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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 示

2012-08-15宋梓玚

满族文学 2012年1期
关键词:李平女孩儿姥姥

宋梓玚

同许多国际大都市一样,北京的生活节奏快,压力大,消费高。车水马龙尾气排放并肩接踵人声鼎沸,为了生存,人们就像是被拿着鞭子赶似的,行色匆匆,疲于奔命。也正因为如此,就会有一些人感到压抑,茫然。他们不想再奔波了,可又欲罢不能,首鼠两端,惶惶然不可终日。极端一些的就会采取各种各样的方式折腾自己,甚至结束自己的生命。其中不乏有被公众所熟知的社会名流。

李平求就生活在北京,是个地道的北京人。北京是什么地方?是祖国的中心,是所有住在北京以外的人们心中最为向往的地方。大多数的北京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一种地域优越感。李平求不,他不仅没有优越感,有的更多的只是心中那种无以言说的自卑。

无论是从长相、学识、工作,乃至家庭条件来讲,李平求都觉得自己跟别人没有可比之处。更何况,他本身又缺少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精神呢!如果要他单单拿出他的北京人的身份来聊以自慰的话,反而更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谁比自己更能了解自己的人了。从这一方面上来讲,李平求还是很能看得清自己的。

作为北京某公交线路上的一名公交车司机,李平求每天从起点到终点,红灯停绿灯行,途经站中,透过后视镜,看着上上下下的人群,遇着堵车的时候,就不急不躁地等在那里。偶尔关车门早了或开车门晚了,被乘客骂几句也充耳不闻。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种机械似的单调的生活,不悲不喜无波无澜地过了很多年。

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这份工作,因为他不知道除了这份工作之外,自己还能干些什么。但是有一点他是肯定的,那就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不会主动地放弃自己的生命。活着才是正常的,轻生才是病态呢!李平求坚信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普通的正常人。

李平求长得黑瘦小个儿,平时不擅言辞,除非特别熟悉的人,否则他一跟人说话就会显得有些拘谨,结巴或者脸红,一副唯唯喏喏的样子。总而言之,他是个老实人,甚至有些木讷。但是与此同时,他又实在是个有趣的人。一般来说,老实、木讷是很难和有趣联系在一起的,可李平求似乎是个例外。

确切地说,李平求对自己的有趣是不自知的。他不知道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不自知才导致了他在别人眼里的有趣。倘若李平求一直这样懵懂下去就好了,以他的性情,是断然做不出有悖于他的生活常规的事情出来的。不幸的是,他有一天忽然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说李平求因为自卑和内向而扼制了自己情感方面的需求的话,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反之,正因为性情使然,让他对异性的渴望变得越来越深沉和炽烈,甚至执着。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年近三十还没有正儿八经的谈过一场恋爱,但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在心里已经爱着一个女人爱了很多年——就连那个女人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女人叫王小梅。

王小梅小李平求两岁,是李平求家的邻居。说起王小梅的身世,也是个可怜人。初中没毕业呢,母亲突然车祸死去,父亲拿着母亲的一笔可观的赔偿金,没过多久便另娶了一个比他小了许多岁的女人。王小梅的继母人品不怎么样,但是肚子很争气,跟王小梅的父亲结婚不到一年,便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原本就在这个家里显得有点多余的王小梅,不用多想,便知道在家里有多么地不招待见。

王小梅后来从家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她的姥姥家。她姥姥家与李平求家是邻居,院中间隔着一道高高的墙,不出大门谁都看不到谁,但是谁家有个风吹草动,彼此却听得一清二楚。王小梅的姥姥对她的这个外孙女的感情是复杂的。因为女儿的死亡赔偿金的分配问题,她曾经跟王小梅的父亲差点闹上法庭。事隔不久,王小梅的父亲又再婚新娶,新仇旧恨使得老太太连同王小梅一块儿仇视。

可王小梅的身上毕竟流淌着自己亲生女儿的血,她不是不知道外孙女的苦处。她一面心疼着王小梅,一面又因为王小梅的父亲,恨着王小梅。就这样在爱恨交加中倍受煎熬了很长一段时间,终究敌不过对外孙女的牵挂,于是便把王小梅接到了自己的身边来。

