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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反应视角下《白夜》中的“夜郎”形象解读

2012-12-18王烈琴

小说评论 2012年3期
关键词:夜郎处女贾平凹

王烈琴

一、引言

贾平凹是我国当代文坛屈指可数的文学大家和文学奇才,是一位当代中国最具叛逆性、最富创造精神和广泛影响的具有世界意义的作家,也是当代中国可以进入中国和世界文学史册的为数不多的著名文学家之一。

和英国作家劳伦斯一样,贾平凹也被人骂为“流氓作家”,原因就是两人都在其作品中曾大肆进行性描写。劳伦斯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虹》等作品中大肆描写性行为,曾引起评论者和读者强烈的谴责。其作品《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曾一度被禁读。同样,在贾平凹的长达40万字的小说《废都》中,很多读者认为,他们并没有体会到甜蜜浪漫或柔肠寸断的爱情故事,而是发现“一种肉欲的态放与失落,从而成为一种烂熟的末世的无名的悲哀”。①当代读者对《废都》评价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种是愤怒与漫骂,认为《废都》是“一部嫖妓小说”,贾平凹被大骂为“流氓作家”。贾平凹自己说“《废都》出版前,我被文坛说成是最干净的人,《废都》出版后,我又被说成文坛最流氓的一个,流言实在可怕……”另一种是无限的伤感。萧夏林曾评论《废都》:“在这部小说里陷落的不是一个人,或者一座城市,而是一个时代,是文化英雄的失败。他让一个最具有自恋性格的文化英雄一一西京四大名人中的作家庄之蝶来面对历史所带给他的无可回避的破败和荒芜”②。可见,同样一部文学作品,不同的读者,不同的反应。因此,不同读者对《废都》有不同的反应上也可以理解的。

“当贾平凹从《废都》的文化圈以及悲枪与自栽中挣扎出来面对市井俗世的城市之后,就有了《白夜》。“白夜”—一个既非白日也非黑夜的充满悖论无以名之的东西。由魔方、面具、霓红灯和化妆术组构而成的城市、人鬼不分,真假难辨,失去了历史,也没有了真实,没有了秩序,从某种意义上说来,城市就是抹去了白天和黑夜的界线的颠倒混乱的白夜③。初读贾平凹的长篇小说《白夜》,笔者不由得想起了19世纪俄国著名小说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白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白夜》讲述的是一个浪漫的、感人肺腑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而贾平凹的《白夜》中的“夜郎”与颜铭和虞白的爱情故事却让人感到无限的悲凉。本文从读者反应视角入手,通过对小说中的夜郎的外貌、行为、内心活动以及与周围人物的关系的描述与分析,试图解析贾平凹笔下男性的一个代表人物“夜郎”形象的社会意义以及小说传递给读者的现代社会男性的爱情观与婚姻观,以期望达到和众位读者交流的目的。

二、读者反应批评(Reader-Response Criticism)

文学史是一个接受和创造美的过程,它是由作者、作品和读者共同完成的。文学批评发展经历了一个从关注作家的生平、历史背景到关注作品的思想内容、写作风格,再到关注读者的阅读过程与反应的过程。古罗马诗人贺拉斯认为,文艺创作首先要考虑的是观众的反应,观众是文艺创作的市场和评判者。观众或听众的认可才是文艺作品的判断标准④。

读者反应批评理论的一个核心概念就是读者。读者可分为隐含读者、理想读者、有知识的读者等等。斯坦利·费什把理想读者称为“有知识的读者”(the informed reader)。有“知识的读者”须符合三个条件:一是熟练了掌握作品文本所使用的语言;二是具备充分的语义知识,包括掌握词汇搭配的可能性、成语、专业以及方言行话之类的知识;三是具备一定的文学能力,即作为一个读者,他在将文学话语内在化的过程中具有丰富的经验⑤。费什强调,“理想的读者”与现实中的真实读者之间存在一定的差距。但是,读者对文本的解释并不是随心所欲的,而是受制于一套具有社会性和习惯性的解释策略。读者的任务不仅仅是阅读,还是对阅读进行解释和分析。而文本的意义存在于文本的结构之中。读者需要对文本中的具体事件进行认知分析,并寻找相应的证据来支撑自己的解释。伊瑟尔认为,每一文本提供两种意义:定点和未定点。定点意义指是文本的事实,包括故事情节、事件细节、文字描绘的物理环境等。而未定点意义指的是文本中的“空白”,比如作者未解释清楚的事件、或可能有多种解释的事件,这些都要求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进行积极的解读和意义的创造⑥。作家将作品发表之后,作品就不再受作家的控制;作者对读者的阅读也无能为力,而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阅读体验和心理感受,这些感受或影响都是客观而真实地存在着。

