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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城公主

2013-04-10吟泠

六盘山 2013年1期
关键词:公主

吟泠

那一年,本市提出了“高原湖城”的建设理念,与之相对应,“湖城之夏”文艺汇演便成为文化战线的重头戏,每年从三八节始、国庆节止的二十多场文艺汇演,在市属三区两县各个广场红红火火地上演着,堪称民间一大文化盛事。与之相对应,“湖城公主”也应运而生——湖城公主是泽烟的网名,那一年,芳龄二十有三的泽烟刚刚学会上网,为了起个吸引眼球的酷酷网名费尽心机:小白兔、紫月亮、白玫瑰、苦咖啡、狐狸精甚至是绿帽子、臭狗屎等等居然都已经名花有主,被人占了先。彼时的泽烟年轻貌美,心高气傲,事事不肯流于俗套,往往喜欢标新立异,以求个性之张扬。彼时恰巧湖城二字刚开始流行,而公主又是小市民出身的泽烟耿耿于怀的关于高贵出身的美丽梦想,于是现实与梦想有了一次美丽的碰撞,湖城公主就这样款款诞生了。

上网伊始,公主兴致很高,大门敞开,来者不拒,希里糊噜地就拥有了二百多个网友,北京、上海、拉萨、深圳、广州、台北、澳门……总之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到处都有公主的哥们姐们。Q龄不到半年,就拥有如此众多的网友,公主觉得,这跟她优雅浪漫、别具一格的网名有着很大的关系。办公室小胡的网龄比她早一年,现在才有五十几个网友。她的网名叫木头人,听听!木头人,即便是在网上,谁又会真正喜欢上一个木头人?

公主的这些网友中间,有老头老太太,也有小屁孩,更多的是跟公主年龄相仿的各路英雄好汉。当中不乏富翁富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理财师、人生规划师、催奶师、小官僚以及个体工商户,囊括了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各条战线上的风流人物。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公主的网友中,也不乏地痞流氓和小混混,专靠替人要账、摆平恩怨过日子——在网上混得久了,公主的见识自然也会提高。三句不离本行,谈上几句,就可大概猜出来对方是什么货色。那些看了公主的玉照就发个有色图片、纠缠不休的,公主顺手就把他们扔到黑名单里——在网上,公主最不短缺的就是三朋四友,一呼百应,爽得很,公主可以挑着捡着跟投缘的陌生人逗笑、聊天、吹牛,打发时光,那些没档次的小瘪三,一边凉快去吧。

很自然的,公主有了网瘾而不是网银。在网上冲浪,有网瘾是很自然的事,但网银却不是每个上网的人都有的——那可是有钱人才玩得转的玩意儿。跨行汇兑、账务来往,缴纳各种税费——这些跟湖城公主靠着可怜的薪水过日子的狼狈境况相去甚远。实话说,公主连一张可以透支的信用卡都无法申请到——很不幸,公主在小城一家极不起眼的清水衙门上班,她还是体制外的那种非正式编制,在文化口各个部门的公务人员中,颇有白人中的黑人的意思。尽管表面上大家热烘烘处得还不错,但骨子里,白人是白人,黑人是黑人,一目了然。这种泾渭分明的阶层和地位差别带来的隐隐的不愉快,因为公主的年轻和漂亮而被淡化了。年轻是资本,漂亮是通行证,有这两样法宝,什么工资、医保、福利……统统都是纸老虎。也就是说,在多数时候,上班犹如度假般轻松的公主的小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