王小梅对姥姥的一番苦心是不领情的。她在心里同样的忌恨着她的姥姥。她恨她为什么在自己倍受屈辱的时候,她却对自己的求助无动于衷?她甚至开始怀疑姥姥把她接到自己身边来的真正动机——除了她,老太太再没有别的亲人了,她是不想一个人孤独终老吧!如此一来,她就不必再感念姥姥对她的好了!想到这里,王小梅的心里便会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掺杂着疼痛。

李平求至今都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王小梅时的情景。是夏天的一个晚上,他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洗漱,忽然听到隔壁院里传来王小梅和她姥姥的一阵争吵声,吵得具体是什么内容他记不清楚了,他最后只听到“咚”的一声摔大门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当时李平求的心里也跟着重重地震了一下,仿佛那“咚”的一声不是关门,而是直接撞到了他的心上一样。紧接着他便听到老太太的高声叫骂,说“有能耐你就别再回来!”

李平求知道是王小梅跑出去了。

片刻,王小梅的姥姥过来敲他家的大门,她求李平求帮她去找找王小梅。老太太一副痛心疾首的样了,说:“外面黑灯瞎火的,她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儿的话,那我也别想活了!”

这时李平求的父母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问老太太说:“出什么事儿了?”

李平求没等老太太再说话,直接就走了出去。

夜真的已经很静了,有的邻居们已经进入了梦乡。李平求几乎未加思索,便直接朝西山走去。他本能地认定,王小梅不会跑到别处去的,她肯定会在山上。

果然,李平求刚走到半山坡,便看见王小梅抱着头坐在一棵核桃树下,望着山下的一片灯火发呆。

需要说明的是,李平求的家住在北京的西山脚下,那里连接着北京的八大处和香山,是一处空气清新的好地方。李平求闲暇的时候就很喜欢爬山,特别是晚上人少的时候,他很喜欢走到半山坡,就是现在王小梅坐着的地方,他就站在这棵核桃树下,望着北京电视塔的灯光,像个红灯笼似的悬挂在半空。脑子里什么都可以想,又什么都可以不想。这个时候,他觉得整个西山都属于他一个人的,十分的惬意。

李平求在离王小梅的不远处站了下来。没说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王小梅很快就注意到身边有人,她扭过头来看是他,又将头扭了过去。根本就不搭理他。

李平求站在那里,显得有点无所适从,他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良久,王小梅才懒洋洋地问他,“你来干什么?”

李平求说:“你姥,她挺担心你的。”李平求尽量把自己的语速放慢,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又结巴起来。

王小梅“切”的笑了一声,说:“她担心我什么?怕我想不开自杀呀?”她顿了片刻,仿佛在等李平求回答,又用不着李平求回答似的,继续自顾地往下说:“我才不会傻了巴叽地自杀呢。我还没跟男人睡过觉呢,我凭什么自杀呀。”

王小梅的话说得太直白了,李平求有点听傻了。他愕然地看着王小梅,不知道应该怎么往下接才好。

王小梅终于转过身来,一脸嘲弄地盯着李平求看,说:“我吓着你了?”

李平求不敢看王小梅,他眼望着别处,极力的掩饰着自己,说:“没有。”

“还没有呢,你都不敢看我。”王小梅吃吃地笑着,说:“你老站着不累呀?”边说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旁边的另一块石头。

李平求略作犹豫,还是在王小梅的身边坐了下来。

王小梅有意要看李平求出丑似的,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李平求看。李平求终于被她盯得绷不住了,说:“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呀?”

王小梅说:“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呀?”

李平求本就是个不擅言辞的人,更何况他面对的又是一个刁钻的女人呢。他一下子被王小梅问得哑住了,只有挠着头讪笑着。

王小梅说:“你说我长得漂亮吗?”

