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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搭时代

2014-09-10朱宏梅

山花 2014年6期
关键词:女儿

朱宏梅

很多时候,傅冲觉得自己是一个技术精湛的木匠。眯起一只眼,墨斗那么一弹,一条笔直的线就这么画好了。这条线就是女儿的前程。

迄今为止,这条线没有歪过。按照设想,女儿顺利考入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研究生院,顺利进入伦敦上流社会。女儿傅妍还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你想得到吗?14岁的女孩,很有范儿地托着水晶酒杯、精致点心穿梭在中外宾客之间,腰背挺直,目不斜视,那么优雅,那么贵气。那是20世纪90年代啊,亲,想想!这是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爸妈。

当然,大学实验室的助理工程师傅冲低调,很低调。人们夸女儿傅妍时,他谦虚地笑着,一般,一般,全伦敦只有三个人考上。人们说,老傅啊,你头功。

怎么不是头功呢?眼光且不说,得要多少monev?一个破实验室,一个教工,能有多少钱?

傅冲果断下海。母亲是银行家,撬动经济杠杆才将没有文凭的他塞进大学。这就要辞职?可她又拗不过独生子,只好亲自出马,给办了停薪留职。傅冲买了摩托车。那时候,没有私家车,摩托车可是最高级别的私人交通工具了。母亲两手一张,拦住儿子:第一批11个,全死了,第二批,还剩一个。不安全啊。傅冲不听,照样横冲直撞。瞧,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女人啊女人。什么事都不能听女人的。

傅冲的女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凶啊。当然不是张牙舞爪的凶,那种女人是草包。宁儿可不是草包,人家是书香门第,父亲是商务印书馆的编辑,母亲是中学校长。她的凶,就是润物细无声。如果说,傅冲是木匠,她就是绣娘,傅冲是红花,她就是绿叶。谁陪女儿练琴?她啊,谁陪女儿上口语班?她呀。否则,钢琴十级,口语全市第一哪里来?学口语还是她的主意呢。如果学了十几年,哑巴英语,她怎么和人交流?怎么消化学业?怎么生活?哦,拿笔来,我们笔谈,笑话!没有她的绣针,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做梦去吧。

转眼,女儿该有男朋友了。傅冲说,你不是天天和她视频吗?怎么不问问?你不急?

怎么不急?宁儿说,这是急得来的事吗?

急不来也要急。

那你说。

我不说,你说。

你说。

这样车轱辘的话每天来几次。

傅冲火了:你是妈,这事儿得你说。

宁儿不火:妈也没用。你听你妈话了吗?

傅冲还是火:我妈说得不对,她跟不上形势。

你就跟上形势了?宁儿笑。说完,按下榨汁机开关。傅冲说着什么,宁儿指指自己的耳朵摇摇手。有时候,剥夺一个人说话的权利只要利用人类的发明,比如一台榨汁机。

傅冲在厨房门口徘徊,等着这该死的噪声停下来。

宁儿倒了一杯刚榨的黄瓜柠檬汁递给横眉立目的丈夫,温柔地说,现在的女孩子,三十好几没结婚的很多,你得有思想准备。

我不准备,我不想准备!傅冲手一挡,宁儿的手臂荡开90度。汁水溅出来了,她赶紧屁股往后一躬,让出一个弧度,这条鹅黄色的真丝连衣裙可是心爱之物。她理解丈夫,女儿是他的心肝宝贝。如今,鞭长莫及,他保护不了她。他得找一个替身,一个佳得不能再佳的佳婿。

除了上述种种,傅妍还有一个优点:诚实。诚实的傅妍写了一封诚实的电子邮件。当然发到了宁儿的邮箱。傅冲落伍了,其表现之一就是不会电脑。也许,这也是他要求宁儿和他们女儿谈的原因之一。谁知道呢?也许还有二。他自己也没理清。

邮件只有70个字,微博的一半。信是这样说的:

老爸老妈,想你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有男朋友了,超市认识的。美国人,超帅。我们很相爱。详细情况等我回来跟你们汇报。就在这几天。祝福我吧!