有了网瘾的公主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挂上QQ,接着隐身,然后才做上厕所、吃早点、收发公文、看新闻等等常规事务。就因为单位是清水衙门,前任领导调离后快半年了,新领导还没有尘埃落定,据说是没有人愿意来此高就。按说,当一把手最爽的地方,就是可以签字、花钱、有车坐。而这个只有三人编制的小单位,是小县城唯一一个没有公车的单位。文件虽然是有得签,但银子却少得可怜,仅够开支茶水费。吃几顿像样些的酒饭,还要掂量掂量荷包大小,很是尴尬。往届几个头儿,也都各有千秋,将这里当做跷跷板,一个猛子扎下去就不见了。现今只有一个副职,也是抱了混日子的态度,只顾得密切联系领导,搞得这间小庙越发冷清。目前只有殷副主席一人是正式编,已婚;泽烟是招聘的,算是文秘,尚且待字闺中;小胡离婚还不到半年,是公益岗,她负责打扫卫生,兼着临时报账员的角色。她们集体固定公费聚餐的地方叫中宁清炖土鸡店,虽然也位于赫赫有名的富兴北街,但跟老罗手抓和富源肥牛饭庄一比,就显得小气、寒酸极了。那些外观豪华、内观更上档次的饭庄都是有钱单位公吃的所在,公主她们望尘莫及。这家中宁清炖土鸡店大概是殷副主席乡下的亲戚开的,跟那些大店一样,熟人亦可签单,事后也能拿到正式发票变着花样报销,好歹免了她们囊中羞涩的尴尬。中宁土鸡好吃不贵,很实惠。三个女人一台戏,日复一日,她们三人的小日子倒也混得简单热闹。

有了网瘾的泽烟虽然收入不高,但在网上,她可是公主,没人知道她其实也是一个小瘪三。尽管拿着不高的月薪,但这丝毫不妨碍公主上海北京地飞来飞去,也丝毫不妨碍她上老树茶餐厅喝雀巢咖啡和吃墨西哥牛扒——喧呗!胡吹冒撂,居然就撂倒不少傻子。实际上,二十一岁那年,技校毕业后在化工厂高就过的公主的确去过一次上海,但不是去旅游观光,而是去看病——她的腹部因为一次意外被烧伤了,需要植皮。也就是说,外表靓丽的公主,一旦揭开衣服,内里还是有着一块不堪入目的地方在。这是公主极其清高和拒人千里之外的秘密。小城时尚些的土著都知道,能到兴庆区老树茶餐厅喝咖啡和下午茶的,都是些很白领很白领的人,看来公主其人来头不小!如果说现实社会是一个功利的社会,那么,网络社会亦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网上,你要是只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那么几乎没人搭理你,比如你有口无心,告诉对方自己是个下岗女工,正在领失业金,正在办理小额就业贷款,正在申请廉租房……那么你就死定了,多半以上的网友就跟你莫明其妙地保持了沉默和“距离”。他们喜欢聊时政:总理出访欧洲八国、奥巴马当选美国第几任总统、卡扎菲挂了、伊朗核武器;他们喜欢聊房子和车子:路虎、新上市的雷克萨斯和宝马Z4跑车以及中房玺云台——这是本市的新地标性建筑和最昂贵的商住区;他们也聊别人的感情:李湘跟钻石大王散伙了,姚晨步其后尘也离了,张曼玉终于成了一个老女人……偶尔他们也聊几句于丹和孔子,但浅尝辄止,无心也无力深入。他们海阔天空,从南到北,聊到百无聊赖,就是不聊自己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唯恐一谈就露出了马脚,现出来原形,让对方知道这个叫“武媚娘”的其实是个丑八怪,那个叫 “百万富翁”的其实是个穷光蛋。公主就曾经尝试过实话实说的滋味——她想申请参加一个QQ群,那是一个以公务员为辅,以副处级以上公务员为主的群。公主入群的目的,自然是想把有瑕疵的自己推销出去,好攀个高枝。有这样的心思,在正值妙龄的公主来说是很自然的。但初入江湖,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实话实说。群的大门是一不留神就溜进来了,但聊过两次之后,她就被管理员“老鼠”一脚踢了出来。其实公主已经“看”出来,老鼠也不过是某金融系统的柜面服务人员罢了,因为一天到晚总是在数钱,自然就叫了“老鼠”(数),有自嘲的意思在。彼时公主也很气愤,觉得这厮欺人太甚,都是草根,何必自欺欺人?但网上冲浪久了,公主渐渐就习惯了这个虚拟的世界,渐渐变得淡定起来。这里什么都是靠不住的,人人都是演员,人人也都是导演,生活就是一场戏。

