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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意象的两种审美形态——以《孤独的收割女》与《孤雁》为例

2014-08-15王亮亮

湖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4年11期
关键词:孤雁杜甫境界

王亮亮

(信阳农林学院 旅游管理系,河南 信阳 464000)

“孤独”,古义指幼而无父与老而无子之人,现代汉语多释义为只身独处,无人陪伴。“孤独”意象在诗歌中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被古今中外诗人反复吟诵,呈现出千变万化的审美意境。在这些具体而微的审美意境中,“孤独”的审美形态,从审美范畴角度而言不外乎两种:其一是呈现“孤独”的悠闲、自在,环境的静谧,心境的自由、自得、愉悦,使读者也自然而然感受到这种美好的意境;另一种是极言孤独的境遇、离群的凄惶、煎熬、渴望回归而不得的哀婉绝望,这种孤独的意象,以一种铺天盖地的悲伤击中读者的心灵,带来灵魂震撼般的感动,久久不能自拔。孤独的这两种审美形态不分轩轾,各有千秋,都创造了深远动人的艺术境界,中国有两句古诗,形象地描述了这两种形态:一为骏马秋风冀北,一为杏花春雨江南。下文将以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孤独的收割女》和中国唐朝诗人杜甫的《孤雁》为例,阐释孤独的两种典型的审美形态。

一、《孤独的收割女》与《孤雁》

《孤独的收割女》是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威廉·华兹华斯抒情诗歌的经典之作。诗人于1805年,听其友人对苏格兰高地秋日收割场景的描述,发挥其卓绝的想象力,写就这首诗歌。该诗语言自然流畅,“孤独”意象唯美动人。以简练的语言描绘了一幅动人的收割女的秋日收割图:大片金黄的苏格兰高地上,一位孤独的哼着未知歌谣、自然自在劳作的收割女的形象跃然纸上,带给读者一种与自然和谐共处、恬静自得的愉悦气象。

《孤雁》是中国唐朝著名现实主义诗人杜甫旅居夔州期间所做。比之同一期间其他作品如《蜀相》、《登高》等,《孤雁》一诗语言质朴,描述意象单一,比不上“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磅礴气势。然而《孤雁》胜在诗人饱蘸了情感之笔,对意象的描述与刻画生动形象而曲尽其妙,倾泻了自己一腔感情于孤雁的意象之上。诗中诗人为孤雁之喉舌,将其离群之哀伤、凄怆抒发无遗,孤雁形象又仿佛诗人的生存写照。诗歌明为述说孤雁,实则借孤雁而抒发自己孤苦境遇与哀伤之情。诗中一腔悲怆之情溢于言表,孤雁之孤弱无依直击人心,以情动人而自成气势。

二、孤独意象之“优美”与“壮美”

诗歌中,华兹华斯与杜甫均描述了一个孤独的意象:孤独的收割女与孤雁。然而二者以其不同的形态和情感表达方式而呈现了迥异的诗歌境界,进而带给读者截然不同的审美感受。

《孤独的收割女》开篇即将一个孤独的意象呈现给读者:“你瞧那孤独的山地少女!/那片田野里,就只她一个,/她割呀,唱呀;……停下来听吧,/要不就轻轻走过!/她独自割着,割下又捆好,/唱的是一支幽怨曲调;/你听!这一片清越音波/已经把深深山谷浸没”[1]。

大片秋日金黄田野里,只有一个少女在孤独的收割着麦子,独自隔着,割下又捆好。乍一看,这一孤独的收割女似是孤苦地从事着对她而言沉重的劳作,然而她的精神却是愉悦的,哼着一支美妙的曲调。第二节即以对比手法烘托收割女歌曲的美妙:哪怕是在阿拉伯沙漠旅人栖息于难得的绿洲时所听到的夜莺的歌唱,也没有如此的美妙,还有那在遥远天际海岛打破大海沉静的杜鹃的啼鸣也没有如此动情,这种方法比直接描述其歌声的高低曲折婉扬更形象,且更能调动读者的视觉、听觉想象力,其歌声显得更加空灵而缥缈。这一节彻底扫除读者在第一节孤独意象可能感受到的哀伤情调。三四节是对收割女歌声的进一步描述,诗人猜测着收割女歌唱的主题并极言其歌声之动人:“我一动不动,悄悄听着;/及至我缓步登上山坡,/那歌调早已寂无声响,/却还在心底悠悠回荡。”全诗中收割女虽然是孤独的,却也是怡然自得的,边劳作边哼唱着曲子;收割女虽然是一个人辛苦劳作的,然而她带给人的状态却是闲逸而自在的。诗歌中个人与自然、情感与现实都处于一种和谐融洽的状态,怡然恬静而又和谐。这种单纯、静穆、和谐即美学范畴之“优美”[2],也叫柔性美。通篇读下,读者在体验诗歌中孤独的收割女的审美形象时,感受到的是静穆的喜悦、怡然自在,没有冲突与不和谐、痛苦。

