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马克思

湄公河畔的特罗卓村看起来与其它柬埔寨村庄没什么不同：挂满累累果实的芒果树随处可见，渔民们乘坐小汽艇出海撒网，老人们躺在吊床上休息，孩子们骑着对他们来说太大的自行车，在布满车辙的土路上颠簸前行。

但从土路上络绎不绝驶进村子的四轮驱动车，表明着这里的不同。

车的目的地是村里的难民中心——这个难民中心属于AFESIP（受困妇女救助会）。乘客有时候是政府高级官员，有时候是重量级记者，有时候甚至还会出现美国电影明星，他们都是来与AFESIP的总裁、联合创始人索玛莉·玛姆（Somaly Mam ）会面。

玛姆是世界上最引人关注的活动家之一，她声称从人贩子手里拯救出了数以千计的被拐卖女童和妇女，而她自己从性奴隶到“解放者”的传奇自述更加鼓舞人心。2005年，玛姆出版了自传《失落的纯真之路》，该书成为国际畅销书。2009年，她入选《时代》周刊最具影响力的100人，支持者数不胜数，有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西班牙王后索菲亚、女演员梅格·瑞恩、苏珊·萨兰登以及《纽约时报》普利策奖获得者、专栏作家尼古拉斯·克里斯托夫。而她在Twitter上拥有超过40万名粉丝。

但是，玛姆在曼哈顿或比弗利山的鸡尾酒会上讲述的故事，是真的吗？

从雏妓到全球偶像

“我被一个自称是我祖父的人卖到了妓院，待了差不多10年。”2011年，在《财富》杂志评选的最具影响力女性峰会上，玛姆和Facebook首席运营官桑德伯格坐在一起，平静地告诉观众是什么促使她成为了一名反对性奴役的斗士。她说，“妓院老板对我们说，只要他吩咐了，我们就必须照做。但是有一个女孩……她拒绝按照老板的要求去做，然后他拿起一把枪就杀了这个女孩，而我就是在那一天逃出了妓院。”

在其自传中，玛姆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自己的悲惨身世。故事开始于1979年，在柬埔寨蒙多基里省连绵起伏的山脉深处，玛姆的家就在那里。玛姆称在自己年幼的时候就被“祖父”当成家里的奴隶，他出去赌博、喝酒，然后回到家就时不时动手打她，直到把她打出血。当她长大一些，“祖父”把她的初夜权卖给了一个外国商人。玛姆14岁的时候，“祖父”把她嫁给了一个暴躁的士兵。之后，她又被卖到了柬埔寨首都金边的妓院里，在那里受尽折磨。玛姆回忆称，在妓院里，人们把电极接到汽车电池上来电击她。

1991年，玛姆遇到了来自法国的生物学家皮埃尔·莱格罗斯。玛姆写道，这次会面改变了她的人生观，让她鼓起勇气离开卖淫的世界去寻找更好的生活。

两人结婚后，1994年，莱格罗斯在“无国界医生”找到一份工作，而玛姆则在柬埔寨的一家人道主义组织开设的性传播疾病诊所当志愿者。

玛姆说，在志愿者活动中，她做出了个决定：帮助女孩们逃离这个国家臭名昭著的妓院。不久，玛姆、莱格罗斯和他们的一位朋友共同创建了AFESIP。

这对勇敢的夫妻很快吸引到了媒体的关注。法国二台纪录片频道的大量报道，帮玛姆获得了著名的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阿斯图里亚斯亲王是西班牙王国王储的称号。2005年，玛姆的自传《失落的纯真之路》在法国出版，三年后在美国出版，之后这本书还被翻译成日语、瑞典语等十几种语言。

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成为玛姆的拥趸，玛姆和她的组织也募集到了越来越多的资金。现在，玛姆已经成为国际NGO （非营利性组织）界的超级巨星，一个在各国飞来飞去的全球偶像，柬埔寨的“特蕾莎修女”。

未被查證的真实

玛姆的成功，一方面是由于她在各种场合的人格魅力，另一方面也归功于她自己和“获玛姆拯救的受害女孩”所讲述的故事。

2009年，《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尼古拉斯·克里斯托夫采访到了一个名叫龙·普罗斯（Long Pross）的女孩。据克里斯托夫的报道，一名妇女绑架了普罗斯并将她卖到妓院。在那里，普罗斯饱受折磨，她被人用电线抽打，曾被迫两次流产，一名愤怒的皮条客还用一片金属挖出了普罗斯的一只眼球。后来，普罗斯被玛姆救了出来，并作为一名前人口贩卖罪行受害者，加入了与性奴役做斗争的队伍。

