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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映在窗帘下的秘密
——试论伊蕾90年代诗歌的性别消褪与精神家园的重构

2013-08-15王书博

巢湖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窗帘孤岛诗人

王书博

(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伊蕾是中国新时期以来著名的女性诗人,她曾于上个世纪70年代末开始诗歌创作,1987年以来出版诗集《爱的火焰》、《爱的方式》、《独身女人的卧室》、《叛逆的手》、《伊蕾爱情诗》、《伊蕾诗选》等多部。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女性主义诗歌浪潮兴起之前,女诗人伊蕾便登上了中国诗坛,作为中国当代诗坛上“最孤寂”与“最坦率”的诗人(陈超语),伊蕾于1986年创作了代表作《独身女人的卧室》,而正是这首长诗使得伊蕾一时间成为中国诗坛上的“风云人物”。可以说,伊蕾诗歌中的女性性别意识的凸显与张扬是有其特定的时代与历史背景的,然而放在当下看,恰恰正是这些极具“吸引力”与“爆炸效应”的带有鲜明女性意识与私人化抒写特征的诗歌作品反映了新时期以来,特别是1980年代之后,女性性别意识的真正崛起与持续汹涌,而伊蕾的诗歌也便成为理解与探究那一时代中国女性,意识不断崛起背景下,历史与社会变革的重要文本。

在伊蕾于1980年11月创作的诗歌《要我等到何时呀,爱人》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伊蕾的“前女性主义”的创作特征,在这首诗中,诗人保持了真诚而温情的抒写:“要我带到何时呀,爱人?/无论我走到哪里,/苦苦的思恋紧把我追寻。//秋花的原野上藤蔓儿还嫩,/却何样的折磨中失落了童心?/一簇连一簇似缕缕的苍发,/两三黄叶儿若悠悠的泪痕。/哦,无论我走到哪里,/苦苦的思索紧把我追寻。//高高的青山上风摇松林,/枝丫若手臂伸向自由的天穹,/松枝!快飞去化成一千座小桥,/引导回我的爱人!/哦,无论我走到哪里,/苦苦的思索紧把我追寻。//太阳缓缓打开金殿的大门,/选送了几朵金花为我插在发髻;/爱人!我闻见你的香魂,/太阳可是你派来的使臣?/哦,无论我走到哪里,/苦苦的思索紧把我追寻。//要我带到何时呀,爱人?/无论我走到哪里,/苦苦的思恋紧把我追寻呀!”[1]整首诗歌共分五节,第一节与最后一节几乎采用了相同的诗句,而每一节的最后两行也几乎是相同的句子,可以说,这样的诗歌形式显示出伊蕾80年代初期诗歌的强大“抒情性”与“传统性”,而在这首诗歌中我看到的是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女性的温情与忠贞。然而像这样的诗歌在伊蕾早期的诗歌创作中其实并不是很多,随着女性性别意识的不断觉醒与扩张,伊蕾的诗歌似乎顺应了“时代的潮流”,在保持了早期诗歌创作的一些优秀特征的同时,其诗作逐渐转向了以凸显女性性别意识与女性私人化为特征的女性主义创作。

而在80年代中期,以凸显女性性别意识与私人性创作特征的诗歌则要数伊蕾的代表作《独身女人的卧室》最为典型。在这首长诗中,诗人伊蕾将自己独特的女性意识与个人情绪表现的淋漓尽致。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独身女人的卧室》可以被看作长诗,同样也可以看成大组诗,因为全诗共分了14个部分,而每一部分都有一个独立的标题,所以,在看似无关联但其实深含关联的14首诗歌(或部分)中,诗人伊蕾将自己的敏锐的内心“触觉”与个人思考灌注在里面。在第1首《镜子的魔术》中,伊蕾似乎为自己以及为那些性别意识已经觉醒的女性画下 “自画像”:“你猜我是认识的是谁/她是一个,又是许多个/在各个方向突然出现/又瞬间消隐/她目光直视/没有幸福的痕迹/她自言自语,没有声音/她是立体,又是平面/她给你什么你也无法接受/她不能属于任何人/——她就是镜中的我/整个世界除以二/剩下的一个单数/一个自由运动的独立的单子/一个具有创造力的精神实体/——她就是镜子中的我……”[2]诗人伊蕾在“镜中”似乎看清了自己作为一名女性所应具有的“属性”与“特征”:“她不能属于任何人”,“她”应该是“世界的一半”,“一个自由运动的独立的单子”,“一个具有创造力的精神实体”。可以说,这便是诗人为自己也为中国女性所要大声呼喊的,而伊蕾以“镜子”里的“魔术”来隐喻中国1980年代女性意识的崛起与高涨也是相当恰当的,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国改革开放正阔步前进的大背景下,女性意识的凸显多少还带有“离经叛道”的“意味”,而似乎只有用“梦幻神奇”的“魔术”来描述女性性别意识的成长才更能符合当时独特的社会与文化语境。

