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阳

第一次换肾失败

儿子浪费了母亲的肾

丁俊峰1981年出生于河南社旗县，是家中的独子。父亲丁汉中在部队当战斗机修理技师，母亲何桂云在当地鞋厂工作。2006年丁俊峰从西安科技学院毕业后，和女友沁沁南下广州发展。生活刚刚安定下来，不料2006年7月12日，丁俊峰到广州的第十天，突然浑身无力，腿也浮肿了。母亲不放心，让他回家检查身体。母子俩一起去了县人民医院，结果被确诊为双肾萎缩、肌酐1500，尿毒症。

惊闻这一噩耗，丁俊峰当天就昏迷了，随之马上住进了医院。醒来后，他躺在南阳市中心医院的病床上，母亲捏着医院下达的病危通知书。一家三口从医生那儿得知，尿毒症唯一的治愈办法是换肾。之后，丁俊峰凄惶地强行把女友“赶走”，然后回家边透析治疗，边等待肾源。父亲丁汉中远在千里之外忧心如焚，但因任务在身，无法请假回家。

不幸如影随形。何桂云所在的鞋厂被变卖，她每月只能拿1000元退休金。丁汉中终于请假回家了，但丁俊峰每月的透析及药费超过了6000元！破败的现状，让他万念俱灰。2007年4月，丁俊峰的身体急转直下，多次昏迷多次告急。主治医生说如果不尽快换肾，随时有生命危险。可是肾源没有着落，丁家人的脸上写满了深深的忧伤。

2007年4月17日，因为肺水肿，丁俊峰一直透不过气来。母亲和父亲一起商量，不能再等了，救儿子要紧，没有肾源就把自己的肾给儿子！2007年4月19日，父母一起为丁俊峰做了配型，他们都配上了。但父亲的两个肾大小不一，移植风险大，医院建议母亲捐。为了避免让儿子担心，他们瞒住丁俊峰，假装兴奋地说是找到肾源了。

2007年6月2日，手术即将开始。丁俊峰在准备室插完尿管出来，发现不见母亲，他心中一沉，忍不住问父亲：“我要换的到底是谁的肾？”父亲没吱声，但眼圈红红的。丁俊峰终于明白了，努力从病床上坐起来，带着哭腔说：“不要推我进去！我不要妈妈的肾！”父亲摁住他说：“治不好你，你妈又怎么活下去呢！”丁俊峰哭了很久很久，最后坚强地擦擦眼泪，因为他不能辜负母亲的肾。

所幸手术还算成功。原以为新生活从此展开，岂料迎接他们一家的竟是另一幕悲剧。2007年6月5日下午，丁俊峰突然痛得无法忍受，医生也觉得异常，便重新打开刀口检查。6月8日，他的导尿管里出来的全是血，第三次被推入手术室。医生再次打开刀口，发现刚刚移植的肾已经被血液憋坏了，只能把肾摘除了！白白浪费了母亲的一颗肾脏，丁俊峰的心犹如刀割，悔恨不已。

父亲的肾也浪费了

一家三口两颗肾

丁俊峰绝望了。丁汉中也如遭雷击。亲友都不敢告诉何桂云。何桂云出院那天，她高兴地对丈夫说：“咱们一年多没买过衣服，去买两件新衣服吧，送礼的亲友都请到家里吃个饭。”丁汉中不敢再瞒，只能小声地说：“桂云，移植给儿子的肾，坏死了……”何桂云听闻后，一下瘫倒在地。事后医院赔给丁俊峰2万块钱，一家人痛哭失声。7月14日，一家子拖着沉甸甸的脚步出院了。

手术后，何桂云的身体一下子垮了，并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家中积蓄早就花光了，经济来源全靠丁汉中的工资，一家三口不得不四处借钱……慢慢地，一些亲友都避之不及。妻儿都需要照顾，丁汉中在2007年底毅然地递交了退伍申请，分到了县运输公司。谁知，2008年4月，运输公司宣告倒闭，丁汉中的社保都没办，只能到处找零活儿干，换来一月一千多元的酬劳。一家三口只能节衣缩食，维持家中的生活，维持丁俊峰的生命。

一次，丁俊峰外出买信纸给同学写信，丁汉中用轮椅推他来到小超市。结账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清清秀秀的，丁俊峰一直小心地看着她。丁汉中的心颤抖起来：正常的生活、美好的爱情、努力带来的自信……儿子都没有了。他只有26岁啊，丁汉中郑重决定想尽一切办法借钱，再次捐肾给儿子。然而，一家人和亲友都强烈地反对：一旦他也丧失劳动能力，这个家肯定垮了。

2009年1月，丁俊峰的病情加重，出不了气，整日昏睡。何桂云心如刀绞，终于同意丈夫捐肾。丁俊峰已经说不出话了，听着父母商讨，他凄惶地看着父亲，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淌。6月22日，丁汉中东拼西凑了10万元，来到南阳市中心医院。他的两颗肾脏分别90克和140克，亲情当前，他毫不犹豫地把140克的肾捐给了儿子。