很自然的,公主网恋了。在网上,这原本是极容易发生的事。何况网恋这事,成本极低,只要敲字速度快一些,嘴皮子油一些,话说得有创意一些,总会吸引张三李四的眼球。这些,都是公主的特长。公主很会聊,天上人间,海阔天空,煞是淋漓酣畅。就算对方临时提出某个颇具高度的问题,公主用百度度一下,复制粘贴过来,就可以与对方做深度沟通,仿佛她真是研究本市旅游资源的副研究员。再加上公主的单位清闲之极,她有大量的时间装饰、更新空间,每天都会给网友带来崭新的视觉体验。因了特别的空间效果,和高超的聊天技术,公主同时聊来三个恋人:印第安人、海的女儿和黑猫。他们分布于青铜峡、大武口和银川,分别从事着文、教、卫工作,跟公主的部门多少挂点钩。再说了,就算他们不是文教卫又怎样?在网上,从来没有人把这些自我介绍的话当真。

脚踩三只船的公主感觉真是太爽了。每天早晨,印第安人都会在第一时间给她送上一支玫瑰,顺便附上“想你了”这样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这样的话,在网上要算最便宜的话,可一旦钟情于此人,公主就会觉得这话的与众不同来。印第安人的照片就存在她的私密相册里,三十多岁,中等个头,留着板寸,黑衣黑裤,带着几分野气。尽管他整出一种黑社会的扮相,但公主却笃信他是白社会的一员。他每天只在早晨有时间挂一会QQ,然后一整天都是“工作中,请勿打扰”的签名,业务繁忙又很敬业的样子。当印第安人埋首工作的时候,海的女儿又会陪公主聊天。海的女儿其实是个中年男人,原先在北京做生意,因为要照顾年迈的母亲,便回到银川尽孝。拿海的女儿的话来说,就是母亲已经来日无多,到了弥留之际。这些充满人间烟火味的话让公主有种久违的感触和感动,这个低到尘埃中的人,让公主感觉她回归到了生活现场,而不是漂浮在虚幻的网上。这样实在而又缺少油水的话,在公主的聊天史上真的寥寥可数。公主居然破例将自己的隐私告诉了海的女儿——关于她腹部那些难以修复的伤痕以及她对婚恋的隐忧。她俨然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内心世界悲欢喜乐的人,她甚至对海的女儿有了某种程度的依赖,每天一挂网,就开始在为数众多的网友中寻找他的名字,眼巴巴地等候他的头像闪亮起来。公主觉得这样子不好,丢了一个资深网虫的份。而有时候,公主会忽然从一种混沌中惊醒过来,觉得海的女儿所说的一切其实都不过是谎言,奇怪的是公主偏偏不能自拔。是谎言又怎样,人有时候既需要自欺,也需要欺人。公主忽悠过的人,亦不在少数。翻过来二五、掉过去一十,彼此彼此!

黑猫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伙计似的人。公主觉得这样的人最不可信,但他幽默而富于智慧,不知这些幽默和智慧源自他的头脑和学识,还是完全靠轻点键盘复制出来的,他给公主整段子,红的、黄的、绿的段子,一段又一段,让公主常常忍俊不禁,笑口常开。当然,有些段子还是他现编现卖的,大概看那些段子看得久了,也能看出来其中的路数,不知不觉就练成了二把刀——总之,黑猫是叫公主天天都有好心情的恋人。时间久了,公主觉得,这样的欢笑之后,居然是那种可怕的空白和空虚,而她很多很多的日子,都在这样的欢笑声中变得空白和空虚起来。她像一团细碎的铁渣,被一个吸力巨大的磁场的漩涡紧紧吸住了,完全是身不由己的样子……公主明明知道印第安人、海的女儿和黑猫这些人和这些事统统都是靠不住的,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却又不能回到网下,因为不如此这般,魂也似地在网上游荡,她实在不知如何消遣这漫长而无聊的时光。“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在网络年代,这种意思更加确凿无疑。公主所在的这座文化口的办公楼上,有一种很浓的混日子的气息,工作永远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再说文化这块,本来就是个花瓶,用得着了,就擦擦上面的灰尘,摆在显眼的位置,让人眼前一亮。不用时,就压在库房里接灰尘,人人都习惯了文化边缘化的苍凉气氛,文化单位的的穷就能说明这一点。体制内的白人,看在职称和职位的面子上,多少还努力一把。像公主这样的黑人,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狠心丢开这后娘养的身份吧,还有些依依不舍;吃着这块不冷不热的馍,又觉得消化不良……鸭子过河鹅过河,大家都是如此过,跟着混呗。在机关里,最典型的就是公主和木头人小胡这类人,舅舅不疼姥姥不爱,能借着婚姻这个跳跳板打个翻身仗,大约要算是最好的出路了。

