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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想哭的时候，朝上看天空，眼泪就会收回去。

1.南方小城，栀子花开得正盛

戴栀子的名字是外婆取的，她出生的时候正是六月，南方小城，栀子花开得正盛。全家正为给她取个什么名字犯愁，外婆说要不就叫栀子好了，以前我们这些女孩子生下来，哪有什么正经名字，不都是什么桃花菊花梅花的吗？

全家人都觉得很有道理，就同意了，幸好当时不兴四个字的名字，要不然估计戴栀子得叫戴栀子花了。

戴栀子三岁的时候，家里又多了个妹妹，取名叫芦苇。芦苇生下来一直体弱多病，三天两头进医院，到了两岁多的时候，终于发现了她的不正常，不会说话，别人说什么也听不懂，没有正常小孩的行为，给她一包饼干直接连袋子嚼碎，不晓得拆封，摔倒在地不晓得爬起来，连叫都不会，上厕所、饿、疼……什么都不知道。

芦苇是个傻子。

关于芦苇为什么会是个傻子的原因以及无从考究了，总之，她就是不好，不正常。栀子小时候不愿意带她玩，因为她很脏，不管早上给她收拾得多干净，一会儿工夫就能给你搞得满身口水、泥、鼻涕、草……反正，她身上远远高于年龄的重要一项就是破坏力。

而栀子不喜欢带妹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会被人嘲笑和欺负，大家都知道她有个傻子妹妹。如果栀子不跟芦苇在一起还好，只要在一起，就会被连累。有小朋友会向她们身上扔石子，捉虫子往她们身上丢，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在后面推一把……像这样的亏，栀子吃过太多。

芦苇到七岁之后终于开始会说一些简单的语言了，简单的叫人，简单的表达，当然，只是最简单的，比如，吃、坏、肉、疼之类的。家里找关系把她送进了学校，也不图她能改头换面，就想让她跟正常孩子一样上上学，多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

栀子出生的那个小城，不像大城市，没有什么特殊教育学校，也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条件。在这里生出来的不正常孩子，要么被扔了，要么就这么勉强拉扯大，稀里糊涂地过完一辈子。

栀子有时候看着芦苇也可怜，傻傻地笑，给什么吃什么，没有欲望，没有喜怒哀乐，其实也不是，只是她的欲望很单纯，喜怒哀乐也很单纯。

芦苇的世界，干干净净的。

2.像一支待发的箭，芦苇就是那只拉弓的手

从小学到初中，栀子一直要带着芦苇，小学在一个学校，放了学带她一起回家。到芦苇走后门上了初中，栀子已经高中了，芦苇先放学，就在教室门口等栀子。有调皮的男孩子从门口走，总是会欺负她，有时候栀子上着课就从教室里冲出来，像个老母鸡一样，把那些男孩子逐个儿击退，然后看也不看芦苇一眼，气鼓鼓地跑回教室。

一开始老师会在后面喊，戴栀子，你干什么，上课谁让你跑出去的！后来老师习惯了，也不会再喊她，有一个数学老师特别好，每次如果上他的课有捣蛋鬼欺负芦苇，他就会说戴栀子你好好做作业，老师去！

他总是拿着教鞭站在教室门口，大喊，你们干吗，不用上课吗！捣蛋鬼们就一溜烟儿跑掉了，剩下芦苇坐在门口傻傻地笑。

刘晓亮起初就是欺负芦苇的那些男孩子中的一个。有一次他们将芦苇偷偷带走了，栀子只是抄了一页纸的笔记，因为值日生急着擦黑板，大家都要命地抄，等栀子抄完朝外一看，芦苇不见了。

栀子心里咚的一下，书包也没拿就冲了出去，四下找了没有。跑到门口，传达室的老头子说有几个男孩子带着芦苇往校门口去了。栀子跑到校门口，找了一圈儿，才在附近的花坛里找到芦苇，几个男孩子带着她在那儿挖蚯蚓，芦苇趴在地上傻笑，手里捏着一把黑糊糊的泥，衣服上全是草。