三、夜郎的人物形象分析

首先,“夜郎”是小说《白夜》中的一个重要的线索人物。故事开始第一句,夜郎的名字就出现在读者的面前,和他一起出现的是身为警察的汪宽,随后一个个地鲜活故事人物出现在夜郎的周围。混吃混喝时,夜郎结识了同带膳气的秦腔班主南丁山,给戏班当了马崽。经南丁山介绍,夜郎认识了市府的秘书长祝一鹤。赢得了祝一鹤的欢心后,祝一鹤推荐夜郎到市图书馆宫长兴那里当了官长兴的助理。于是,夜郎领了两份工资,图书馆一份,戏班一份。忙里偷闲时,夜郎就和他认识的在宾馆发廊打工的颜铭一起去祝一鹤家里做钟点工。随后,又接连认识了善测字算命的老医生刘逸山、以画虎出名的年过八十的陆天膺、原考古队队长又下海经营餐馆的吴清朴、以采矿发财的暴发户宁洪祥、经营餐馆的美女邹云、知识分子美女虞白、美女丁琳等等。正义的、邪恶的、哭的、笑的、美的、丑的、高雅的、粗俗的、干净的、肮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应有尽有。于是,黑白颠倒、真假难辩、善恶交杂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西京城真实地再现在读者的眼前。

其次,夜郎是一个长相奇特、言行粗野、孤傲怪癖、夜郎自大的“小混混”。初见夜郎,宽哥就发现,夜郎“狮子般的长发披了半个脑袋”,长着“那一张刮刀长的脸”上露着一股“冷笑”,嘴上长着稀稀的几根胡子。汪宽怎么也喜欢不起夜郎。“这冷笑透着一股傲僻,孤傲之人执一不化,刚愎自用,哪能合了世道之心?”酒后,酒劲功心,夜郎一阵干咳,吐出一堆污秽来。发现自行车的铃盖被偷,夜郎索性就拧下了旁边别人自行车的铃盖。再生人死后,他拿着再生人的那把钥匙去开了许多锁,却打不开,就挂在自己的脖子上。钥匙上带有一个耳勺,人稠广众之间,他就掏出耳勺挖耳屎。丑老脚灵车走后的那天晚上,听到城墙上有人放枪,一时怒起,就锐声吼道:“你娘的口,有本事就往这儿打吧,老子正烦着哩!”独自走在马路上,一看四下没人,就“掏出一股尿来边走边摇着撒,心里说:我给西京题题词吧。——撒出来的尿是一串歪歪扭扭的‘要在西京!就要在西京!’”夜郎念及吴清朴托他办营业照,就找了兴庆区政府的翌副区长。事情没办成,出了门,夜郎就在铺了地毯的楼梯上吐了一口口的痰,还抬脚高高地往那白墙上蹬出个鞋印。出区政府大门时,把门口给他的铁皮牌子摔在院子里,附带一句“我就是贼”。当时社会上请吃请喝十分盛行。夜郎就混吃混喝,竟吃了二十余天的白饭。当被人发现时,他依然高傲地昂头离开饭厅,顺手从牙签合里抽了牙签和捏了桌上的一盒精致火柴放到兜里,口吐烟霭。现代都市里像夜郎这样的人还少吗?