很明显,这是给傅冲看的,可以反复看,视频是,口说无凭随口跑马,信就有正式的味道了,可以采信,等同于法律文件。

宁儿屁股不动,上身尽量往一边仄,傅冲一手撑着电脑桌,一手搭在妻子肩上,弓着腰往前凑。

肩上的分量越来越重,宁儿吃不消了,你看,你看,我让你。天晓得他要看几遍。

傅冲坐下来,死死盯着显示屏。足足十分钟,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就像一座苍白的雕像。信息量太大了,像一发发炮弹,他的脑袋遭遇了炮击。

等等,什么意思?

他拉开抽屉取出纸笔,一字一字抄下来。

干吗?你抄它干吗?

分析分析。傅冲说,第一句没什么,就像开会,先生们女士们,你们好。关键是下一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有男朋友了。这是谁的好消息?她的!不是我们的!

宁儿不以为然,也是我们的好消息啊,你不是愁女儿没有男朋友吗?

傅冲的声音愠怒而阴沉,我说了找外国人吗?你看看,傅冲把那张A4纸甩得“哗哗”响,美国人,还是……还是超市认识的。啊?她倒是坦白得彻底!

天,超市!傅冲走神了,他的眼光有些涣散。

镜头。

女儿推着购物车望着高高在上的某件心爱东西,她拿不到。服务员,请帮忙拿下这个。她礼貌地喊道。没人理她。她很尴尬,在货架前徘徊,她的确很想要那个(傅冲想不出女儿喜欢什么),这时一个高个美国人过来了(体貌不清,年龄不详),帮女儿拿下了她要的小玩意(一定是小玩意,小价钱的小玩意,否则售货员怎么会不理?没钱赚嘛),女儿妩媚地笑了笑(高贵而妩媚)说,谢谢你!小伙子(假定)说,我能请你喝咖啡吗?

得!女儿着道了!

肯定不止接吻。以美国人的速度,上床了呗。也许不会,女儿是中国人,中国人含蓄。也不对,现在的小姑娘哪个含蓄了?不对,我女儿有教养,怎么和那些女孩比呢?

傅冲烦了,想不下去了,他想发泄。一转头,发现宁儿正在观察他。他突然抱起她,冲向卧室。速度之快,让人想起鸟抓鱼。

傅冲向妻子冲击的时候,脑子里继续读A4纸。准确地说,他己经能背出邮件的内容了。

女儿说过几天回来。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他要和宁儿一起,铸成马其诺防线——他可不能歪了那条墨线,坏了规划。

傅冲坐起来,点上一支烟。

过了几分钟,又点上一支。没察觉宁儿己经离开。

这是个混搭时代。星巴克卖碧螺春,肯德基卖油条,饭店和歌厅的旁边有花圈铺,让你在爽歪歪的同时直面惨淡人生。

如今,混搭到傅冲家里来了,而且是人种问题。一个野种。野到没边。美国人,天晓得他的祖宗十八代是哪儿的。也许是毒贩子,也许是色情团伙……

怎么打消女儿的念头呢?傅冲打算和妻子进行深层次探讨。

宁儿回来了,显然,她是冲澡去的,湿漉漉的头发,眼睛却红肿着。洗发水进眼里了?不像。泪水还在流。

哭啦?别哭别哭,我们想办法,得让丫头找个中国小伙子。心里踏实啊。

宁儿靠在房门上,看着明亮的窗户(该死的,刚才居然窗帘也没拉),幽幽地说,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在一起,就是做爱,就是性交。在宁儿这里,雅致和隐晦有时是一回事。换作平时,傅冲是明白的,可现在,傅冲脑袋处在深水区。

没头没脑的,瞎说什么呢你。

我没瞎说。宁儿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在台风中,从现在到以后,以后的以后,我……我们不睏觉了,就是阿Q和吴妈睏觉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宁儿以为他会暴跳如雷,然而没有,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她。不是在说女儿的事吗?扯什么分房?南极和北极什么时候合并同类项了?