栀子冲上去一把推开那些男孩，把芦苇拉起来，也不管谁是谁，对着几个男孩拳打脚踢，口水指甲全用上了，刘晓亮是跑得最远的，站在马路牙子上大叫，你疯啦，又没人把她怎么样，只是带她出来玩而已，你有病吧！

栀子拉着芦苇，谁要你们带她玩，谁要你们管她，谁让你们带她玩啦，以后你们谁敢把她带走，我跟你们拼命！

栀子将芦苇像个行李一样拖走了，芦苇走的时候还回头冲他们傻笑。

栀子的整个中学时代，就像个随时准备开战的斗士，又或者说，像一支待发的箭，芦苇就是那只拉弓的手。

3.哟，女战士今儿个不打人啦

刘晓亮家在附近小有名气，爸爸在县城开了两家酒楼，大概是这小城数一数二的规格了，妈妈是一所医院的妇产科医生。这种组合，在大城市可能不算什么，但在栀子生活的那个小城，算豪华配置。

刘晓亮再一次遇到栀子和芦苇是一个月以后，那天，十六岁的栀子初潮。是个初夏，穿着单薄，上衣挡不住栀子弄脏了的裤子，她带芦苇走出校门有人在后面笑她。有个不认识的大妈告诉她裤子后面脏了。

栀子去了厕所，发现真的是脏了，而且脏得有些恐怖。拉着芦苇走出厕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扭扭捏捏走了几步，不好意思再走，蹲在墙角，想着要不然等天黑一点，看不见了再走吧。

栀子就这么蹲在那里，芦苇趴在旁边地上玩，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不停地拖她站起来，栀，走，走。

刘晓亮出现的时候栀子已经蹲了好一会儿了，那天刘晓亮月考考得差，被留堂。他遇到栀子的时候还准备捉弄她一顿，以报上次的口水之仇，走近了才发现她脸色不对，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扔，蹲在她面前，哟，女战士今儿个不打人啦？

栀子没理他。

他也觉得她大概是不舒服，带着调笑，但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问，你没事吧？

刘晓亮书包上扎着校服，大概那天他们有体操课，学校规定体操课必须穿校服的。栀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说，你能把校服借我一下吗，明天还给你！

刘晓亮麻利地把校服从书包上解了下来，递给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骑车载你吧？你跟芦苇，一个前一个后，我这车很厉害的！

栀子站起来穿上了他的校服，校服挡住了她的整个屁股，都快到膝盖了，她满意地裹了裹袖子，拉着芦苇，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谢谢你的衣服，我明天还你。哦，后天吧，明天我帮你洗一下。

刘晓亮跨上车一条腿撑在地上，你身上有细菌吗，穿一下还洗个屁啊！

刘晓亮脚一蹬，一溜烟儿骑走了，他和栀子的恩怨，也就这么抵消了。

4.芦苇那样的人也许挺好的，没有烦恼

栀子把衣服还给刘晓亮的时候，刘晓亮跟几个男同学在一起，栀子正犹豫要不要等他一个人的时候单独还呢，刘晓亮就叫她了，戴栀子，把校服还我！

明显有调皮的男孩发出哦的嘘声。

栀子硬着头皮走过去，把书包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递给刘晓亮，这回起哄的声音更大，栀子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瞪谁也不重要了，反正气势到了就行。栀子扭头就跑，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扬扬手里的书包，恶狠狠地说，你们谁再胡说八道，我跟你们没完！

几个男生看着她跑掉的背影叫得更凶了，扭着屁股边跳边喊，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刘晓亮把校服往肩膀上一搭，拍了其中一个人的脑袋，笑嘻嘻的，行啦，别闹啦！男孩们从他手上把校服抢了过来，仍不想这么快错过这个绯闻，大叫，哈哈，戴栀子穿过的校服，我来闻闻香不香！刘晓亮笑着去打他，几个男孩一路追着从栀子教室门口跑掉了。

栀子觉得脸上一阵一阵烧，只是埋着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快，好像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一般。

栀子穿了刘晓亮校服的事情很快在同学之间传开了。正是对爱情敏感的时期，栀子和刘晓亮就这么成了绯闻男女。刘晓亮也不避讳，早放学会在门口陪芦苇玩，在学校门口遇到栀子就会停下来跟她们一起走。

