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红 将

沉没的巨人
—— 亲历"古斯特洛夫"号沉没

撰文 红 将

当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登上“古斯特洛夫”号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条快乐的“人民游船”吗？

我还记得上次登上这条船的情景。当时我是柏林钢铁厂的一名普通工人，在政府组织的“通过欢乐获取力量”计划中，幸运地被选中参加了“古斯特洛夫”号的处女航，那是一次让我终生难忘的快乐旅程，这条以威廉·古斯特洛夫命名的游船是所有德国人的骄傲。

现在的“古斯特洛夫”号上已经完全改变了，船身被涂成了黯淡的灰色——据说这个颜色可以起到保护作用，就像是一个严肃而沉没的士兵，也像是被征召入伍的我……不过它比我幸运，因为它没有腿，所以不用担心有苏联人的炮弹弹片插在腿骨上。

船上挤满了人，开始的时候还有水手拿着册子让登船的人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不过登船的人实在太多，我听到有水手在喊：“没纸了，没法记录了！”此时仍有人在不停地涌上甲板，根本没有进行任何登记。

船上有一支撤退回德国本土的海军部队，足有近千人，临时担负起了维持秩序的责任，虽然这些水兵说话的嗓门很大，态度也很粗鲁，不过多亏了他们，我这样的伤兵才能在拥挤的船上有个安身之所。

古斯特洛夫号上宽敞的大厅被分割成许多狭小的舱室，每一个里面都挤满了人，客舱里也是一样。经过一番交涉，我们这群伤兵被安排在下层甲板，这里有 威廉·古斯特洛夫 号引以为豪的室内游泳池，我曾经在其中游过泳，当然，现在游泳池中的水早就干了，其中满是坐着和躺着的人。

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许多海军的医护兵，其中大都是年轻的姑娘。听着这些年轻女兵的清脆声音，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一些，心想如果能听到她们的笑声就更好了，然而始终没有听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船身开始移动，终于起航了。

“天主保佑，让我们安全回家……”旁边一个年轻女兵虔诚地低声祈祷着。

空气混浊的船舱里，时间似乎运行得特别缓慢，我躺在靠近走廊的地板上，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

突然，我感到身下的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又是苏联人的炮击吗？我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可我们是在海上啊，这里应该还是德国海军控制的海域……

鱼雷——潜艇！就在我脑海中闪过这两个词的时候，就看到游泳池底部忽然出现了一道刺眼的亮光，接着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狂暴的冲击波将我掀翻在地。

我挣扎着站起来，看到游泳池中央被炸开了一个大洞，海水从破洞中涌了进来，汹涌的漩涡中漂浮着无数残缺不全的尸体，就在不久之前，它们还是一群年轻的女兵……

我疯狂地冲上甲板，此时“古斯特洛夫”号已经开始倾斜，无数难民在甲板上尖叫着、奔跑着。

救生艇已经被放下，荷枪实弹的海军士兵组成人墙勉强维持着秩序，让妇女和儿童先登上救生艇，有些身强力壮的男人想要冲过人墙登上救生艇，却被无情地推落大海。

不知道是谁在我背上推了一下，我的伤腿一软，身体失去了平衡，摔倒了。周围都是纷乱人群，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脚下的我，无数只脚踩在我身上。我惨叫着，双手抱住头，吃力地在地上翻滚着，尽力躲避着人群的践踏。就在我的体力几乎耗尽的时候，忽然觉得身下一空，接着就跌出了船舷，落进海水中。

冰冷的海水使我清醒了一些，求生本能让我抓住了手边的一只漂浮的箱子。

不远处，“古斯特洛夫”号庞大的身躯缓缓下沉，最终消失在海面上，留下海面上无数挣扎的落水者。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德意志第三帝国和这艘船是如此相像，都像是一个垂死的巨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时候，一艘鱼雷艇经过附近，把我救了上去。

因为在海水中浸泡过久，我的伤腿严重感染，不得不进行了截肢手术，但比与“古斯特洛夫”号一同沉入海底的5000多人，我无疑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