李平求干着嗓子咳了一声,这才说:“挺漂亮的。”

王小梅显然对李平求的回答不甚满意。她说:“漂亮就是漂亮,干吗还加个挺字呀。”

李平求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嘴里吱吱唔唔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小梅忍不住笑他,说:“你呀,真是个老实人。”

两人不再说话了,一同望着山下远处城市里的灯火。当时的情境李平求真是记忆犹新啊!星稀月朗,他和美女王小梅一起坐在北京西山的半山坡上,他的心忽然一下子变得那么柔软,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小手在轻轻的挠他,挠得他的心痒痒的,又舒服又抽搐,还有莫名的疼痛,很异样。

如果不是王小梅说回去,他真想就这么一直陪着她坐下去。

王小梅抻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说:“咱们回去吧。”

李平求说:“好。”他也跟着站了起来。这时候王小梅却突然的上前亲了他一下。出其不意的,若有似无的,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他一下。

李平求整个人僵地那里,呆呆地看着王小梅,难以置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王小梅往前走了两步,见李平求没有跟上来,又回过身来嗔怪地说:“你准备在这里过夜啊?”

李平求这才如梦方醒,紧跟其后,脚步却有点晃,他有些眩晕。

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平求都在不断的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越想越觉得不真实。特别是王小梅事后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更让李平求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开始不确定那天晚上,王小梅到底有没有亲过他。

其实李平求和王小梅早就彼此熟识。在王小梅的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每逢节假日,她常常和母亲一起来看她的姥姥。但是他们却极少来往。李平求看得出来,王小梅对他一直是很不屑一顾的。打她很小的时候,她就看不上他,她嘲笑他的长相,不无恶意地叫他“土豆子”。

当然,李平求也从没正眼地瞧过王小梅。他和王小梅的心态不一样,他是不敢。直到王小梅的母亲去世,再见到王小梅搬到她姥姥家里来住跟他做了邻居,包括他偶尔从他的父母那里听说关于王小梅的事情,他都没有想过自己以后的生活会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们平时见面基本上连话都不说,即使碰面了,也是淡淡的一笑,算是打招呼。就这样,他们毫无关连地过了很多年。

李平求知道,以王小梅的眼光,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上他的。可是她却没有由来地亲了他一下,那个不经意的一吻,像个烙印烙在了他的心底,让他的生活不能够再平静下来。

这以后没过多长时间,王小梅的姥姥突发脑溢血,在医院里没待上几天,便去世了。老太太除了王小梅,再没有别的亲人。尸体直接从医院拉到火葬场,骨灰盒被王小梅寄放在了殡仪馆,从头至尾,都是王小梅一个人在料理姥姥的后事。

几天后,李平求的母亲从菜市场买菜回来,正好看见王小梅在开自己家的大门要往里进。李平求的母亲急走几步近前,问王小梅说:“你姥姥怎么样了?”

王小梅神情淡然地说:“她走了。”

“走了?”李平求的母亲很是愕然。她本来还想要说点什么的,可是王小梅没给她机会,自顾自的走进院子里去了。大门“咣当”一声,将李平求的母亲关在了外面。

李平求的母亲难免显得有些讪讪的。她四下看了看,好在没有别人看到。她小声地骂了一句,也“咣当”一声,关上自己家院子里的大门。

李平求的母亲在吃晚饭的时候跟李平求和丈夫提起了白天的事情,言语中流露出了对王小梅的不满情绪。

听说王小梅的姥姥死了,李平求的心里涌起说不上来的难过。不是为王小梅的姥姥,而是因为王小梅。在心里,他甚至有些自责没有去帮帮王小梅。

好在李平求的父亲为王小梅开脱,说妻子,“你跟一个孩子较什么真啊?她姥姥刚死,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李平求的母亲说:“也是。想想从头到尾就她一个人,真是够难为她的了。”

李平求什么都没有说,他话本来就很少。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早早的便走出了家门。他的父母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异常。

王小梅家的大门一直紧紧地关着,里面很静。李平求开始莫名的担心起来:王小梅会不会生病呢?会不会吃饭呢?他很想敲门进去看看她,但是他不敢。为什么不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时候李平求已经开始参加了工作。他每天早上上班晚上下班,经过王小梅家的大门口时,都忍不住要放慢脚步,倾听一下里面的动静。王小梅一连几天都了无生息的,李平求甚至想到了她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死在了里面。这种猜测不由得让他感到了莫名的惶恐。

终于有一天晚上下班时,他看见了王小梅的家门口停了一辆高档小轿车。正当李平求站在那里诧异时,又看见王小梅亲昵地挽着一个中年男子的胳膊从大门里面走了出来。

王小梅的心情看上去很好,看见李平求,她甚至主动跟他打招呼,说:“你下班啦?”