栀子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有些感激刘晓亮。自从他帮着照看芦苇，那些男孩子也不去欺负芦苇了，芦苇虽傻，但是喜欢黏人，喜欢跟人玩，难得有人不嫌弃她，栀子也落一会儿清净。

栀子有时候从窗口呆呆地望着刘晓亮和芦苇，看得出神，芦苇那样的人也许挺好的，没有烦恼，多好。

5.到处祸害别人，真是个害人精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好景不长这个词。跟刘晓亮团结友爱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出了乱子。芦苇从来是个不省心的孩子，她不懂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只要她一会儿离开别人的视线，就得出事！

那是星期六，星期六是补课，下午除了毕业班全校有两节自由活动课，放学早。刘晓亮和栀子带着芦苇去旁边一个很小的公园里玩，刘晓亮带了一副军棋，两个人坐在草地上杀了起来。给了芦苇一盒糖，让她在旁边。

谁也没有注意芦苇是怎么爬到对面那个石头墩子上面去的，大概有两米那么高，栀子听到芦苇的叫声突然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芦苇叫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兴奋。

刘晓亮说我上去抓她下来吧，你在下面等着。他开始往上爬，一直怕到最上面，抓住了芦苇的脚，慢慢地哄她蹲下来，抱住她，一点一点挪下来。

栀子站在下面又急又气，一直到刘晓亮跟芦苇都落在地上，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刘晓亮抱着芦苇说，芦苇，你以后不能爬那么高了，哥哥够不到你，你就会掉下来，知道吗？

芦苇还是傻笑，两个手往刘晓亮脸上一砸，她向来没轻没重的，但是这次不一样，谁也没有注意她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一块三角形的碎玻璃。刘晓亮躲闪不及，啊的一声，顿时鲜血直流，刘晓亮眼睛都睁不开了，放下芦苇，大喊，栀子，快拿什么给我擦一下。

栀子吓得六神无主，脱了校服冲上去捂住刘晓亮的伤口，鲜血立马将校服映红了。栀子大叫戴芦苇你疯啦，你个神经病！

刘晓亮捂着伤口，闭着眼睛喊，戴栀子，你快把自行车拖过来，送我去医院呀！

栀子这才手忙脚乱把刘晓亮弄上车，一路摇摇晃晃骑到最近的医院，身上还没有带钱，小城有小城的好处，到处都是认识的人，有认识刘晓亮爸爸的医生垫付了医药费，又打了电话给刘晓亮爸爸。

刘晓亮缝了五针，伤口在右脸，据说是很长的一道口子，栀子没有敢看。缠着纱布的刘晓亮像个木乃伊。

刘晓亮的爸妈来看到儿子那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他妈妈，三秒之内哭得呼天抢地，冲上去给了栀子一个大嘴巴。你个瘟神，家里有神经病就看好，送精神病院去，别让她到处乱跑，到处祸害别人，真是个害人精。

栀子愣愣地站在那儿，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从小到大，连爸妈都没有打过她一次，破格儿头一遭，因为芦苇闯的祸，她被人家当众甩了一个大嘴巴子！

刘晓亮没想到妈妈会当众打栀子，顾不上头上的伤，一下子蹦到栀子面前，妈你这是干吗，也不是栀子弄的，再说，芦苇一傻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栀子站在刘晓亮身后，刘晓亮整整比她高出一个头来，栀子被他挡得严严实实。在这一瞬间，栀子有点想落泪，不是因为被刘晓亮的妈妈打了，而是突然觉得有人可以保护自己，从小到大，她都是站在前面的那个，保护着芦苇，不让她被人欺负，不让她受伤，从没有人保护自己。

如果不是刘晓亮挡在她前面，她已经忘记自己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了。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刘晓亮在栀子心中的感觉变得太不一样，他变成了特殊的那个，与别人不一样了！