在第2首《土耳其浴室》中,伊蕾似乎为自己建构起了一处可以“安然栖居”的地方,因为在“土耳其浴室”中“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安然入睡”[2],而在第3首《窗帘的秘密》中,诗人描述了自己在窗帘遮蔽下的 “自由生活”:“白天我总是拉着窗帘/以便想象阳光下的罪恶/或者进入情感王国/心理空前安全/心理空前自由”,而与此同时诗人似乎也迷恋上拥有 “窗帘的幸福”:“如果需要幸福我就拉上窗帘/痛苦立即变成享受/如果我想自杀我就拉上窗帘/生存欲望油然而生/拉上窗帘听一段交响曲,爱情就充满各个角落”[2]。这里,伊蕾抒写出作为一名独立而富有知性的女性的敏感与不安,也许只有在“窗帘”的“保护”下,诗人似乎才能得到自己所想拥有的“幸福”,然而这又是多么虚幻的“幸福”啊!诗人这里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在第13首即全诗的最后一部分《绝望的希望》中诗人抒写出这样的困惑与无奈。“这繁华的城市如此空旷/小小的房子目标暴露/白天黑夜都有监护人/我独往独来,充满恐惧/……面对所恨的一切我无能为力/我最恨的是我自己”[2]可以说,在诗歌的末尾部分诗人的“希望”与“理想”就此破灭。而诗人伊蕾也曾在诗集《女性年龄》的“代后记”《一个女人的自述》中谈到生命理想的“绝望处境”:“我想,我也许一生都在这种绝望的境遇中。而你永远得不到你认为应该得到的。这是我们一代人的不幸。而诗就是反抗绝望。诗人为此而付出的任何代价都是有价值的。”[3]那么,这里我们是否可以将诗人所说的“诗就是反抗绝望”理解成为诗人伊蕾一直在自己的诗歌中寻求和建构精神家园的真正原因与创作动力呢?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诗人伊蕾一方面是在探寻作为女性个体在自我性别张扬的独特历史语境下的抒写策略,而与此同时,诗人却似乎又在寻找着作为一个人所具有的普遍意义的精神家园,诗人高呼着:“一个女人算什么?我要作一个人!”[3],这便是诗人伊蕾所要实现的最终理想。然而,伊蕾却与同一时代的女性诗人不同,“她的精神世界,有自己的深渊和熔炉,她根本就不等待什么,那种无家可归的浪迹感,使她的诗歌本身达到了生命的极点。”[2]

而在1983年6月创作的《在“孤岛”上》一诗中,诗人伊蕾似乎是以“孤岛”作为个人性的“精神乐园”以及“爱情乐土”的:“我已不愿再往前走/这‘孤岛’就是最美的风景/任时间的潮水在它的四周涨满/任它像石舟在潮水中飘零或者沉没/宽恕我吧/双足踩灭了我的顾及/在这里生根/像无法自由选择土地的种子/被爱神种下。”[2]在这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诗人将个人的精神依托建构在一座“孤岛”之上,而这似乎也带上了一种浓重的象征意味,“孤岛”的“封闭”与“荒凉”并不构成诗人内心中的苦闷与寂寞,而是给予了诗人独特的情感寄托与灵魂安慰。那么,回过头来看诗歌的第一节,“是杂草的小路引我们/走上这‘孤岛’/这突兀而立的巉岩/虽然日光还没有褪尽/宽恕我吧/双臂顾不得我的禁止/攀向你的颈/像崖边疯长的葛藤/抑制不住生命力的旺盛”[2]在诗歌的第一节中,诗人为我们展示了“孤岛”“突兀而立的巉岩”却使诗人“抑制不住生命力的旺盛”,就像在悬崖边上疯狂生长的葛藤,诗人抒写的恰恰是作为一个真实的人所应具有的生命活力与精神状态。在这首诗中,诗人几乎没有把显露女性性别意识作为诗歌抒写的核心内容,而是在诗歌中抒写出了作为一个个体的人所应具有的激情与快乐,而作为诗歌中具有独特象征意味的“孤岛”意象也许便是诗人伊蕾在其创作中所一直向往却又无法抵近的精神乐园。