李平求心慌意乱,好像是自己正在干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正好被人给撞见了一样。他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便匆匆地走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李平求的母亲在院子里洗菜,她大概听见外面的动静了,满脸憎恶的表情。李平求刚进来,她便没好气地说:“把大门关上。”仿佛王小梅突然犯了她的什么禁忌一样。

李平求顺从地关上了大门。他的心开始莫名地疼痛起来。那种针扎般地疼痛,使得他浑身燥热,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便一头栽倒在了床上,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

这个时候他是需要一个人安静安静的,可是偏偏他的母亲又跟着走了进来。她没有注意到李平求的表情,而是自顾自地跟他唠叨说:“那个王小梅也真是的,她姥姥才死几天那,她就往家里头带男人!”

李平求没有说话。他一把抓过枕巾蒙在脸上,假装很累,要睡觉的样子。而他的母亲似乎也并不需要儿子跟她说什么。李平求从小就话少。李平求的父亲不在家,她跟他进来,就是要发泄一下她对王小梅的不屑。她看着李平求无动于衷地躺在那里,又补充了一句,说:“你以后少搭理她。”便出去了。

屋子里又剩下他一个人了,很静。李平求想起了王小梅那天晚上跟他说的一句话,“我还没跟男人睡过觉呢,我才不会自杀呢!”那么,刚才他在门口看见的那个男人,王小梅那么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他们的关系一看就是非同一般。王小梅肯定已经跟他睡过了吧!想到这里,李平求的心又疼得一阵巨烈的抽缩,说不清是妒忌还是因为气愤,仿佛被王小梅背叛了一样。他懊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李平求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王小梅是他的什么人哪?只不过就亲了他那么一小下,就值得他这样吗!他笑着,使劲地用枕巾抹了一把眼泪,心里却仍旧是忍不住地疼痛。

这以后,李平求就会不定期的看到那个中年男子来找王小梅。那时候王小梅在一家房地产公司里当售楼小姐。而那个中年男子,本来是王小梅接待的一个看房客户,结果也不知怎么的,他房子没买成,倒和王小梅走到了一起。

单从年龄上来说,王小梅和那位中年男子之间的关系便带有某种可疑性。李平求的母亲甚至因此推断王小梅姥姥的真正死因:老太太就是因为不同意外孙女和那个男人交往,才一气之下脑出血的。言外之意,王小梅就是气死自己姥姥的元凶。

李平求的母亲说这样的话未免偏激,更多的是带有个人的成见,不足以考证。虽然李平求的父亲批评妻子无端生事,夫妻两人因此也发生过口角,但是李平求一直就是一个旁观者,对此事从未发表过自己的看法。王小梅成了李平求的一个心结。

日子就这样不平不淡的过着。

王小梅和那个中年男子一好就是数年。而李平求的心也不像最初那般不经触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渐渐变得平静。其间北京西山大兴工程,除了原有的树木之外,又在其中修建了草坪、凉亭、石子路、吊桥等等,成了一个预备收费的西山公园。

李平求觉得如今的西山就像是整了容的女人,虽然看起来很漂亮,但是总让人觉得少了一点什么。至于具体少了些什么,他也说不上来。没事儿的时候,李平求还是喜欢到山上去走走,偶尔也会碰上王小梅和那个中年男子,他都会下意识地躲开。至于他为什么要下意识地躲开他们,他也同样说不出原因来。

可是尽管如此,有一次还是避免不了地碰上了,李平求下山,王小梅和那个男人上山。他们在半山坡那儿,在那棵核桃树下不可避免地碰上了。那里没有其它的路,李平求没处可躲。

王小梅早早的便和他打招呼,说:“你又一个人爬山去了呀?”

李平求说:“是呀。”他笑咪咪地在他们面前放慢了脚步,说:“这山修得这么好,不爬都白瞎了。”

其实接下来的这句话他完全可以不用说的。但是为了掩饰自己无端生出的窘迫感,他又故作轻松地补充了一句。

但是他没有料到他说的这句话会让王小梅和那个中年男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王小梅边笑边摇晃着那个中年男子的胳膊,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我说过李平求同志是个非常好笑的人,这回你终于见识到了吧!”