只是，这个能够保护自己的人，却被芦苇深深伤害了。

6.当你想哭的时候，朝上看天空，眼泪就会收回去

刘晓亮的脸毁了，所幸没有碰到眼球，但是右脸留下了很长的一道伤疤。栀子一直觉得刘晓亮还是挺帅的，虽不倾国倾城，是舒服的那种，他盯着你看的时候，你会觉得暖暖的。

现在刘晓亮就好像电视剧里那种土匪老大，刀疤脸，从额头插入鬓角，如果是个女孩子，可以留长发挡一挡。但他的小平头当然挡不住。

刘晓亮拆线之后一直戴着帽子。栀子去找过他很多次，不过自从那件事以后，他每天有爸爸的专车接送，栀子再也没有跟他说上一句话。

栀子的父母凑了一些钱去刘晓亮家赔礼道歉，虽说他家不缺钱，可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不过跟意料中一样，栀子一家被刘晓亮的妈妈给赶出来了。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周日，栀子在家接到刘晓亮的电话，约她去学校操场见。栀子慌忙从柜子里拿出了自己最喜欢的裙子换上，一路跑一路拽，生怕哪里不对，到了学校门口，她还跑到教学楼里的厕所去照了一下镜子。

刘晓亮戴着帽子趴在操场的双杠上，看到栀子跑过来，笑笑地看着她。栀子其实想说对不起，但是话在嘴边又说不出来，帽子挡住了他的半个脸，看不到那道疤，可那道疤痕在栀子心里，很深。

刘晓亮要离开这儿了。去韩国的姨妈家，姨妈在那儿给他联系了学校，等到合适的时候，就可以处理这道疤。姨妈说韩国的整容很棒，这种小疤一定能整得跟原来一样。

栀子在心里长叹一声，原来他是要走了。

刘晓亮看她不高兴的样子，捏捏她的脸说，难道栀子不希望她喜欢的人帅吗？

栀子刷地红了脸，又马上恢复了保护芦苇的架势，恶狠狠地说，别乱讲，小心我揍你。栀子转过身去，看着远处的围墙，围墙外面就是喧闹的街道，是小城最繁华的地方。那韩国是哪里呢？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趴在双杠上，谁也不开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晓亮先说话的，他说栀子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回来，但我会记得你，那么，再见好了。

栀子有点想哭，又不想在刘晓亮面前哭出来，她咬咬嘴唇看天空，很久很久以前，刘晓亮曾经告诉过她，当你想哭的时候，朝上看天空，眼泪就会收回去。所以栀子这辈子都在仰望天空，她不知道那些眼泪去了哪里，也许是回到了身体里面，也许，是变成了一层保护膜，包裹在心脏周围。

7.你不要一辈子活在芦苇的阴影里，你是你自己

芦苇没上初二就退学回家了，学校不肯再要她，本来她就什么也学不会，还影响其他同学，很多家长去学校找老师和校长，不让自己的孩子跟芦苇同班。校长带着老师去栀子家找她的父母，劝他们让芦苇退学。

栀子站在房间门口听他们在外面谈话，爸妈唯唯诺诺，赔着小心，好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栀子看着爸妈的样子，心被狠狠地揪起来，只有芦苇，傻傻地坐在旁边，拿着一只苹果啃得又脏又恶心。

老师们走了之后，栀子想出去跟爸妈说点什么，门一开，就看见妈妈拿袖子抹着眼角，似是哭过了，爸爸叹着气出了门。栀子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出去了，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芦苇给全家人带来的苦难，怕是这辈子也摆脱不掉了吧。

芦苇不去上学之后，栀子倒轻松了很多，大家似乎也忘记她有个傻妹妹了，跟她的关系正常了起来，有了几个亲密的朋友，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吧。

但是栀子放学回家之后，还是要负责看管芦苇的。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了高考，栀子还算争气，考到一所二流大学。因为太想离开这个小城，离开家。所以，她的志愿表上都是离家很远的城市，她希望自己被发配，离开这个人人都知道她有个傻妹子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的想法当然逃不过爸妈的眼睛，在接到通知书的那天，全家开会，不想她去上学。妈妈说，栀子，要不然你就别去上了，在家托人给你找份工作，还能帮衬点，要不然妈答应给你找个好人家，俗话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也一样风光，而且，家里总得有人看着芦苇，就一个人上班养活这一大家子，你得体谅。

栀子气得要疯了，大叫，我凭什么体谅，你们谁体谅我？从小到大哪一样我不是让着她，我难道没有自己的人生了吗，我就不用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就因为我有个傻子妹妹，我也要搭上自己的一生？