尽管公主每天在网上广泛撒网,重点捕捞,处处留情,结果还是差强人意。印第安人好像是有家室的,这个就二两棉花免弹(谈)了——公主从来没有做妾的打算。就算有这个打算,也得捞条大鲨鱼,印第安人充其量只是一条黄花鱼。海的女儿倒是单身贵族,好像有车有房,但这样一个钻石王老五怎么可能独守空房呢?公主担心他是个花瓜,因为偶尔谈到两性话题时,此人很是老辣,很懂女人似的,似乎是风月老手,这多少让公主有些怯场,担心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黑猫好像是单身,好像也有车有房,好像在电力部门供职,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婚恋对象,但在公主看来,这厮究竟是有些嫩,脚跟子不稳,过于油滑了……人海茫茫,寻一个靠得住的另一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公主挑着、捡着、比较着、选择着,乐着,也玩着……公主的美好时光就这样悄悄地无痕无迹地消逝了。

某次殷副主席张罗着给泽烟介绍对象的时候,泽烟才恍然醒悟过来,原来她并不是什么公主,也从来不曾在老树茶餐厅喝过茶,而是一个即将奔三的剩女了。二十八岁,放在首府的兴庆区还算得上花样年华,放在小县城里可不就是一个让人揪心的年龄?颜面虽说还是招人眼神的,但却是不能细看的,细看则是令人沉默无语的。再光鲜的脸面,若是日久天长地泡在包罗万象、五花八门的网络社会,大约也会在眉目之间留下某些烟熏火燎的痕迹。泽烟的表情就被网络生活搞得很特别、很空洞、也很超然——是一副见过大世面,事事不屑一顾的冷漠样子。特别是长期迷恋上网,泽烟不光熬出了眼袋、视力下滑,戴上了眼镜,憔悴了许多,关键是她说话的方式也已经相当网络化了,夸张无度、无遮无拦,没有分寸,没有次序,听起来叫人总有些隐隐的担心,忍不住会作如是想:当嫁不嫁的大龄姑娘,其言语举止多少会有些离谱走样的。跟网络世界恰恰相反,在现实生活里,说话自是极有讲究的,轻一点,重一点,多一撇,少一捺,都有这样那样的套路和技巧,要不怎么说好胳膊好腿,抵不上一张巧嘴呢?泽烟可倒好,五年多的网瘾下来,偏偏练就了一张乌鸦嘴,堪称大话女兼毒舌女,话一出口就具备了相当的杀伤力,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在泽烟的头脑中,眼前的人似乎都有印第安人、海的女儿和黑猫等等的暗影,使她摆脱不掉网络的气场和湖城公主的耀眼光环。也许泽烟已意识到了这些,也在及时和适度地调整,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能从地上取回来么?显然是不能的。殷副主席的良苦用心显然是白废了——她为了升迁,想拿泽烟讨好宣传部长,因为在湖城之夏文艺汇演中,细心的殷副主席发现部长的眼睛一直定格在穿粉色长裙的泽烟身上。部长是有家室的,但身边多一个美女时不时地嘘寒问暖,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殷副主席跟泽烟一席话下来,觉得这个姑娘实在没什么底蕴,就泄了气,打着哈哈叫小胡帮忙给泽烟介绍个对象。殷副主席也是不怎么高明的一个女人,明明知道小胡跟她的网名一样,真正是个木头人,网上网下,历时三载,使出浑身的解数,尚且没有将自己推销出去,哪里有什么心思给泽烟说媒?头脑不够用,这可能也是殷副主席暗中活动很久,依然没有被扶正的原因之一。殷副主席哪里知道,木头人小胡其实并不木,她意识到大龄的泽烟就是她潜在的竞争对手,若是有个现成的婚恋对象,人家肯定优先考虑泽烟,而不会考虑离异且拖着一个女儿的她的。小胡的心思其实是很重的,跟泽烟相比,她更注重眼前和当下的生活,不是那么迷恋网上的爱恨情仇。泽烟则还没有悟到这一层,舍不得网上的红红绿绿,莺莺燕燕。某些媒体称有些医生打游戏致使新生儿死亡,有的女人半夜起来偷菜,都是网瘾所致,想来泽烟对湖城公主、对老树茶餐厅的种种迷恋,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泽烟还是听从了殷副主席的劝,打算从真实的生活中寻觅意中人。听人劝,吃饱饭,这点道理泽烟还是懂的。网上的相好,且先在空间里挂着,以供打发寂寞无聊。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锁定一个目标,先下手为强,迅速挽回美女迟迟不嫁的面子。泽烟想,究竟自己还是比较贪玩的一个人,也不想太早落入婚姻的窠臼,早早被束缚了手脚。真要抱了想嫁人的心思,总归会有个出路,有个眉目的。毕竟,在三十岁上下的同龄人面前,泽烟的貌相还是相当可观的。

