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生态批评视域下《二十四诗品》的当代启示

2014-03-14吴慧鹏暨南大学文学院广州510632

名作欣赏 2014年26期
关键词:诗品生态

⊙吴慧鹏[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州 510632]

生态批评视域下《二十四诗品》的当代启示

⊙吴慧鹏[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州 510632]

在工业文明社会的背景下,生态批评应运而生。《二十四诗品》作为我国文学史上一部重要的理论著作,蕴含着深刻的生态智慧。本文从生态批评的视野出发,追问《二十四诗品》的当代启示。《二十四诗品》主张在文学创作中作家主观意念与外在自然的相互契合,体现了主体间性哲学,同时它以自然之“实”写诗品之“虚”,展示了蔚为壮观的自然景象,是另一层意义上的自然的“复魅”。其次,它又主张“无意”“无法”“无工”的自然美,是一种“缘发性、直接性的美感生成机制”。再次,它描绘了一系列理想人格,一定层面上回答了“如何诗意地栖居”的拷问。

生态批评 “复魅” 自然

工业时代的人们在三百多年以来,在“擅理性,役自然”的观念下,凭借着科学技术手段,不断地向自然进军,实现了社会现代化进程的突飞猛进。科学之光照耀下的地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改造自然的野心一再勃发,大地不再是神圣的万物之母,在人工化肥与农药的逼迫下不断地交出更多的食物,在挖掘机与钻井平台的刺痛中供出更多的工业原料。

然而,生存在现代社会的人们,在物质生活日益丰富的同时,迎来了精神世界的荒漠,情感危机、道德危机、个性危机、精神危机的蔓延,使得人们不得不重新思考文明的偏颇。正如马克思所言:“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自己的反面。我们看到……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的。随着人类日益控制自然,个人似乎愈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者自身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下闪耀。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都是使物质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①”,人们开始重新审视“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

生态学是一门颠覆性的学科,最大的颠覆则在于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否定,人类不再是高高在上主宰自然的主体,人类也不再是万物的尺度,自然不再是人的对立面,而是相互协调共存、和谐统一的关系。在此观念统摄下的生态批评重新审视“自然”在文学中的位置,探讨文学与自然、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

生态批评虽然产生于后现代时期的工业社会,却与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先秦的《诗经》《老子》《庄子》等经典作品开始,中国文人始终没有停止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讨。《二十四诗品》是中国古代文论史上重要的文学理论,体裁独特,立意高远。它以二十四首精美的四言诗来论述诗歌的艺术境界,极富诗意之美。清代李元复的《常谈丛录》云:“《诗品》原以体状乎诗,而复以诗状乎所体状者。是犹以镜照人,复以镜照镜。”②同时,它既品诗,也兼顾谈文,既综述诗歌创作经验,也阐明一些文学基本原理,清代无名氏《皋兰课业诗品解序》指出诗品乃“词林之玉尺,艺苑之金针”“文章关键,尽在其中”③。《二十四诗品》虽然无意于探讨生态审美,但却蕴含着极其丰厚的生态智慧,作者在不自觉的探索与追求之中,有意无意间已经触摸到了许多我们今日才渐渐醒悟的生态智慧和生态美学观念,并将之作为一种诗学追求,融入到诗歌创作中,影响深远。

一、自然的“复魅”

生态批评的哲学基础是主体间性,主体间性哲学一反主体性哲学,超越主客体的二元对立关系,把存在确定为自我世界与客体世界的交往、融合,而非人对世界的征服、创造。把自然当作与自己一样的主体,才能通过交流、体验而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传统的观点认为,自然的美是人的主观经验的投射,强调人的主体性,而生态批评则强调自然的“复魅”,承认自然美中自然应有的价值,恢复自然的神圣性、部分的神秘性和潜在的审美性。

《二十四诗品》在论述文学创作时,涉及了创作主体的感情与外在事物之关系,体现了上述的主体间性哲学。在《缜密》篇,司空图提出了“意向欲出,造化已奇”的观点,指出了一种高妙的创作状态,孙联奎《诗品臆说》云:“有意斯有象,已不可知,象则可知。当意向欲出未出之际,笔端已有造化,如下文水之流、花之开、露之未,皆造化之所为也。造化何奇,然已不奇而奇也。”④作者的主观意念和外在自然的物象契合无间,由此构成意象,把生活真实形貌奇特地表现出来,强调的是一种主客体相互融合的和谐状态。《纤》以春天的美景取象,细致刻画纤风格所要求的神态,认为作家应当趁着大好风光,深入观察,对自然的神貌有更真切的理解,才能使得作品保持新鲜。“乘之愈往,识之愈真”是因为大自然自身具有无穷的奥秘,有着不为人所知的审美性,只有用心体悟,与自然真诚地交流,才会发现美,继而运用到文学创作之中。