这辈子你懂过尊重人吗?你当我什么,性奴?哪天你问过我的感受?不知道是吧,那我科普一下,我更了,更年期的更,你刚才弄得我痛死了。宁儿压低声音,语调里充满了讥诮和愤怒。

傅冲盯住宁儿,目光凶狠,这是女人讲的话吗?一个女人怎么能讲这种话?他真想再来一次,让她吃点苦头。他要用行动告诉她:女人要听话,否则,会吃亏的。

宁儿不买账:为什么不能讲?女人就该逆来顺受?你以为我就是逆来顺受的人?

逆来顺受?什么时候表现过她逆来顺受?有吗?他怎么不记得?一直以来,她是世界上最温顺、最体贴的妻子。傅冲忽然明白了妻子的反常:女儿不回来了,她要嫁到外国去了,当妈的舍不得啊!

别闹了好不好?我们商量女儿的事吧。傅冲把商量两个字说得很“商量”,充分体现了对宁儿的尊重和平等,弄个外国人,别说生活习惯了,别说文化差异了,连话都说不上,等于找了个哑巴女婿。

外国人有什么不好?起码——,宁儿顿了一下,起码,女儿不会受苦。

什么意思?

意思很清楚。美国法律会惩罚婚内强奸——就像刚才,我的女儿不会受到这种侮辱。

你说这是侮辱?你是我的女人啊!

女人怎么样?你说这话的口气就是性别歧视。女人是你的私有财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吧?宁儿激动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看来,和你说不通。

沉默。

我问你,你爱女儿吗?宁儿突然发问。

废话!

中国婆婆世界闻名,为什么呢?你想过吗?这就是我同意女儿外嫁的第二个理由。“Do vouunderstand?”

什么“蛋”?傅冲没听懂妻子最后一句,怎么扯到我娘了?我娘亏待你了?

你看你看,我就说不得吗,我说的是中国,广义的。为什么中国一些女孩子希望对方父母双亡—狠是狠了点,背后的文化原因呢,你想过没有?

我不管文化不文化。我们家傅妍非要嫁给外国人吗?女儿不是白养了?

还是嘛,我们都是你的私有财产嘛……

宁儿的话被突然冒出的女人尖叫淹没了:你妈的,要你管我啊,你是我家祠堂里的祖先牌位啊,你他妈老是喜欢招惹我,我招惹过你吗,我是你一家的氧气是吧,没我你们全家都会窒息是吧,离本宫远点,滚,滚你妈的。

嘭!摔门声。

宁儿听着脚步远去,长叹一声,你看看,你找的房子。我说不要吧,你不听,说三五年就升值了,赚了。再好的房子,没有好邻居怎么过?一转身,花盆没了,雨伞没了,门口莫名其妙地多了些垃圾。对门那个男人老是在咱们家周围转,我每天提心吊胆你知不知道?钱,钱能买来安全感吗?别瞪我,我不是说生存的安全,而是灵魂的安宁。你说女儿嫁外国人,远吗?很远。可远的是地理位置,最怕的是观念,观念上的南腔北调。现在是,并且一向是,你南我北。宁儿说到这里,微微冷笑,你以为我做的一切是服从你吗?我告诉你,想法完全不一样的,目的完全不一样的……

宁儿不说了,宁儿闭嘴了。谅他也不懂。

好么,积怨很深啊,今天终于翻出来吵个痛快了。可以理解,女人嘛!可是,房子和女儿嫁老外有什么关系?女人的逻辑性怎么就不能上去一点点呢?傅冲想,我得睡一觉,好好睡一觉。一半的问题睡一觉就解决了。

显然,这事属于另外一半。

傅冲再怎么细雨和风,宁儿的脚就是不站过来。看来,合纵是不行了,只能和女儿单独谈——但是他不敢。爱不是平等,而是害怕,越爱越怕。当然,自家的血肉,棒打不散。怕的是,女儿冷淡你,疏远你。感恩是在不涉及个人目标的基础上的,是有条件的感情。他能说没有我你能出国吗,能说你的今天是我给的吗?不能。她准会说,出国是我提的吗?是我要的吗?你强奸了我的生活还问我喜不喜欢?我好不容易喜欢了、适应了,你又来叫我回来,我是你的“私人财产”(这个词,宁儿拎出来的,傅冲风速记住了)啊。他怎么回答?怎么回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宁儿答应不推不拉,持中立态度。她说本来嘛,得看孩子自己的意思。话到这里应该可以了,可她偏偏加了一句,你的观念落伍了,她不会听你的。傅冲的斗志又被她撩起来了,这可说不准。而且,这跟观念没关系,是根,懂吗,根!鱼儿游在江里,那就是长江的味道,鱼儿掉进池塘,也就沾上了田螺的土腥。