然而,一个“披长发、留胡须、孤傲自大、言行粗野”的“小混混”身上,读者依然可以看到他的善良、正义和仗义的一面。夜朗喜欢结交八方朋友,对朋友友好、善良、仗义。汪宽虽看不惯他那“张刀刮的长脸”和“冷笑”,但还是莫名其妙地与夜郎亲热起来,认他为朋友。当喜欢他的市政府的秘书长祝一鹤政途遭遇坎坷而瘫床不起后,他还经常去祝一鹤家里看望陪伴他,为他请了保姆,常叮嘱保姆为祝擦洗身子,勤换衣服。夜郎四下为祝一鹤求医。当各种医术都无法治疗祝一鹤的病时,夜郎请了远近闻名、善测字算命的老医生刘逸山为祝驱魔。祝一鹤在位时,夜郎得到了他的赏识。但当祝一鹤命运坎坷时,夜郎没有忘记祝一鹤曾对他的好。可见,夜郎还保留有一颗善良、感恩的心。

四、夜郎的“美女、处女”情结

爱美是人的天性。女人爱美,男人似乎更爱美。小说《白夜》中的夜郎是父权社会中的一个男性代表人物。从夜郎的言语、行为以及内心独白,读者强烈地感受到父权社会男人的“美女、处女”情结。

男人虽丑也喜欢美女。夜郎没有英俊帅气的外表。他的脸在汪宽眼里是“刀刮的长脸”,在虞白眼里是“马脸”。夜郎对镜子里看自己:“确实是一张过长的脸,眉毛浓重,有着打眼,但太靠上了,耸而长的鼻子占据了脸面的三分之一,使嘴和眼遥遥相望。这样的一张脸,为何在西京城谁也没说破过是‘马脸’呢?。如此长相的一个男人竟也“懒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的“美女情结”很重。在夜郎的眼里,女人只有一张脸。只有长的漂亮的女人才会引起他的兴趣。每当夜郎身边走过一个女人,夜郎都会投去评判的目光,并来一句“这女的漂亮、长得好”。他喜欢的颜铭很美,他喜欢上的虞白也长得美。如果颜铭和虞白都不漂亮,夜郎自然不会去关注她们。当夜郎问了颜铭肯不肯嫁他后,“自此颜铭却更多收拾,节衣缩食地购置化妆品,一早一晚,将一粒维生素服了,在打破一粒涂搽在脸颊。……颜铭又将黄瓜片儿在脸上敷”。女人为男人去美!

女人爱美,男人应该对此负责。首先,男人从骨子里喜欢美女,认为女人不美就不是女人了。颜铭曾是一个丑女孩,因为长相丑而遭人嫌。没有小孩和她玩,同学不愿和她同桌,课堂老师也不提问她,男生不喜欢她,更可悲的是,她的父亲也见不得她。化妆技术水平的提高给丑女们带来了希望与光明。颜铭很幸运,她成功地美容了。从此,她有了自信,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然而,当颜铭生下一丑女时,夜郎认为孩子“要全部美容”,“一个女孩子,即使没本事,长得好也一辈子会享福的”。男人对女人美的过分要求给女人带来的是致命的打击和毁灭。男人要求女人要美,又嫌女人美的虚伪。女人美不美的标准掌握在男人手里。女人只是男人美的评判客体而已。颜铭在离婚登记处道出了自己的辛酸,控诉了这个对女人不公的男权社会,因为女人的美与丑的标准掌握在男人手里,丑了没人要,美了又遭人猜疑。“我吃尽了人丑的苦愁,我做什么都比别人多付出十分的辛苦,得到的却是比别人少十分的回报。……我为我的容貌和身材得意,但我更害怕这个只认脸的男人社会,……我更看透了现在的社会和人,我以后就去傍大款呀,我相信有那些有了大钱而追求美貌的男人的”。其次,是化妆术的提高制造了更多的“人造美女”。而化妆技术的发展与提高却是男权社会的贡献。没有造美技术,“人造美女”就不会出现。如果男人不爱女人漂亮的外表,女人就不会为了美而花费时间、金钱和精力,更不会因为自己的丑而烦恼、自卑!