纵观《二十四诗品》全篇,作者为我们展示了蔚为壮观的自然景象,体现了作者对自然的认真观察体悟以及对自然意象的依恋。在《雄浑》《劲健》和《豪放》等篇中,自然的高大阔远、气势磅礴被描绘得淋漓尽致。“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观花匪禁,吞吐大荒”“天风浪浪,海山苍苍”“前召三辰,后引凤凰”,天空、风、云、日月、高山、大河、大地,这些自然中的壮丽景象,作者一一收罗,并抓住其神态,展现自然的硬汉子形象。在《冲淡》《纤》《典雅》《绮丽》和《清奇》等篇中,又把自然的纤细、温柔、细腻的姿态绘声绘色地展示出来。“饮之太和,独鹤与飞”,鹤是古人观念中的一种仙鸟,性情高雅,形态美丽,给人一种超然出众的优美之感“;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更是描绘了一副动人的春日风景图。司空图通过以诗论诗的形式,以自然之“实”写诗品之“虚”,阅读《二十四诗品》的过程,除了对文学理论的感悟,更是体悟自然的“复魅”之旅,让我们重新审视自然,改变居高临下的态度,摘掉功利与实用的有色眼镜,与自然平等地交流,艺术地感悟自然的灵动色彩、万千景象。

二、“无意”“无法”“无工”

生态批评关注人与自然的生命关联,认为人对自然的审美过程是通过生命的“共通感”而将自我的生命体验与自然生命进行生态性的关联,这是一个直接的体悟过程,是“直寻”“不隔”的。康德认为:“美的艺术作品里的合目的性,尽管它也是有意图的,却须像似无意图的,美的艺术必须看作是自然,尽管人们知道它是艺术。但艺术的作品像是自然是由于下列情况:固然这一作品能够成功的条件在于,使我们在它身上可以见到它完全符合着一切规则,却不见有一切死板固执的地方,这就是说,不露出一点人工的痕迹来,使人看到这些规则曾经悬在作者的心眼前,束缚了他的心灵活力。”⑤美的生成过程是一个“无意”“无法”“无工”的进程,“有意图”的“无意图”性,超越成规的“无法”,不露人工痕迹的“无工”。“无意”“无法”“无工”在《二十四诗品》中得到了阐释。

司空图认为,最完美的诗歌是自然而然从高人逸士的内心世界流淌出来的,不能强求也无法强求,当诗人忘却红尘,摈弃机心,回归自然时,空寂宁静的心灵对于万事万物才会有深刻的观察与体认,才能潜心进入自然之道的深处,直观把握天地万物内在的玄机。

《实境》篇曰:“取语甚直,计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见道心。清涧之曲,碧松之荫。一客荷樵,一客听琴。情性所致,妙不自寻。遇之自天,泠然希音。”质朴的语言,并不艰深的作品构思,源自对自然世界真切的感悟,那种不可刻意寻找的性情,正是妙处。这是一种不拘泥于外在形式而真切地把握外在世界在内心感受的一种佳境。刘绍瑾认为,《实境》所描述的美学境界,体现了中国诗学的美学之魂:“摆脱充斥着‘文人’、‘诗法’、‘格调’这些在文明、文化氛围中容易形成的体制化、概念化的框架,追求概论前、语言前的与自然真实世界原始的、直接的接触和原初体验,主体在与外在对象的冥合浑一的直接感知中,自由生成、自然感兴。”⑥

《自然》篇曰:“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与不夺,强得易贫。”意在说明写诗是顺理成章的事,反对挖空心思刻意追寻,反对矫揉造作,追求的是情深辞切,婉转自然。但他并非提倡罗列素材而不加工,《洗炼》篇指出:“如矿如金,如铅如银。超心冶炼,绝爱缁磷”,文章需要提炼思想和文辞。这就是说,司空图既提倡文理自然,又提倡艺术加工,但最终要达到的是不露雕饰痕迹的“无工”的效果。