王小梅肆无忌惮的笑声让李平求觉得屈辱。特别是她当着那个中年男子的面。还有,他听得出来,王小梅在背后一定跟那个男人讲过他什么的。也许是她恶作剧似的亲他那一下的事情?亲他时他那种无所适从的狼狈样儿?想到这里,李平求又开始觉得难堪。

李平求走了很远了,还能听到王小梅和那个中年男子的笑声。无形之中,他就成了他们的笑料了。李平求的脑袋嗡嗡直响。

李平求忽然地从心底开始对王小梅涌升出了一种深深的厌恶。以后再看见王小梅的时候,他都绷着脸,对她做出一副视而不见的表情。可是当他真的一连几天看不见她的时候,他又会忍不住去想。就像他每天开着公交车,看着上上下下的与王小梅年龄相仿的女人,他都会忍不住在心里拿她们和王小梅做比较。有时觉得哪个女人都没有王小梅好,有时又觉得哪个女人都比王小梅强。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李平求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态度会伤害到王小梅的自尊。有一天他下晚班,刚一走到王小梅家的大门口,便被忽然从大门里面闪出来的王小梅给拦住了。李平求吓了一跳。

王小梅恶声恶气地说:“李平求你给我进来!”

在李平求的心里,他对王小梅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怯怵。他虽然在脑子里本能地想要抗拒,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还是很服从地跟着王小梅走了进去。

屋里的桌子上摆着几样小菜,还有几听喝完了和没喝完的啤酒。

王小梅坐了下来,重又启开了一听,推到对面。李平求知道是给他的,于是也坐了下来,拿起来喝了一口。两人谁都不说话,你来我往的喝着酒,也不吃菜。

李平求不知道王小梅要跟自己说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王小梅的心情不太好,可是他不问。

王小梅仰脖喝光了最后一口啤酒,顺手又捞过一听,预备启开。李平求急忙拦下了,说:“别喝了。”

王小梅不听他的,使劲儿抢过那听啤酒,打开,又喝了一大口后,挑衅地看着李平求冷笑,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李平求慌了,他问她,“你怎么了?”站起来,又坐下去,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王小梅才好。对女人,他是没有经验的。

王小梅说:“李平求,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啊?”

李平求被王小梅给问懵了,他说:“我怎么了?”

王小梅说:“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啊?你凭什么对我爱搭不理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的确,王小梅是得罪他了。确切地说,是伤着他了。但是李平求觉得这话要是让自己说出来的话,显得很不合适。对此,李平求只能矢口否认。

其实王小梅也并不是真的想要追究李平求为什么不理自己的原因的。她使劲儿地吸了一下鼻子,平静了一下后,又开始半真半假地问李平求,说:“李平求,假如有一天我没人要了的话,你要我吧!”

李平求的心里动了一下,嘴上却笑着说:“只有你不要别人的份儿,别人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很显然,李平求的话让王小梅很受用。她呵呵地笑了起来,说:“就是,只有我不要别人的份儿,别人怎么可能会不要我呢!”王小梅又抿了一口啤酒,开始饶有兴致地研究起李平求来,说:“李平求,你跟女人睡过觉吗?”

李平求的脸“噌”地一下红了,说:“谁能看上我呀。”

王小梅又笑了起来,说:“那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呀。”

李平求讷讷地笑着,没说话。他知道王小梅喝多了,她说的话不能当真。那天晚上,王小梅跟李平求说了很多的话,她告诉李平求,她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被车给撞死了。她的父亲和她的后妈,带着他们的儿子,他们一家三口开车出去玩,在路上发生了车祸。奇怪的是两个大人没什么事儿,他们视为珍宝的儿子却死了,连医院都没来得及送,便停止了呼吸。

说起她死去的弟弟,王小梅的表情一直是笑着的。不是幸灾乐祸,也看不出悲伤。她对她的那个所谓的弟弟,是没有什么印像的,她甚至都记不起来他长得是什么样子了。王小梅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平求提及了此事。她边说边吃吃地笑着,说她的弟弟死了以后,他的父亲又得到了一笔赔偿金。他和他的那个女人平分。他们的儿子死了以后,两个人就过不下去了。王小梅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花那笔钱。