话是很坚挺,可傅冲心里软膀软脚的,一点儿底气也没有。他对自己说,老弟,你得控制自己,你是1,她们是0,没有你,她们就不存在。你是一家之主,你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你该给宁儿一个耳光或是一脚,让她闭嘴。没有他日计夜算一笔一笔的进账,有她们的幸福生活吗?难道,辛苦一辈子,不值得她们尊敬?但是不能啊,他不能这么做。她们不是他的“私有财产”。妈的,不是私有难道公有?什么混账话!可是,他的心,为什么如此慌乱?

女儿回来了。她是跟着阳光进门的。看着女儿一脸的幸福,傅冲沉默了。

凶多吉少。

一年未见,傅妍的变化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半个乳房露着,指甲鲜红鲜红的,嘴巴仿佛刚吃过人血馒头。这,是傅妍吗?这就是高雅纯洁的女儿?可是,她的的确确是他的宝贝女儿。他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必须相信血缘。

夜己深,女儿提出和父亲换换,和母亲睡。

傅冲一夜没睡,他很亢奋,一种深受困扰的亢奋,再说,一张女孩子的单人床,怎么躺得上去?就算躺成僵尸,也睡不着。女儿一定告诉母亲很多信息,很多很多。他是白人还是黑人?白人虽然有点吓人,鬼才绿眼蓝眼呢,可黑人更吓人,听说黑人又懒又赖。那个男人多少岁?帅,这东西是没有标准的,连年龄标准也没有,最多,前面加个老字——女儿信中没有这个前缀。他仔细研究过了。可是,也许她忘记说了呢?他是什么职业?艺术家?科技精英?或者是个弄电脑的家伙?

这是个多么漫长、多么难熬的夜晚啊。傅冲想起第一笔订单,另一个夜晚,一样的难熬、一样的漫长。差别在于,那一仗,他成功了,这一仗,也许滑铁卢。

邮件?一定是宁儿的主意!她早知道这件事了,她们天天视频,是她让女儿发的邮件!她们合起伙来对付他。女儿这次回来,完全是冲着他来的,她要老爸的祝福。可是,她却一头钻进了母亲的被窝!

傅冲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又不敢弄出声音。如果宁儿或是女儿突然开门出来,他会很窘。对啊,他不能再转悠下去了,他得睡觉。明天,明天一定找女儿谈。

第一声鸟鸣前傅冲就准备好了早餐。大饼、油条、豆浆、白煮蛋,完全中式。去它的榨汁吧!老祖宗从来不弄这洋玩意。

宁儿是第二个起床的。看看餐桌上的食品,微笑了。他什么时候买过早餐,分明是对女儿施压,看看,你自小吃大的早餐,你不留恋?够他费心够他煎熬的。他怎么死不明白呢?时代这东西是不讲理的,没有个人情感,没有主观意愿——就像老天爷,他要怎样就怎样。

宁儿朝傅冲招招手,小声说,那个男的是时尚杂志编辑,今年38……

我不要二传手。傅冲打断妻子的话,我自己问。

该死的,时尚杂志,天啊,不就是狗仔队吗?伸着狗鼻子,东嗅嗅,西嗅嗅,专嗅美女帅哥。怪不得他盯上了女儿。也许这混蛋根本不想结婚。

你能问出什么呢?宁儿低声说。

傅冲没吱声。

女儿在倒时差,等她醒来,这事就要被提起。干言万语,他只能说一句:我不同意!接下来呢?她会说,我的生活我做主。现在她有底气这样说了,她的确自食其力,的确不需要爸爸的经济援助了。你可以骂她忘本,她或者不置一词,或者来气他:父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你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早饭撤走,午饭摆上来,女儿还是没起床。他踱到紧闭的房门前,站下来听了会,愕然回头,向正在盛饭的妻子招手。宁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把耳朵凑上去。原来,女儿在说梦话。

宁儿拉着丈夫的袖管回到餐桌旁。

她在说梦话?