再如《含蓄》篇曰:“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如渌满酒,花时返秋。悠悠空尘,忽忽浮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不得一字,尽得风流”意在不倚靠文字,尽得神采、韵味和精神,在文字之外包含着深厚的蕴藉和余味。《雄浑》篇的“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意在说明要突破事物的“形”,表现事物的“神”。《形容》篇的“离形得似,庶几斯人”,意思是“不拘泥于形似而达得神似,才是善于形容的人”。总之,司空图注重把握事物内在的生命气韵和风致,而不追求外在形似。

“无意”“无法”“无工”是一种“缘发性、直接性的美感生成机制”,创造出的自然状态是一种契合自由生命存在的本体状态,是一种直接的生命体验与把握。在这样一种体认中,对于自然价值的认同,对于自然的生命体验,达到“尽得风流”的至上之境。

三、超越尘俗的理想人物

文学领域对生态学的思考源于人类永恒的“诗意的栖居”的梦想,所谓“诗意的栖居”,便是人与自然相处的最高境界,“诗意”是一种自在、自由的境界,“栖居”是人与自然同在,人与自然都“自在”,所以是一种“人与自然都自由自在地相处”的状态。“人该如何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是生态批评的终极拷问,而《二十四诗品》早已在论诗的同时,塑造出一个个理想人物来回答这一问题。

《高古》篇,描写了一个超凡脱俗、凌空蹈虚的畸人:“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然空踪。月出东斗,好风相从。太华夜碧,人闻清钟。虚伫神素,脱然畦封。黄唐在独,落落玄宗。”畸人超度了人世之种种劫难,升入飘渺遥远的仙境,浩瀚的太空中早已不见其踪迹。远离世俗,脱离人间,即是高古的畸人之精神世界。畸人升天后,夜空一片寂寞、空旷、幽静、澄碧的状态,月光是明朗的,长风是凉爽的,华山是幽深的,钟声是清脆的,这就是高古的“畸人”曾经所在的地方。“畸人”虽已升迁,而留下的这个环境仍充满了高古的气氛。《高古》体现的是一种超脱于尘世与自然同化的精神境界,寄心于黄帝、唐尧的太古纯朴之世,倾身于玄妙之宗旨,而与世俗落落不相入。

《冲淡》篇中,司空图发挥了道家的“虚静”说,塑造了一个心境淡泊、守静致虚的理想人物。“虚静”是一种平素处事静默、弃绝功名利禄,胸中了无机心,身不缠机事的状态,处于这种状态才能与自然契合,与造化合一。《典雅》篇,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士”形象跃然纸上。“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细雨中的茅屋里,佳士举玉壶,浅酌慢饮,风韵神姿如修竹,窗外雨过天晴,幽鸟群飞。“人淡如菊”是点睛之笔,菊花隽逸疏淡,秋枝傲霜,正是佳士的精神境界。“典雅”正是来自这种典雅淡泊的生活方式和内心修养。

在自然危机与人类精神世界危机双重爆发下,“诗意地栖居”的状态遭到了全面的打击。而司空图所描绘的理想人物,都是心胸旷达、超脱于尘世、注重精神世界的修行,他们或在心灵上与自然相契合,或者隐居于自然之中,是一种自由自在、与自然和谐统一的状态,从中,身居现代文明的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反思和启示。

① 马克思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65年版,第519页。

② 周振甫,冀勤:《钱锺书〈谈艺录〉读本》,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218页。

③④ 杜黎均:《二十四诗品译注评析》,北京出版社1988年版,第11页,第130页。

⑤ [德]康德:《判断力批判》,商务印书馆1964年版,第157页。

⑥ 刘绍瑾:《复古与复元古》,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55—56页。

[1] 乔力.二十四诗品探微[M].济南:齐鲁书社,1983.

[2]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3] 胡志红.西方生态批评[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4] 党圣元,刘瑞弘.生态批评与生态美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5] 张国庆.《二十四诗品》诗歌美学[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

[6][英]A.N怀特海.科学与近代世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

[7] 盖光.自然生态艺术审美的生成性特征 [J].思想战线,2005(4).

[8] 李月媛.二十四诗品的生态美学探微[J].兰州交通大学学报,2012(5).

作 者:吴慧鹏,暨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

猜你喜欢

诗品生态
《二十四诗品》21世纪研究述评
秦药新生态之二 药好才是真的好
长抓政治生态
《营利》的生态批评解读
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冲淡
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典雅
诗品出于人品
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高古
生态公园,四季皆景
吴英昌《诗品二十四则·劲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