这件事让李平求听完后心里很不舒服。其实与之相比,他更想听听王小梅跟他说说有关那个中年男人的事情,但是关于那个男人,王小梅只字未提,而李平求尽管好奇,却没有问。

李平求陪着喝多了的王小梅,一直到她上床睡着了,他看着她在睡梦中微微皱眉的样子,心里又莫明其妙地疼痛了起来。他俯下身来,很想像她当初亲他那样,也轻轻地亲她一下,但是他只是帮他重又拉了一下被角,便悄悄地走开了。

那个中年男人,消失了一段比平时来的日子稍长一段时间后,重又开始出入王小梅家的院落了。而之前一直显得郁郁寡欢的王小梅也随之重又活泛了起来。

李平求想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一定是得以化解了。如此说来,王小梅当初叫他去她的家里,并斥问他对她的态度,并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有伤她的自尊,而是因为她对那个中年男人的怨恨想要通过他这个途径来发泄一下的。想到自己在王小梅的眼里,像个沙包一样,李平求的心里感到沮丧和悲哀。

至于说王小梅要帮他找女朋友的事情,李平求也只当她是说说而已,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时隔不久,王小梅真的旧事重提。她没有再先跟他说,而是直接找到了李平求的母亲。

李平求的母亲对王小梅是没有什么好感可言的,但当她得知王小梅要给儿子介绍女朋友时,就开始对王小梅异常的热情起来。甚至家里包个饺子做个烙饼什么的,她都会给王小梅送过去一份。这种明显的讨好行为,让李平求感到了难为情。

其实也难怪李平求的母亲会这样,不管是男是女,三十岁之前不谈恋爱尚属正常。可是一旦过了三十岁,就会让人觉得怪异。依李平求的性情而言,要是让他主动去追求异性,恐怕比登天还要难。

李平求的父母竭尽所能的发动周围的人际关系,一次又一次的安排着儿子的相亲活动。刚开始时,李平求的父母对女方还有所要求,一定要北京户口。他们总觉得,身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如果连一个本地的对像都找不到的话,脸面上总有些过不去。到最后,他们又不得不主动放低条件,如果女方很优秀,外地户口的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他们相信,凭着儿子北京人的身份,找一个好的外地女朋友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李平求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到底看了多少个了,北京的,外地的,到最后,竟然没有一个能成的!看着越多越觉得自己想要落定的人生大事遥遥无期,看得李平求都麻木了,他开始本能地拒绝父母的相亲安排了。但是他从小到大就是个顺从惯了的孩子,即使他再怎么抵触,也是拗不过他的父母的。于是相亲在他眼里便演变成了任务,原本就没有多少女人缘的李平求带着应付的心态去跟女方见面,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只能是变得更糟。李平求的父母不由得有点急了,最后发展到饥不择食的地方,只要有介绍的,他们就会张罗着让李平求去看。

就像所有的故事都有个高潮期,最后都要趋于平静一样。李平求的相亲生涯突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停滞不前了,没有人再给他介绍对像了。李平求工作之余,难得有空闲的时光让自己打发,他身心放松的同时,又难免有一点失落。

这时候王小梅又主动出来充当起了介绍人的角色,她跟李平求的母亲说完了不到两天,便直接把一个女孩儿带了过来。是王小梅的同事,长相不出众,外地人,学历不高,家好像还是农村的。总的来说,各方面的条件都有些差强人意。但是李平求的父母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他们叮嘱李平求上点心,在女孩儿面前好好表现。

在王小梅一手安排下,李平求就近带女孩儿去西山溜达。也许因为是王小梅介绍的缘故,李平求在心理上就把女孩儿区别于以前见过面的相亲对像。因此,他对她就特别地用心了一些。女孩儿对李平求的印像不坏,事后她让王小梅传达,愿意跟李平求交往一段时间试试。

李平求的父母很高兴,那种久违了的做为北京人的优越感重又被他们给找了回来。他们如是评说那个女孩儿的选择:她一个外地女孩儿,要条件没条件的,还想找什么样的啊!