是啊。

叽里咕噜的,是英语?

是啊。

你别是啊是啊的。

宁儿一笑,你不是不要我传话吗?

好啦,说吧。她说什么?

听不懂。

你怎么听不懂?你不是会一点三脚猫英语吗?

宁儿耸耸肩,是啊,三脚猫。

唉,真他妈烦人。

没什么好烦的,顺其自然呗。

顺不了。

顺不了也得顺。你看,她的思维完全西化了,梦话都是英语。

说实话,女儿是不是受你影响,屁股下垫荷叶——早就开化了?

宁儿不说话了,自顾白吃饭。她能说什么呢?说是,我开化了。他就会想,你出没出轨?说那不叫开化,是明理,他又会以为指责他不明理。反正,说什么都不对。

我们的当事人傅妍终于露面了,洗尽铅华,一身布衣。她的笑容干净明丽,就像五月的天空,弥漫着花香和草香。

呵,这才是他的女儿。傅冲多希望女儿没发邮件,没男友,一切回到从前。还是从前那个乖女儿。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宁儿疼爱地抱抱女儿,傻孩子,昨天你就回来了。

不是啊妈,人家今天才醒嘛。

傅冲咳嗽了声,宁儿笑道,老爸吃醋了。

傅冲有些尴尬。吃醋?吃“女婿”的醋,还是吃妻子的醋?

你有男朋友了?傅冲脱口而出。

是啊,超帅!

我看你还是找个中国人吧,中国人帅的也多。

不要!傅研撇了撇好看的嘴,中国人?!爸爸,我可不想我的孩子乱穿马路,吃饭吧唧嘴,大声说话,挖鼻孔、掏耳朵……

你不是中国人?傅冲拉下了脸。

妈——,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傅妍的大腿碰了一下母亲。

吃饭吧。宁儿说。她答应丈夫中立,因此,只能“今天天气,哈哈哈……”唉,一个要外国的,一个要中国的,两个都死硬。慢慢化吧,就像冻肉。

傅妍蹭到父亲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晃,老爸——,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地球是一个村庄,我们还在一起啊。我封你当村长!

关了灯,两个人朝天躺着,傅冲不说话,宁儿也不说话。

女儿走了。除了睡觉,只有5个小时待在家里。5个小时,除了男友的话题,和父亲只说上两句话:“身体好吧?”“生意好吧?”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呢。傅冲虚弱地意识到,他己经失去女儿了。她只是个符号。总结人生很容易,不过四个字——无能为力。

纠结得快断气的傅冲,最终同意了女儿的选择。

第二代指望不上,那就第三代吧。这叫且战且退。

傅冲用胳膊推了推妻子,哎,你说他们会生几个孩子?

什么?宁儿没反应过来。

啊呀,你这个人……让他们生两个好不好?他们一个,我们一个,英国一个,中国一个。

宁儿说,好的。我问问。

邮件,你发邮件。傅冲想,白纸黑字年代算是过去了。

邮件发出去了,没有回音。傅冲说,你再发!

宁儿说,等等吧,人家忙。你忙你的去。

傅冲说,不忙,不想忙。我忙来忙去为什么呀?有外孙我才有动力。

宁儿说,好吧。再发一次,省得你魂灵不在身上。

回信来了,这次更简短:他不想结婚,怕重金属超标,畸形。

她没说孩子,可说的就是孩子。就像古诗词,描写雪,但不能出现“雪”字。

宁儿不等退出邮箱,直接摁下了开关。

傅冲歪着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忽然俯下身,一笔一画写了一张字条,用舌头舔了舔,贴在电脑屏幕上:

THEEND。

除了made inChina之外,这是他唯一认得的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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