这是栀子第一次为自己的命运抗争。说完栀子就跑回房间关上了房门，她可以想象爸妈的表情，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记得刘晓亮曾经跟她说过，你不要一辈子活在芦苇的阴影里，你是你自己。

8.她大概也会怕，怕自己被抛弃吧

栀子去上大学的那天全家都去火车站送她，她看到妈在哭，芦苇在旁边，仍然是傻傻地笑，她这辈子，表情少得可以，不管你什么时候看到她，都是这样的。

栀子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不知道是因为要离开，还是因为要短暂地解脱。她拍拍芦苇的头，芦苇，在家听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站台，她走进了自己的人生。

真的是崭新的人生呀，有QQ，有邮件，有舞会，有摇滚，有很多很多是在小城所没有的，她开始渐渐走出小城，走出芦苇，真正属于自己了。

栀子到大四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去。她要留在这里，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小城，至少，现在不想。

刘晓亮加栀子QQ的时候，栀子心都差点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整个大学，栀子都没有好好谈一场恋爱，不是没有人追，栀子长得不丑，又是跟男孩子一样爽快的性格，喜欢她的男生很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缺点什么。

后来她知道，自从刘晓亮在医院将她挡在背后的那一瞬间，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代替他了。

刘晓亮在QQ上说，我回来了，听说你出来上大学，就找同学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我现在帅得要命，来看你好不好？

刘晓亮真的来了，脸上的那道疤痕还有浅浅的一道印，但不细看也瞧不出来。刘晓亮开玩笑说栀子那是属于你的印记，以前人家买奴隶，就给奴隶身上打上记号。

栀子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线，上上下下打量刘晓亮，高了也白了，乍一看还确实是个帅哥，真是男大十八变。她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笑，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刘晓亮留在了栀子的城市，自己租了房子，栀子也搬过去跟他一起住了，两个人一起找工作，刘晓亮有时候问家里要点钱来帮衬，栀子做做家教打打临工，也还能过得去。

但幸福来得快去得也快。栀子看到爸爸带着芦苇站在学校门口的时候，顿时觉得所有的未来和希望都被硬生生打破了。

栀子爸爸说，你妈在县城找了一户人家当保姆，给的工资很高呢，这好事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你三舅又要带我去外地做工程，想来想去，芦苇只能给你照顾，你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毕业了吧，到时候，你上班就把她关在屋子里就行了，爸实在没办法，要不然也不想为难你。就一年，把这年熬过去，好不好？

栀子看着芦苇，芦苇这回没有傻笑，眼神怯怯的，她大概也会怕，怕自己被抛弃吧。

9.不了，你们俩住这儿，我搬出去

芦苇的到来让刘晓亮有点手足无措，一开始还好，有小时候的那段感情在，刘晓亮还挺包容，但是没几天，问题就来了。

芦苇上厕所不关门，刘晓亮一开厕所门，看到芦苇坐在马桶上对他傻笑，吓个半死；刘晓亮跟栀子睡觉的时候，房间门只会关上不会反锁，常常睡到半夜发现芦苇站在床边，披头散发地嘟嚷，栀，饿；家里不管收拾得多整齐，晚上回来，芦苇展现的一定是个抢劫现场；有用的东西千万不能乱放，在芦苇眼里，没有“有用”和“没用”的区别，只有“好吃”和“不好吃”的区别。

刘晓亮终于忍受不了芦苇是在她把他一张非常重要的票据给吃了之后。那天他回来得晚，又陪客户喝酒喝得有点多，随手把钱包放在茶几上就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目瞪口呆，钱包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芦苇掏了出来，扔的扔撕的撕吃的吃，面目全非。

刘晓亮忍不住惨叫一声，栀子从房间跑出来，看到这个情景也大概知道了，但是栀子觉得刘晓亮也有不对，明明知道芦苇一直这样，你还把钱包放在桌上，平时不都藏起来吗？

刘晓亮气得不行，大叫，戴栀子我告诉你，这是家，不是保密局，我在自己家还不能把钱包放桌上，我为什么呀我！

栀子没话说了，她突然反应过来，对于自己来说，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对于刘晓亮，他不适应，很正常。