另一方面,男人更爱处女。小说里的有钱有权有地位的男人都喜欢处女。暴发户宁洪祥因为有了钱就在外养情妇,邹云就成了他的猎物。陆天膺八十岁了还取了小老婆。李贵离了婚,但因为没有找到新的,就大骂“好女人让狗口了”。夜郎不但爱美女,他更爱处女,羡慕“老夫少妻”。人们嘴上都说希望拥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希望夫妻能白头到老。夜郎不这样认为,他感慨爱情:“真正的爱情少则三年,多则十年就消灭了,剩下的只是整齐而乏味的日子”。当汪宽说她媳妇几天都不理他了,夜郎就说:“过不成就离婚,宽哥又不是找不下个黄花大闺女,就是找不下,一个人打光棍也比整日吵闹着安逸!”。他把爱情当衣服,衣服旧了就要买新的。难怪他早早就离婚了,自己是离过婚的人,但他却从不人说,更害怕别人说。当康柄突然神经兮兮地说:“听说你以前离过婚?”夜郎怔了一下,狠很地说:“听谁说的?”。离过婚的男人已不是什么处男童身,却要求女人是处女。当他和颜铭第一次发生关系之后,“他并没有把毛巾放回盆里,却用报纸包了要带走,这是一个男人的得意之作,更是一个纯真处女的证明,他将要在他那个借居的大杂院里当院晾晒,……,知道了颜铭在欺骗他,以鱼尿泡灌红水塞在身上充当处女。——大失过望,极度悲哀”。满怀悲哀回到丑老脚的家,看到死去的丑老脚的灵车,他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哭,别人还以为他为死人伤心落泪呢。夜郎听康柄说,陆天膺丧妻后娶了个年轻的媳妇,夜郎又是一阵感慨:“只剩下我这没钱的,甲男配丁女了”。夜郎妒忌陆天膺,叹息自己没钱。如果他有钱,他也能娶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拥有了颜铭,颜铭比他年轻好多,且又是一个处女身,夜郎还不知足。他背着颜铭,又和虞白暧昧。颜铭和虞白都是他到手的猎物。

夜郎的处女情结与爱情观注定他与任何女人的婚姻都是不能长久的,都注定是个悲剧。夜郎需要不断寻找新的猎物才能满足他那不安分的灵魂,所以,他一直在流浪飘零,永远找不到最后的归宿。

五、夜郎形象的社会意义

孟繁华曾就《白夜》发表过如下评论:“《白夜》是一部现代都市精神贫困症的病历;是一部从官员到百姓、从知识分子到平民、从男性到女性、从英雄到常人的俗世生活的立体景观。……在《白夜》的空间里,没有来自内心的舒展与悠闲,没有发自灵魂的真实欢乐。在现代欲望的诱发下,每个人都企图达到欲望的制高点。然而事与愿违,殊途同归。成功与失败、实现与夭折、高尚与庸常的界限已经模糊,他们真实体验到的是没有尽期的焦虑、躁动、犹疑和不堪承受的精神疲惫。”⑦贾平凹认为:“夜郎的精神苦痛并不是社会的唯一原因,在二十世纪之末和走入二十一世纪,生活苍茫而来,无序而去,夜郎苦闷究竟是什么?他的罪孽在哪里,又怎样摆脱危难,获得一种力量呢?这些明确的答案我与夜郎一样胡涂,却同夜郎一样讨厌和厌恶了自己。……《白夜》无意要作什么社会的政治的批判,它只是诉说人的可怜和可悲,面对是我们自己的罪孽。而写到社会现实,那只是起到这种烦恼的特定性,而反过来正视这种特定的生存状态。”⑧

注释:

①②③旷新年:从《废都》到《白夜》,小说评论,1996年第1期,第17页,第18页。

④张中载、赵国新:《西方古典文论选读》,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第一版,第68-69页。

⑤杨冬,《文学理论——从柏拉图到德里达》,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一版,第385-386页。

⑥Lois Tyson.critical theory today--A User-Friendly Guide[M].New York:Routlede,Taylor&Francis Group,2006:174.

⑦孟繁华,《面对今日中国的关怀与忧患—评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土门〉》,当代作家评论,1997年第1期,第14页。

⑧贾平凹:《答陈泽顺先生问》,小说评论,1996年第1期,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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