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侃如

“亚洲再平衡”的外交战略产生于2007年，奥巴马当时还是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那时他说：“亚洲对美国利益的未来是最重要的地区，我们对中东的战争投入了过多的精力和财力，所以我们需要‘再平衡，即需要把焦点放在更加重要的地区上，特别是亚洲。”

“再平衡”的构想

奥巴马把自己称为“亚洲第一”的总统，一进入办公室，就提出了“再平衡”的具体构想。这个战略的目标是，使亚洲在经济上更加有活力，因此促进全球经济的活力，并最终推动美国的经济增长。其次，是地区安全问题得到稳定，使这些安全问题不会阻碍地区的经济增长，同时也不会增加美国的军费开支，不会牺牲美国军人的生命。美国要通过对亚洲经济、安全事务的广泛参与，来实现一个稳定、安全、经济繁荣的亚洲。

具体来讲，有几大主要政策，有些在奥巴马就任美国总统之前就有了，但奥巴马对其进行了更多的发展。首先经济方面，关键是“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这是为了建立高质量和高水平的贸易和投资平台，希望它能够包括所有亚洲的主要经济体，而且最后扩展到整个地区。这不是与现有的地区多边贸易协定竞争，也不是要替代谁。奥巴马政府没有批评任何东亚现存的和正在商讨中的多边贸易协定。奥巴马希望能够把整个亚洲囊括进这个规则体制中来。如果中国也感兴趣，而且能够在TPP完全成熟时达到该贸易组织的准入要求，美国将很欢迎。

其次，由于地区的政治和安全构架，产生了很多冲突。上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的头十年，亚洲出现了很多多边组织。美国在仔细考虑后，决定首先加入东亚峰会，这件事情中国是鼓励和欢迎的。这还包括奥巴马个人对东亚地区的承诺，包括每年亲自飞一趟东亚。对一位美国总统来说，去亚洲是很远的飞行，他需要付出很多的时间，是很认真的承诺。

阴谋论不可信

我对目前兴起的“阴谋论”深感忧虑。这一理论相信，美国作为全球大国，能够给中国制造所有的问题。有人认为美国在衰落，但同时又觉得美国越来越危险。因为美国正在衰落，中国看起来相对更加强大，所以美国就越来越下定决心阻碍中国的发展。我要说的是，美国根本无法操控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怎么可能操控呢？如果美国真的能够像许多人设想的那样，无所不为，那就是个奇迹了。哪怕是与美国最紧密的同盟国家，也从来都不会做美国想让他们做的事情。他们不是因为美国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去做，而是如果符合他们自己的利益和国内政治要求，他们就做，不符合，就不做。世界运行的方式从来都不是小国对大国敬礼说，我们当然会按你们说的办。如果对小国指手画脚，他们基本不会按你的要求去做。

上世纪40年代，最先起来攻击美国的国家是亚洲的日本；后来，越南与美国打了十年的仗。这说明，所有国家都会做他们自己想做的事情。1998到2008年，中国的外交方针非常明智，成功地减少了周边国家对中国崛起的担忧。在亚洲漫长的历史上，如果你看看越南与中国的历史就会发现，越南多年来一直把中国视为最大的威胁，中越之间关系艰难的历史特别漫长，长达几个世纪。

中国的周边国家都生活在漫长的历史记忆中。但是2009和2010年，中国外交方式发生了变化。我到亚洲的每个国家去，都听到人们说，中国的外交方式变了。中国的外交官曾经非常谦逊，但中国对其他人的观点和敏感问题变得不再像过去那样关心了。突然之间，中国的外交官张口说，我们是大国，人们吓了一跳。中国周边的国家都想从中国的发展中获利，都希望中国能一直发展。但同时，这个世界的运行方式，并不是一个小国会完全拥抱一个大国，或完全拒绝一个大国，它们通常会平衡大国的力量，这是现实的政治。国际事务中的很多事情，大国是无法控制的。就拿古巴来说，它是离美国仅百里远的小国。美国从上世纪60年代就开始反对古巴政府，但却完全失败了。

能否真正发展新型大国关系

“亚洲再平衡”是一项着眼于整个亚洲地区的外交努力，包括经济、外交和军事。中国的许多媒体评论，这项战略是为了遏制中国。这样的评估危害很大。进一步说，这是一个信任问题。美国是一个全球国家，它有能力对中国造成巨大的伤害。中国也正在具有越来越强的能力，构成对美国的巨大伤害。双方都可以威慑对方。问题是，我们怎么能够建立信任，使得这些正在强大的能力不会动用来伤害对方。

美中是否能够真正发展新型大国关系？换句话说，就是我们是否能够在长远的未来发展中建立互相信任。我觉得不容易，因为如果双方不是很好地相互理解，不是以一种积极的态度去理解，就会产生一些消极的影响。比如说，美国对亚洲的战略再平衡，中国认为美国的再平衡战略是针对中国的，是希望遏制中国，通过加强亚洲其他国家的发展遏制中国。我想，我是非常理解白宫是怎么想的。

刚开始的时候，亚洲再平衡是围绕中国，而不是针对中国进行的。中国是亚洲的中心，任何亚洲的战略一定要把中国考虑进去，这是白宫的想法。这个想法和中国认为把中国作为目标的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大家看一下美国的内阁成员，以及美中的高层之间会见的次数，可以看到，中国毫无疑问是美国战略的核心。如果中国是目标的话，肯定不会有这么多的内阁或者这么多的官方人员来和中国进行沟通和见面，而是去见其他亚洲国家的官员。所以，大家的感知是不一样的。

除此之外，美中也有非常不同的外交风格，不同的外交风格也会产生很多问题。中国的外交风格是建立一个概念，之后把它总结成一个词，再然后找一些支持性的论点，比如说先把概念、原则统一一下，再把措辞达成一致，之后再谈一些具体的措施以及具体的点。

但美国是完全不一样的外交风格。我们更关注务实的合作，如果能够解决问题，我们才能建立互相的信任，之后我们再总结一下我们双方做了什么。我们的外交风格是非常不同的。不是目标不同，而是做事方法不同。但事实上，做事方法的不同造成了两国之间的不信任。我们要找到一些具体的问题，把这两种风格结合起来，这样双方才能够真正进行合作。

总体来说，美中关系范围是宽广的，也是相当成熟的，完全可能实现双赢，但前提是我们要加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