殷副主席介绍的这个人果然没有辜负泽烟的花容月貌,此人叫杨生喜,名字是土气了些,但人却是个洋气的人,不仅挂名在体制内做着文化产业,还实名在体制外搞得风生水起,两年前就开上了红色的宝马。某年的国际摩托车旅游节上,杨生喜在艾克斯星谷跟泽烟邂逅,算是老相识了。先前泽烟没有往别处想,是因为他是有家室的人,据说还是少见的琴瑟和谐,一般的女人根本插不下手。谁知世事难测,两三年间,姓杨的就莫名其妙地离了婚,成了孤家寡人。这年月,离婚似乎都是悄无声息的,也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有的夫妻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是想要离婚,且还真离掉了,跟神经病似的。特别是一个男人,36岁的黄金年华,该有的都有,该没有的都没有,离婚对他们不仅没有损失,甚至还有赚头。据说中年男人的三大乐事就是当官发财死老婆,如今的杨总就属于有钱有权没老婆的抢手货。至于人家为什么离婚,地球人没人想知道,特别是泽烟这样有个性的人。追问人家的婚恋史不是太俗套太小性子了吗?不是她湖城公主的做派。不过,泽烟想起自己守身如玉28载,一朝下嫁,却充当了拾遗补缺的角色,心中多少有些隐隐的不平。但时过境迁,照着不会说谎的镜子,年近而立的泽烟还是颇识时务的。就这样,泽烟和杨生喜经殷副主席无意间撮合,居然在网下,在现实生活中恋爱了!

泽烟换了QQ签名,显示了“忙碌,勿扰”,更新了空间,打算把网上的虚幻情缘先放一放,认认真真要在网下开练。两三年没见,杨总风采依旧,兴致勃勃,那场婚变显然是船过水无痕,丝毫没有影响他生活的激情。而此时的泽烟,多少有些心焦气躁的样子,一改先前那种莫名的清高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像网聊一样,很顺利地进入了角色。谁知在网上浸淫已久,深受濡染,一旦真刀真枪地试身手,泽烟很快变回原形,成了湖城公主,或者湖城公主又变回泽烟了?总之泽烟习惯了半真半假,半假半真,已经分不清网上网下,真假虚实,很有庄生梦蝶的虚幻玄妙感。面对着杨总,泽烟有如百变妖姬,能把湖城公主和泽烟的双重身份拿捏得恰到好处,演绎得得心应手。两位老江湖的谈话细节,跟诸多肥皂剧中男女主人公的谈话一样,有板有眼,有起有伏,沧桑历尽,峰回路转,很是那么回事的样子,好像他们彼此至今独身,都是为了等待这个梦中的她(他)。

很自然地,二人是喝了些酒的。喝过酒,自然是不能开车的,但房间是可以开的。现在的酒楼,都是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就连代驾服务、安全套和避孕药都为尊贵的客人们准备好了,考虑得非常之周到。泽烟其实喝得不多,但她却装出几分酩酊的样子来。江湖上不是这样说么: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机会到来时,往往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就算事后说起来,既能拿醉酒打掩护,也能顾全彼此的面子——泽烟觉得,酒真正是个好东西啊!

