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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的倾诉

2014-08-15

四川文学 2014年31期
关键词:甜香草垛稻草人

◇ 映 铮

夜风里有甜香掠过的时候,才知道桂花开了。雁辞叶落秋时候,风起黄花瘦。多么金贵的赏秋时节!

正好有朋友相约。于是,离开闹市深处楼层,翠陌青丝勒马,欲掀秋帘阅馨风。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准备深嗅一口“罗绶染香,金黄销魂”的味道。却突然被什么扼住了喉咙,窒息得想要放弃呼吸。惊惶惶睁开眼,哪里有芳菲世界,只见遍地狼籍,劣烟四起。在这最丰腴的季节里,不见稻禾优雅老去的美丽,也不见天高云淡的空寂。可怜那些还散着稻香的小草人,没能守住这最后的稻田。

记忆里,秋天的大地是有一股英雄气的,即便是面对收割,也挟着一股坦荡荡的悲壮。脱下粒粒新谷的稻杆,被束成一个个小草人,像卫士一样忠诚地守候着刚刚蜕下盛装的,还温润着的大地母亲。那是一种壮观,也是一场欢送。

在我开始记事的上世纪80年代,茅草屋基本已退出历史舞台,稻草的担当却仍然有很多很多。记得那时放学后,把书包放在田埂,转身便到田里去给小草人翻身,以便太阳能将它们晒透。再过几天,就会把小草人往家里搬。很喜欢那时候赤着脚,踩着绵软的稻田放肆地奔跑,那感觉犹如大梦初醒时拥抱妈妈柔软的胸膛。跑累了天也快黑了,背着打好捆的小草人靠着田埂歇息的时候,那些藏在小草人里的蚂蚱、青蛙还有小螵虫,都蹦跳着路过小脚背,然后不知所踪。

搬回家的小草人被码扎成硕大的草垛。谁家的草垛越大越被人羡慕。如果你正在一层层把草垛叠加得越来越大时,邻家大叔正好路过,一定会停下来夸赞几句。主人家也会带着满脸幸福的笑容,给对方递烟道谢。这哪里是被人践踏得一文不值的草,分明是这个家里最殷实的收获啊!

有的人家干脆将牛拴在草垛边,像是安慰劳苦的老牛:吃吧,能吃多少吃多少。我们放学后,会从草垛边解下牛绳。拉着肚子鼓鼓的牛,到河边饮水。那拴牛的绳子十有八九也是稻草搓成的。这样养出来的牛,来年一定壮实勤快。只需套上犁耙,不用鞭打吆喝,在主人家一杆烟或一场笑话之后,田就被犁翻得平平展展。

有草垛的人家,无疑是富裕的人家。那里藏了一家人的整个冬天,堆积着来年收获季节以前的诸多需要。去草树上取干草,就像现在从银行卡里取钱一样,用于生活零用。你看,喂牛羊需要它,烧火煮饭需要它,引火发炭也要它;记忆里最舒适最环保的床垫是它,最方便最轻巧的草鞋是它。很多人家还会在屋角做一个草窝子,相当于现在的沙发。能坐上去的不是尊贵的客人就是尊敬的老人。它被搓成绳子打包捆扎,也被织成鞋垫保护和温暖勤劳辛苦的脚板……就连吃也离不开它,你看,有了它烧成的天然碱水,粽子、米豆腐和魔芋豆腐才会更醇更香;刚杀的鸡鸭也得经过它的烧舔,才会褪尽毛发,更干净更香嫩。烧过的稻草灰除了是极好的天然钾肥,更是最安全最放心的杀虫剂。撒在瓜叶菜藤上,就可以消灭很多害虫,让藤叶更青绿,瓜果更壮实。

对于孩子们来说,稻草堆更是藏满快乐的秘密乐园。安静的小孩靠着它读书,如痴如醉废寝忘食,仿佛背后的草垛就是无尽的热情和勇气,温暖和照亮着书中陌生的人和事;调皮的小孩围着它打仗,藏猫猫,这时候的草垛是山峰,也是掩护体。一群孩子嬉戏过后的草堆往往洞穴横生,欢快的笑闹声从这个洞绵延至那个穴,久久不肯散去。汗和草屑沾了一头的孩子们,有的带着甜香睡到了自家床上,有的干脆就在草洞呼呼睡了一夜。大人惊怕了一夜,还好稻草能保温,不会冻着。孩子却从此有了炫耀的资本:整夜都睡在野外的草垛里,谁敢呢?

倒是敢在黄昏时,躲在草垛边偷听情侣说话。说什么不太懂,但约定了把没有说完的话,写成纸条藏在某处,各自择时来取。可他们看到的,却已经是被孩子们结结巴巴念过了一遍,笑闹过了一遍的。还好,多数纸条都会放回原处,不搅大人情趣。

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我们依赖稻草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现代人的生活里不再需要它的忠诚和纯净,只好一把火将它们随地烧掉。站在这些零落的草灰旁,我仿佛看见稻草人们铿锵悲壮的背影。那些翩翩四散的浊烟,是落寞稻草人最后的倾诉。不知它刺激了谁的记忆?堵住了谁的呼吸?迷糊了谁的双眼?又,催落了谁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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