谁知，他们用尽了生命的力量去拨开黑暗，结果换来的又是更深的黑暗！7月11日，手术完成。第二天早上，何桂云惊惶地发现，像上次一样，儿子的尿袋全是血！医院立刻手术，发现这颗肾脏在丁俊峰体内破裂了，必须立即摘除……丁俊峰从手术室被推出，目光混沌，脸色惨白，何桂云哭得背过气去。丁汉中因为术后并发症仍然在昏迷当中。

“无肾人手记”诞生

苦难滔天中生命坚守

丁俊峰76岁的奶奶听说这个消息一病不起，也住进了南阳市中心医院。听说又把父亲的肾浪费了，清醒后的丁俊峰猛地扯下手腕上的滞留针，一心求死。何桂云哭着摁住他：“你要是没了，我们怎么活？你活着，我们才能活着……”第二天，丁汉中脱离危险，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夫妻俩抱头恸哭。丈夫、儿子、婆婆都在一家医院，何桂云不得不拖着孱弱的身体照顾他们三个。丁汉中看不过去，对她说：“你改嫁吧，离得远远的。”何桂云流着泪说：“人这辈子要有倔强劲儿，再苦再难，我们不都活到今天了吗？”

夫妻俩现在是单肾，活着已经够艰难，最难的还是无肾的儿子。没有肾，他不但不能喝水，连饮食都要分外谨慎。期间，丁俊峰的奶奶因为并发症去世。办完后事，何桂云借来的钱很快用光了，医院又催交住院押金，无奈之下丁俊峰只能回家养病。无肾人活着就像在走钢丝，每一步都异常惊险，丁俊峰开始平静地等待死亡。他开始出现肾性骨病，膝盖、脚、手肘，疼得噬心，像一把干柴支在轮椅上……

一家人做饭是个天大的难题。何桂云的糖尿病严重，必须少油少盐。丁俊峰不能喝水、不能吃含水分多的东西。为此，全家人的饭必须分别煮。最焦心的还是没钱，为省钱给儿子做透析，何桂云夫妻的药都停了。丁俊峰耷着脑袋坐在床上哭喊：“我每天都盼着死，你们让我去吧！”何桂云与丈夫含泪对视，他们费了这么大劲儿保住儿子的生命，难道就是为了这么没有质量的生活吗？何桂云幡然醒悟，身在苦难滔天中，也必须要让一家三口活出质量！2010年春，何桂云从批发市场进了生活用品，让丈夫在岔道口摆摊挣点糊口的钱。为了让儿子觉得自己是有用的人，每天中午让他摇着轮椅给父亲送饭。

2010年4月的一天中午，何桂云正趴着擦地，忽然听儿子撕心裂肺地叫她。开门一看，丁汉中坐在轮椅上，满头是血！何桂云立刻和邻居一起将丈夫送到医院。原来父子俩在摊子前蹲着吃饭，八楼墙体忽然脱落一块，丁汉中看到头上黑影一闪，连忙扑到儿子身上。丁俊峰安然无恙，丁汉中的颅骨却粉碎性骨折。事后，何桂云吃惊地问儿子：“是你把父亲抱上轮椅推回来的？”丁俊峰羞涩地点点头。儿子平时连路都走不动，如何抱得起父亲？看来生命不是没有奇迹，迸发的源头唯有爱。丁汉中颅骨感染，不得不拿掉，他的头上从此空出一块。丁俊峰心疼地说：“爸，你救我干嘛啊？”何桂云抢话道：“你得好好活着，我们老了还指望你养呢。”“我能活到你们老的那一天吗？”“坚持就是胜利，科学发达了就有人工肾。”丁俊峰笑了。三个人，两颗肾。血肉相拥的一家就这样活着。

2011年何桂云在县食品厂找了一份工作，每月2000块钱。她还找到了一份做版画的手工活，每张能挣三十多元。靠这些微薄收入，她把儿子送到县中医院康复理疗。丁俊峰在这儿又结识很多病友，也发现多位病友因为不注意饮食而去世。久病成医的他，决定详尽地记录下他们一家的护理手记，帮助更多的人。丁俊峰开始记录自己每天的食谱，慢慢地，成为了随手笔记。2012年底，丁俊峰在母亲悉心照料下告别轮椅，尝试着缓慢地行走。去医院做理疗的时候，他把自己写的护理手记复印一份让护士发给病友。没想到反响特别好，复印件很快被病友复印十份、二十份、五十份，并且被传到了网上。

2014年4月，南阳附二医院专门邀请丁俊峰为癌症患者作报告。丁俊峰鼓励大家：“活着必须开心，医学在发展，美国已经能制造人工肾脏。我希望我能活到那一天，活到为父母养老送终的那一天……”说着，他搬出了已经多达五十万字的一大摞“无肾人手记”。病友们震惊了，感动了，现场掌声雷动。对此，南阳附二医院副院长、教授库建伟毫不吝啬他的夸赞：“这是中国最有价值的肾病患者护理经验谈。我们将对它进行整理，已经和河南人民出版社联系了出版事宜。”

看着绝望得无以复加的生活又像复苏的花朵一点点地舒展，何桂云充满欣慰。这些年，上帝一直和他们开玩笑，可是他们慢慢地从绝望中找到了生活的真谛——无论命运怎样嘲弄，接纳它。做懂得感恩和回报的人。是的，他们一家人都很孱弱，身体也有残缺，但生命的意义与力量，从未削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