栀子想了很久，还是跟刘晓亮说了，要不然，我跟芦苇搬出去住吧，这样确实不方便。

刘晓亮按住栀子的肩膀，不了，你们俩住这儿，我搬出去。

10.那是栀子第一次为喜欢的人淋雨，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刘晓亮搬出去的那天芦苇一直缩在墙角里，不出来也不吭声，一脸做错事的样子。刘晓亮看着心里也有些难过，但是，她毕竟是个傻子，他本以为只要好好照顾她就行，可是，他从来不知道，一旦她真正进入你的生活，你就得跟她一起乱七八糟。

他突然有些同情栀子，他对她的爱里，这种同情越来越多了。

栀子在刘晓亮搬出去之后有一段时间看到芦苇就厌烦，不想理她，有时候芦苇会爬过来献殷勤，傻傻地抬头望她，栀，笑。

栀子不笑，笑不出来。她好像预料到自己跟刘晓亮的结局，虽然现在刘晓亮还是会经常来看她和芦苇，会带她们出去吃饭，逛街，可是，她心里有感觉，他跟以前不一样，变得越来越客气，面面俱到，是因为他心里有愧吧！

为什么有愧呢？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要离开自己了。

栀子猜得对，刘晓亮在两个月之后的一个周末约了栀子出来，在栀子读过的大学。操场上有人在踢球，大热天，打着赤膊，青春洋溢。

两个人整整绕着操场走了两圈，刘晓亮才开口。对不起栀子，我想，我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了。我妈说得对，我不能生活在你跟芦苇的阴影之下，我知道，你这辈子，是无法摆脱芦苇的。但我不一样。

刘晓亮说得坦白，栀子一直喜欢他这一点。但这次这样的坦白让她觉得他太过心狠。就好像拿一把刀戳进她的心脏，还要再搅两下。

栀子还是栀子，从小保护自己保护芦苇的栀子。她说，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错，要是我是你，也会这样的。

栀子听见自己这么说，听见自己这么冷静，但她太想大哭一场了，可她还是不想在刘晓亮面前哭得这么没有尊严，只能狠狠咬着嘴唇，看天空，当你想哭的时候，就看天空。

刘晓亮告别的时候说，栀子，我真的挺喜欢你的，我相信，我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像喜欢你这样去喜欢另外一个女孩了，但是，很抱歉，从此以后，我们得长大了。

刘晓亮沿着操场的橡胶跑道慢慢走，走着走着，变成了跑，栀子看着他的背影，那个熟悉的背影，曾经那么多次保护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里，她拼命忍着不哭出来，只是愣愣地站着，一直到有人喊下雨了。

夏天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人也是这样的。栀子站在雨里，不知道脸上是雨水还是眼泪，她还是仰望天空，天空像一只关不上的水龙头，铺天盖地的水往下砸。

这辈子，每一个人大概都会在年轻的时候为喜欢的人淋一场雨吧。那是栀子第一次为喜欢的人淋雨，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11.芦苇突然看着她，说，栀，你，我，好

栀子回到家的时候芦苇还在睡。睡得很香，她睡着的时候世界安静美好极了，她栀子的人生，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属于自己的。

栀子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熟睡的芦苇哭出来，怕芦苇听到，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栀子觉得自己的心脏和胃都绞到一块儿了，生生地疼，连嗓子都干涩得像是咽口水都想吐。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呆呆地坐着，谁要是看到栀子这个时候的样子，还以为她是芦苇呢！

栀子想好了，不管怎样，她也得把她送回去。这不是她的孩子，不过是她的妹妹，她有什么义务搭上自己的后半生？

栀子一打定这个主意便爬起来，打了个车去了火车站。买票将栀子送走，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如果送回家，她还是会存在，如果，让她丢了，那么是不是就解决了？也许她会碰到好人家，也许她会在收容所，反正，对于栀子来说，在哪里不一样呢？