而同为孤独的意象,在中国唐朝著名现实主义诗人杜甫笔下的《孤雁》,却与《孤独的收割女》有着绝然不同美感形态。

杜诗《孤雁》之孤独意象开篇即以一种直接强烈而震撼的形态呈现:“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3]天空中一只离群的孤雁,不吃不喝,只一个劲飞着,叫着,呼唤着自己离失的同伴。首联即将孤雁的形态、动作、声音展示给读者感知,孤雁之孤独的悲怆哀伤境遇直击人心。颔联进一步用背景烘托孤雁之孤独,境界开阔:“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有谁能够怜惜这浩渺无尽的天空中和雁群相失在云海弥漫间的孤雁呢?该句以广阔无尽的天空为背景,对比着一片和雁群失去联系的小小“影子”,极言孤雁意象之可怜与哀婉,打动人心。颈联更是直接为孤雁代言:“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小小孤雁,望尽天际,仿佛还能看到伙伴在眼前,哀鸣声声,若似听到伙伴的呼唤。这两句诗处孤雁之情境,言孤雁之心声,一“似”字,一“若”字,将孤雁之凄怆境遇及孤雁渴望归队之热切心情描述得淋漓尽致,孤雁之意象、哀情深深揪动读者之心。尾联更是采用陪衬手法,进一步烘托孤雁意象:“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以无知无感而自顾吵吵嚷嚷的野鸦来对比孤雁之灵性,因其这份灵性,故失群后之追寻行为、执着之精神更为打动人心。

综合《孤雁》整诗,孤雁本身之形象,体积如此渺小柔弱,无法直接带给人骏马秋风冀北那种直接的雄浑感。然而读者读诗时,孤雁意象的慷慨激昂、追逐雁群之执着化为一种豪迈的气势充塞于读者头脑。同时,孤雁以其小小柔弱身躯,对抗其遭遇的悲惨境况,并不停歇地追寻,希求改变离群索居的凄凉状态,回到族群的怀抱,其境遇可哀,其精神可敬可叹。这种有别于优美的静谧,带着慷慨的激情,庄严宏伟,使灵魂感到兴奋和赞叹的美感,即为崇高,也叫刚性美。故虽是小小的孤雁,其经诗人着意塑造,却成为雄浑的意象,带给读者无限感佩与震撼,可见有时使人感觉雄伟庄严的,不一定是体积宏大之物,越是体型渺小而有伟大勇气及壮阔精神者,其意象更能打动人心[4]。

三、言为心传,境由心生

《孤独的收割女》与《孤雁》,虽均塑造了孤独之意象,二者的美感形态与境界却截然不同,一曰优美,一曰崇高。然而二者意象之塑造与诗歌境界却难分高下。王静安在其《人间词话》中曾言:“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5]静安先生之境界之大小,即美学范畴之优美与崇高。

如何同为孤独之意象,却造就迥异之美感与境界且均打动人心,根底却在诗人心境之不同而情真。《文心雕龙·明诗篇》曰:“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诗是人生世相的返照,必有诗人性格和情趣的浸润渗透[6],故诗歌意象之塑造与情感之抒发皆为诗人当时当境之心绪之映射,所谓境由心生。

华兹华斯出身于律师之家,少年时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毕业与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青年时期在其亲戚资助下畅游欧洲大陆,接近而立之年与柯勒律治合作出版了《抒情歌谣集》而成名。诗人一生热爱自然,写下多首讴歌自然之名篇,生平境遇相对安稳。晚年更是被推为桂冠诗人,幽居于乡村湖畔。故华兹华斯在听其友人之描述后,带着浓烈之浪漫主义情怀与想象,写下《孤独的收割女》。诗中收割女独自一人劳作,却怡然自得地哼着一支美妙的曲子。这个意象已不是真正苏格兰高地劳作的收割女,而是诗人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勾勒与向往,化成一种美好的境界,映射在孤独的收割女身上。因此诗人没有关注其劳作的艰辛,也无视收割女的家庭等猜测,塑造了这样一个自在自得的收割女意象,带给读者怡人的美感体验。

而《孤雁》作者杜甫,虽出身名家,少时修习经书不辍,然而却仕途不顺,科举之路未成功,转走权贵之门,投赠干谒亦无果,郁郁不得志,过着贫困的生活。又历经国家之动荡:安史之乱,一生颠沛流离。《孤雁》一诗是诗人在国脚动乱之秋,带领家人一意要回归故乡长安而不得,滞留夔州时所作,时年杜甫年岁已长,怀念家乡之心益盛,曾写下“此生那老蜀,不死会归秦”[7]以表达其倦鸟归巢之心。因此诗人看到天空离群之孤雁,感物伤人,想到自己颠沛之人生,一腔感情倾泻于孤雁之意象,因此杜甫眼中之孤雁,不是悠然自得地享受其孤独,而是哀伤至极,不吃不喝地飞着以求重回雁群之怀抱,其意象行为之凄厉动人可感。诗人为孤雁代言,而孤雁,何尝不是诗人漂泊无羁急盼回归的心境之象征。

因此,虽同为孤独之意象,在不同的诗人手里,却有了不同的审美形态与境界,皆是与作者之当时当境之心绪相呼应。独自一人游于敬亭山,李白感受到的是“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先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的悠闲。陈子昂独登高台,感受到的确实“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刻骨寂寞。心境不同,诗境也就不同。

四、结语

英国诗人华兹华斯和中国诗人杜甫同以孤独意象入题,却营造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审美形态和意境:一者使人觉恬静、悠然与和谐;一者诗人震撼、感动而敬仰。虽同是孤独,却融入了作者的情趣和意志,是诗人心中孤独之情境映射在缩写之意象上,一腔真情,打动人心。虽境界不同,却各有千秋,不分轩轾,丰富了“孤独”意象的审美形态。只有对诗歌意象的审美形态准确地把握,才能进一步深入而精准的品位诗歌的整体审美意境。

[1] William Wordsworth. Selected Poems of William Wordsworth[M].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12.

[2] 叶朗. 美学原理[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3] 周汝昌. 千秋一寸心[M]. 北京:中华书局,2008.

[4] 朱光潜. 文艺心理学[M].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5] 王国维. 人间词话[M]. 北京:中华书局,2010.

[6] 朱光潜. 诗论[M]. 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

[7] 叶嘉莹. 叶嘉莹说杜甫诗[M]. 北京:中华书局,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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