普罗斯还接受了美国著名脱口秀主持人奥普拉的采访，并录制了美国PBS电视台《半边天》系列纪录片。在纪录片中，普罗斯说：“信不信由你，当我回到家里，我的父母却并不想我出现在他们周围，我被认为不是个好人。”

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普罗斯的家人、邻居和医疗记录却都讲述了一个不同的故事：普罗斯13岁那年，因为右眼长了颗肿瘤，她的父母带她来到医院，进行了外科手术，摘除了肿瘤和右眼球。

玛姆的另一名“大明星”是一个名叫梅斯·拉瑟（Meas Ratha）的女孩。1998年，年仅十几岁的梅斯·拉瑟在接受法国电视台采访时，自称被卖到妓院并被迫当性奴。

但去年年底，拉瑟承认，她的故事是捏造的，而且是在玛姆的指导下经过了认真排练。当时，一组女孩都曾在镜头前试镜，后来她被挑选了出来。拉瑟说，她也不愿意被描述为一个雏妓，但“索玛莉说……如果我想帮助别的女人，我就需要（把访谈）做得非常好”。

甚至，在玛姆自传中提到的家乡特罗卓村，她的故事也有“新版本”。许多村民说，他们从来没见过玛姆在书中描述的残忍“祖父”、强奸她的外国富商或是她后来被迫嫁给的暴躁士兵。

Sam Nareth是玛姆童年时代的朋友，他回忆说，玛姆于1981年入读了村里的学校，然后一直在那里读书并获得了高中文凭：“她在1987年读完了中学。然后，索玛莉和我一起去到磅湛市参加了教师资格考试。”

即使在玛姆自己亲口讲述的经历中，也经常出现前后不一致的地方。2012年2月，当玛姆在白宫发表讲话时，她自称在9岁或10岁的时候（她声称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期）被卖到了妓院。但是在自传中，她被卖到妓院的年龄是“大约16岁”。

玛姆曾在接受《魅力》杂志和《纽约时报》采访时声称，在2006年，人贩子绑架并轮奸了她14岁的女儿，还录了像，目的是为了对她的工作进行报复。但金边当地官员否认了这一说法。莱格罗斯和AFESIP的前法律顾问阿尔蒂·卡普尔也都表示，玛姆的女儿从未被绑架过，她只是和男朋友离家出走了。

莱格罗斯在2004年和玛姆分手，并失去了对子女的监护权。他说虽然是自己为玛姆的自传选好了代笔人，但他并未帮她编造故事，当然，如今这本自传的真实性受到质疑，自己也不感到奇怪。“我没有去查证真实性，我的目标只是她自己感觉好就行。”

人前人后的分裂

时尚摄影师诺曼·让·罗伊（Norman Jean Roy）曾在2008年拍摄过一部关于柬埔寨性交易的纪录片，并为普罗斯拍摄了一组令人心碎的影像，他曾这样描述玛姆：“在她身上一件最独特的事情就是，当她走进一个房间，走向一群孩子的时候，她散发出圣人般的光芒。”

但是曾和玛姆共事的人却指出，媒体聚光灯前的玛姆和平时的玛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Candace Blase曾于2011年在AFESIP当志愿心理学家，他说道：“在捐助者面前，她非常优雅，非常迷人，但当人们一走开，她就变得非常专制，喜怒无常。”

索玛莉·玛姆基金会在柬埔寨的另一名前雇员则回忆道，“（在基金会）你要么成为集体的一员，要么就被排除在外，而一旦被排除在外，一些不好的事情就会在你身上发生。”

曾在AFESIP和索玛莉·玛姆基金会工作过的许多前雇员都承认，他们发现过资金方面的问题，但出于对玛姆的畏惧，没人敢说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对这些事情保持沉默？”Blase说，“我个人认为，一个处于那种位置的女人，有能力让人们闭嘴。”

“大多数人都愿意去相信，我们看到的是个英雄，这样的人是好人。”NGO组织“促进教育和青年领导力”（PEPY ）的创建人丹妮·拉帕皮说。

对种种怀疑，玛姆对她的支持者说：“许多听过我故事的人都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这种痛苦永远不会离开我……我将用爱和宽恕来度过生命中的每一天，这种信仰将帮助别人获得发言权和选择权，并带来改变。”

但是，玛姆拒绝解释，她的故事，为何前后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