·佩林表示，弹劾能够对执法者发出更清晰的信号。“如果奥巴马不可以被弹劾，那么没有人可以被弹劾。”众议院多数党党鞭斯卡莱斯也在稍早前的采访中称，不排除弹劾总统的可能性。

《纽约时报》分析认为，博纳选择起诉这一烈度较低的手段，出于多种考虑。首先是顺应美国民意。美国有线新闻网最近的一项民调显示，65%的美国人反对弹劾奥巴马。但对于起诉奥巴马，有75%的共和党人表示支持，全体选民中也有41%表示赞同。其次是回应党内的呼声。针对以茶党为代表的右翼保守势力的弹劾呼声，为维护党内团结，博纳很难无动于衷。当然，更为重要的是服务于三个月后的中期选举。

在11月4日举行的美国中期选举中，所有众议院席位、33个参议院席位以及部分州长都将重新选举。在美国的政治生态中，这是一个仅次于美国总统大选的重要选举，其实质影响甚至要超越总统选举。有分析认为，对于共和党而言，在中期选举中要继续掌控众议院十拿九稳，但要掌控参议院，则还需要从民主党手中抢走6个席位。共和党起诉或弹劾总统，如果法院最终立案，奥巴马就得花费大量精力来应付这场诉讼，这将影响其为各地民主党议员、州长站台助威的效果。同时，这一令人亢奋的举动也更能激发本党选民出来为自己投票，美国中期选举一般投票率只有40%，显著低于总统选举。endprint

白宫顾问丹·法伊弗称，法律诉讼为弹劾总统“开启了一扇门”，他评论道：“弹劾本来应该是件十分严肃的事，现在却被共和党的副总统候选人和其他人如儿戏一般随意讨论。我们十分严肃地对待此事，并认为这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博纳试图给出一个相反的说法，他认为所谓“弹劾奥巴马”是民主党制造的骗局，关于弹劾的说法都出于总统自己的手下和国会的民主党人。华盛顿《国会山报》的一项统计成为博纳这一猜测的佐证。这份统计显示，从去年开始的第113届国会到现在，根据国会记录，民主党议员提到了86次“弹劾”奥巴马，而共和党议员居然只提到了4次。“民主党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他们希望获得选民的支持，为今年参加中期选举的议员们筹款。”博纳说道。

7月28日，民主党的捐赠人收到了民主党竞选委员会的邮件。“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因为现在是关键时刻。众议院共和党人这周将起诉总统。白宫认为这将导致总统被弹劾。”“现在是支持总统的时候了，我们所剩时间不多，离我们的目标还差75000份捐款。”自从博纳宣布将就起诉奥巴马的议案进行表决以来，数周之内，民主党的支持者就已向民主党国会选举委员会捐赠了760万美元，比共和党多出一半。

告不倒的美国总统

《美国宪法》第二条第四款载明：“总统、副总统及美国政府之文官，受叛国罪、贿赂罪或其他重罪和轻罪（high crimes and misdemeanors）之弹劾而定谳时，应免除其职位。” 如果把美国国会弹劾总统比作一场诉讼，那么原告就是众议院，而法庭是参议院。众议院首先要以简单多数通过一个“起诉罪名”。参议院再根据众议院表决通过的“起诉罪名”进行表决，如果参议院中有三分之二的多数认定被告有罪，则判定其有罪。

1974年，理查德·尼克松总统因“水门事件”被众议院司法委员会提议弹劾，但在该提议被提交众议院全体表决之前，尼克松就辞去了总统职务，使众议院中止了弹劾程序。除了尼克松，在美国历史上，还有两位总统曾经身陷被国会弹劾的境地。1868年，美国第17任总统安德鲁·约翰逊被众议院以滥用职权为由提出弹劾，但在参议院审判时以一票之差免于被罢免；第二位是人们熟悉的比尔·克林顿，他于1998年因性丑闻相关事宜受到众议院以作伪证、妨碍司法为由的两项弹劾。但参议院于1999年否定了这两项罪名。

而克林顿弹劾案曾引发一场宪政危机。不仅可供参考的判例极少，美国宪法关于弹劾条款的规定也具有不确定性。在条款中，“叛国罪”和“贿赂罪”内涵清楚，但“其他重罪和轻罪”因为定义不明，引来了许多分歧的解释。有人担心国会有权自行确定哪些犯罪行为是可导致弹劾的。但一般认为，鉴于弹劾行动的严重性，国会对这种方式非常谨慎。此次众议院授权起诉奥巴马越权，美国舆论界一般认为远未严重到可“弹劾”的程度，但也有人以约翰逊总统当年因在解职国防部长一事上滥用职权而被提出弹劾为依据，认为奥巴马被弹劾存在可能性。

比起弹劾，起诉美国总统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奥巴马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在此次众议院授权起诉奥巴马之前，中国企业三一集团起诉奥巴马一案刚刚被法院裁决，三一集团获得胜诉，一些相关的政令将被取消。起诉美国总统大概也就走到这步了，因为到目前为止，美国司法史上还没有成功起诉总统本人的先例，最多就是指控总统所发布的政令超越其权限，最终撤销相关政令。

然而，根据众议院此次通过的授权起诉议案，众议院指控的是奥巴马延迟“雇主支付令”的两道行政命令。这让众议院在是否符合被奥巴马违法行为侵害的受害方问题上存疑，美国法院很可能不会受理。而且考虑到美国法院通常选择避免裁决政治纷争，此次也可能不会插手。更重要的是，因为这是美国历史上头一次，甚至没有人能说清该向哪个法院起诉。

不过这些对美国政客们而言或许都不那么重要。得知众议院表决的当天，在堪萨斯城一家剧院发表演讲的奥巴马也依旧笑容满面：“帮帮忙吧，我的任期只剩下几年了，让我们携起手来做点事情，然后你们就可以生下一任总统的气了。”——这似乎跟平常的政坛口水仗没有什么区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