但是对于栀子和家人，有她和没她，都太不一样了。

栀子买了去一个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地方的火车票，回来的时候路过蛋糕店给芦苇买了蛋糕，芦苇喜欢吃巧克力味的，她就买了个巧克力慕斯。一到家芦苇看到她手里的袋子就扑上去。栀子愣愣地看着她。要跟她说，带她出去玩，然后在路上假装走失，如果她还能被找回来，那就是命，如果找不回来，也是命。每天电视和网上都那么多人找不回来不是吗？

栀子坐在旁边看着芦苇吃蛋糕，她吃得那么香，她的表情那么专注，那么幸福，一边吃一边对她笑，脸上、手上、桌子上，到处都是蛋糕屑和奶油，栀子帮芦苇拿纸擦，芦苇突然看着她，说，栀，你，我，好。

栀子愣住了，你说什么？

芦苇还是对着她傻笑，那种傻笑，是栀子看了这么多年熟悉的笑容，笑得她那么讨厌，那么疲倦，那么恨。栀子知道，芦苇要说的是，栀子，你对我真好。

栀子看着她那张傻脸，好像狠狠被人打了一拳。

12.芦苇，要不然，咱们不去了好不好

那天早上栀子起得很早，梳洗完之后她就坐在客厅里盯着那两张票，拼命去想芦苇的各种讨厌。实在太多了，多到她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最后她想到刘晓亮，想到以后也许还会遇见张晓亮李晓亮王晓亮，但是，只要有芦苇在，她栀子永远不可能像正常女孩一样，得到自己的幸福。

栀子将芦苇喊起来，说要带她出去玩，芦苇高兴得在屋子里又叫又跳。

栀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带着芦苇走到火车站的，虽然不是什么节假日，地铁火车站那一站下的人还是特别特别多，她紧紧拉着芦苇，被人群簇拥着向前走，头发都被挤散了，其实每天都是这样的，每天的上下班高峰，都被挤得跟孙子一样，谁愿意要这样去生活呢，只是不得已罢了。只有芦苇，被挤得脸都变了形，依然开心好奇地打量这一切。

是啊，芦苇她自己，又何尝喜欢那个傻的自己呢？

栀子突然觉得心跳加快，这么多年，芦苇忍受的嘲笑、受到的欺负、承受的歧视，又有多少呢？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栀子突然停下来，芦苇，要不然，咱们不去了好不好？

芦苇一听就急了，拼命摇头，拉着她的胳膊，如果栀子坚持不去，她一定要就地打滚儿了。

栀子只好拉着她往前走。火车站的过道和广场上，到处都是乞讨和流浪的人，有个女孩看起来跟芦苇差不多大，披头散发，脸上脏得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身上穿着各种不同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还穿了一双开了口的男式皮鞋，在垃圾桶里翻拾别人扔掉的食物。

有路过的人将没有喝完的可乐放在垃圾桶上，她如获至宝，拿了就喝，一边喝一边哈哈大笑。

栀子看得呆了。女孩的脸仿佛和芦苇的混在一起，如果芦苇丢了，也难逃这样的命运吧，或者更惨，被坏人抓去卖掉，被毒打，甚至被折磨成畸形成为乞讨工具……

这些网上看来的片段一点一点占据栀子的脑子，难道芦苇下辈子下落不明，自己就能真的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吗？

13.像芦苇这样，心里充满爱，就会快乐

栀子始终没有松开芦苇的手。她将那两张车票扔进了垃圾桶，带芦苇去游乐场玩了一天。到了游乐场的芦苇兴奋得就像个几岁的孩子，又蹦又跳，这么多年，芦苇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场，她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所有人都在想办法不让她带来麻烦，却没有人真正想过芦苇想要什么，她愿意过怎样的生活，她也拥有享受生活的权利。

而这些，只有她的家人，能够给予。

芦苇骑着旋转木马，栀子在围栏边上看着她，帮她拍照，芦苇大喊，栀，栀，栀，好，爱，爱！

栀子看着相机里的芦苇，想起自己为她冲锋陷阵的这些年，突然有些明白了，芦苇是上天安排来教会自己如何去爱的，就算她是个傻子，她也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不会表达，但有感知。

像芦苇这样，心里充满爱，就会快乐。

如果有一天，栀子也真正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那么，不管芦苇在不在，都会释然并且快乐吧！

编辑/蓝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