与《在“孤岛”上》这首诗所呼应的是伊蕾创作于1996年的《最后的乐章》,在这首诗的第一节中,诗人这样写到:“你是荒凉之地的一棵圣树,/使我备感孤独。/你的无限含笑的目光,是我的寂寥的天堂。在你的温柔的云裳之后,竟有怎样的深渊?弱水三千围绕,你是我不可企及的故乡!”[4]这首诗是诗人寄居莫斯科时创作完成的,由此,我们似乎可以将其看成是诗人伊蕾对故乡的个人性依恋与怀念,然而,我们又不能简单地将这首诗歌定性为思乡之作,因为诗人在这首诗里鲜明地抒写出了带有普遍意义的情感经验与独特的生命思考。诗中的抒情对象“你”,既可能是诗人的爱恋对象,亦可能是远在一方的家乡故土,同样也可能是诗人内心中灵魂栖居的精神处所,“你是凄艳的烛火,/日日的晚钟,/唤我每天从炼狱里来,/沐浴你的歌声。/(神的眼泪是看不见的)”,“你若漫不经心的山洪,精心地收拾了落花,/这了无痕迹的结,/是我一生一世的弥撒!”,“我已是天空中的散漫的鸟/与你飞翔的灵魂缠绕,/双宿双栖的精灵,就是三个安琪儿的最后一梦……”[4]在这些诗句中,诗人似乎获得了心灵上的难得的自由与精神抚慰,不管是 “凄艳的烛火”,还是“日日的晚钟”都能够唤醒“我”,使“我”从“炼狱”的痛苦中解救出来而“沐浴”到“歌声”的美妙,这样的“转换”似乎表达出诗人内心中顿生而出的喜悦及精神上的无限满足,同样的,“若漫不经心的山洪”收拾了“落花”,也解开了诗人内心中的“了无痕迹的结”,可以说这便是诗人一直企盼的事情,因为“我”要用“一生一世的弥撒”来为此祈祷。在诗歌的最后一部分,诗人将“我”比喻成“天空中散漫的鸟”,要与那个神秘的“你”的“飞翔的灵魂”进行交汇与缠绕,而我们可以认为这也许便是诗人自己的灵魂渴望。在整首诗的最后两行中,诗人抒写出了一种趋于极致的精神状态,即“双宿双栖的精灵,就是三个安琪儿的最后一梦……”,诗人在这里将“最后的一梦”,寄托在“双宿双栖的精灵”身上,则表现出诗人内心与灵魂中的美好向往,而我们可以说“三个安琪儿”的“梦”便是诗人自己的“最后一梦”。

从以上的诗歌分析,我们便可以清楚地看到,诗人伊蕾在经过1980年代中期的女性主义创作阶段即女性主义“自白”倾诉期之后,逐渐回归到传统的抒写趋势。当然这里不是说诗人返回到80年代之初的创作路数与抒写策略,在经历了“自白期”的女诗人伊蕾在进入90年代之后则是以更加智性与稳健的文字切入到当代人的精神世界与灵魂深处,可以说,在逐渐消褪了具有强烈对抗性的女性性别意识之后的伊蕾,是通过带有普遍意义上的人性的诗歌创作,来抒写和表达自己对于世界、个人以及精神家园的独特看法与思索的。正如学者陈超在评述伊蕾的代表作《独身女人的卧室》时所说的:“诗人无意扬此褒彼,她所要做的是揭示生命的最高真实。”[5]而诗人伊蕾也的确在其诗歌中为我们真实地呈现出了生命孤寂而混乱的存在形态。

至于如何实现自我精神与灵魂的安稳与美好,诗人伊蕾也有其清醒的认识。也许,在诗人内心中,已经清楚地意识到,80年代中期以来的女性主义诗歌创作,其实并不能真正地为自己构建起属于自我精神与灵魂栖居的安然而宁静的处所,而相反却使得女性面临着更大的困难和挑战。与此同时,伊蕾在自己的诗歌创作中却一直坚持着这样一种努力和尝试,那就是诗人在自己的诗歌中试图建构属于自我的独立、自由的精神家园。而同样,在女诗人伊蕾的诗歌中也一直保持着难得的抒情气质,在具有强大抒情性又不乏智性思考的诗歌创作中,诗人为了那个几乎难以实现的“理想”义无反顾、奋勇直前,不断抵近人类精神的城堡,并为我们努力窥探与挖掘出人类生存与精神之上的种种无奈和痛苦,而我们也可以认为,这便是伊蕾90年代诗歌的真正价值之所在。

[1]伊蕾.爱的火焰[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87.

[2]伊蕾.独身女人的卧室[M].桂林:漓江出版社,1988.

[3]伊蕾.女性年龄[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4]伊蕾.伊蕾诗选[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0.

[5]陈超.伊蕾——精神肖像和潜在对话之四[J].诗潮,2008,(4):74-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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