此次晤面后两人就有了某种默契,第二次在天涯酒楼约会时就已经论到子嗣大事了。进度之快,连泽烟自己也始料未及。杨总依然是谈笑风生,可总有几分说不出的机械和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一点小小的机械感和心不在焉,泽烟居然清晰地感觉到了,这让泽烟觉得,一旦错过了最好的时节,再浪漫的花红柳绿,也是减了不少滋味的。因之,刻意修饰过的泽烟,颜面上也是有着几分强颜欢笑的意思,像那些敷在脸颊上的薄薄的霜白色的脂粉。杨总将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交在泽烟手中的时候,泽烟还故作镇静,用公主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不过那一眼看得很认真:好像有车钥匙,房门钥匙,办公室钥匙,还有别的不知什么钥匙,总归是要她当家作主的那种意思。杨总居然还提到证了,就是男人们都不愿意提到的结婚证。泽烟心里轻飘飘地飘起来,像一片被风吹起来的灰色的羽毛。

有夫若此,亦复何求?泽烟觉得大事已毕,心平气静地等着去领证。但那以后近半个月,杨总却如同从人间蒸发,没有任何电话或短信,连殷副主席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泽烟有些沉不住气了。她猜,难道是因为她那可怕的腹部,让杨总打了退堂鼓?或者,是自己那不雅的睡相——泽烟有打呼噜的习惯,跟老爷们似的——犯了生意人的某种忌讳?泽烟知道,现今讲究些的老板,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忌讳,匪夷所思,千奇百怪的。泽烟猜啊猜,想啊想,越想越觉得脊背有些冰凉,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些傻。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俗话还有很多,可惜那天自己的脑子好像被驴踢了……泽烟摸摸口袋,翻了翻布包,没有见到杨总那把让她撤掉防线的诱人的钥匙。是她梦见杨总给了她钥匙,还是杨总真的给过她钥匙?泽烟真的糊涂了。

泽烟心急如焚,却又不能形之于色,QQ虽然还挂着,却第一次懂得了低调,做了一个隐身者。一旦隐身起来,湖城公主也就被印第安人、海的女儿和黑猫等等网友遗忘在脑后了。他们好像压根不知道湖城公主躲在哪里,是男是女,是胖是瘦,他们跟别的其实泽烟一无所知的网友聊得热火朝天,一副友谊地久天长的样子,彼此不断地发送着玫瑰、巧克力、吻的图案和水晶手链——原来是情人节快要到了。隐身的公主感到了令人窒息的孤单与寂寞。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此话不虚,几乎令公主黯然断肠。

泽烟在网上失魂落魄,百无聊赖地浏览着网页,一张似曾相识的脸突然跃进了视线——杨总!嫌犯?怎么回事?泽烟哆嗦着双手,好不容易才打开正文。千真万确,就是她曾经投怀送抱、风度翩翩的杨总,发型还跟约会时一模一样,跟约会时一模一样的还有他的那种机械和心不在焉的表情,似乎那时候杨总心里已经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原来杨生喜涉及湖城非法集资诈骗,涉案金额巨大,受骗人数众多,已经被司法机关拘押。新闻很短,也很简单,而湖城公主却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个王八蛋!公主的牙根子都咬出血了,公主抹得白生生的脸也变得铁青,甚至她的手也瑟瑟地没有规律地颤抖起来。

木头人小胡也看到了这则新闻,她大呼小叫地叫泽烟一起来看。因为小胡跟公主的上网趣味有所不同,她比较钟情于坑蒙拐骗之类的新闻,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这样的大案要案解析中不能自拔。小胡还喋喋不休地旁白着不少她所知道的底细:据说,这个杨生喜居然就是殷副主席的远房亲戚,本来就是个骗子,骗吃骗喝,骗财骗色,屁股底下那辆红色宝马,根本就是从汽车租赁公司租来的……在小胡的喋喋不休中,公主还知道,杨生喜离婚是为了转移财产,逃避刑责,实际上跟前妻早有孩子了,就在湖城一小上学……泽烟忽然觉得,不论网上网下,木头人其实一点都不木,而她冰雪聪敏的湖城公主才是一个傻到了极致的女人。

三八节过后,第N届湖城之夏广场文化季又如期拉开了序幕,本市的文化建设因此而卓有成效。与此同期诞生的湖城公主泽烟,仅仅又新添了一岁,额头和眼角仅仅又增添了几道浅浅的细纹——她的生日,就在这烟花灿烂的三月。

【责任编校 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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