李平求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由于王小梅是介绍人,他和那个女孩儿之间在交往的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仿佛都被她一览无余地看在了眼里似的,这让李平求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但是不管怎么样,李平求开始跟女孩儿约会了。他们在一起吃过了几次饭,逛过两回商场,还看过一场电影。没事儿的时候他也主动给她打打电话发发短信什么的。看上去两个人交往的很顺利,他甚至还想到了他们有一天会结婚。

但是女孩儿却突然跟他提出了分手。这一次女孩儿没有再让王小梅在中间传达,而是主动向李平求提了出来。

女孩儿没有具体说明为什么要跟李平求分手,只是说两个人在一起不太合适。当然李平求也没有追问原因,既然人家已经决定了,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是徒劳。

临别时,女孩儿给了李平求一千块钱。是他们在一起交往时,李平求请她吃饭、看电影、买衣服的所有花销。她大概地算了一下,觉得一千块钱只多不少,便准备了一千块钱还给了他。

李平求没有拒绝,拿着女孩儿给他的一千块钱,心情黯然地回到了家里。

李平求的父母对此自然十分的气愤。他们说不上是安慰李平求还是安慰自己,指责那个女孩儿,说:她一个外地的小丫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不信她以后还能在北京找到更好的!

王小梅夹在中间也很窝火。女孩儿和李平求分手,好像是她从中作梗了似的,李平求的母亲对她的态度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又开始拿她当个仇人似的对待了。

王小梅追问李平求,“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呀?”

李平求说:“我哪知道呀?是她先提出来分手的。”末了又很委屈地向王小梅解释,“我其实对她挺好的,这么长时间了,我连她手都没碰一下。”

王小梅气笑了,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李平求,说:“李平求,我真是服了你了!”

李平求意识到自己又再一次成了王小梅的笑柄了。他马上又想到王小梅肯定会把这件事情说给那个中年男人听的,想那个中年男人听完后和王小梅一起哈哈大笑的样子,李平求又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和王小梅给自己介绍的女孩儿见面呢?他这才是自取其辱呢。李平求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像是被谁给扔了一颗炸弹,“轰”的一声,全乱了。连那个女孩儿跟自己说分手的时候,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李平求在大门口再见到那个中年男子时,都不敢直视他的面孔。哪怕是人家善意的跟他微笑打招呼呢,他都会怀疑人家的笑容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讥笑自己的成份。这种想法一旦形成,就很难再打消下去。李平求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王小梅和那个中年男子对自己的看法。总之,他恨不能时光倒流,如果没有若干年前的那个晚上,如果那个晚上他没有上山去找王小梅,如果王小梅没有亲他那么一下,那么他就不会在以后的若干年中,徒增这么多的烦恼。

李平求很想将王小梅从自己的记忆中连根拔起,但却无从下手。他开始整夜地失眠。以他的工作性质,是不能休息不好的。李平求是对自己的工作很负责任的人,为了开车时不出事故,他每天晚上强迫自己跑上西山山顶,在山顶上拳打脚踢的瞎折腾自己,然后再跑下山去……这样有助于自己躺到床上后尽快的进入睡眠。

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李平求有一天晚上从山顶上下来时,忽然听到一阵男女激烈的争吵声。在半山坡的那棵核桃树下,他看到了是王小梅和那个中年男子,两个人在争论着什么。他停下来想仔细听,争吵却已经接近了尾声。中年男子气呼呼地转身离去,把王小梅一个人扔在原地。

王小梅跺着脚,声嘶力竭地冲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喊骂:“王八蛋!”

中年男子走了就没有再回来。王小梅呆呆地站在那儿,然后又颓然地坐下来,抱头望着山下的一片灯火发呆。多年以前的旧情景重又回来了。李平求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王小梅,但是这次王小梅没有发现他。

王小梅在那棵核桃树下坐了很久,李平求就一直在远处陪着她。一直到他看她从地上站起身来,他还听到她没有由来的呵呵地笑了两声,但是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李平求跟在王小梅的身后,看她在他家的大门前停了下来,想要敲门又拿不准该不该敲的样子,犹豫了很久,这才慢慢的走回到自己家的大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看着王小梅在自己家门前徘徊不定,李平求的心一直揪得紧紧的。他想起王小梅找自己陪她喝酒时的情景。再看王小梅最后颓丧地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了,李平求这才蹑手蹑脚地推开自己家的大门,像个小偷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

李平求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报复得逞后的快感。一直以来,他的那颗被王小梅在无形之中蹂躏得皱皱巴巴的心也开始莫名的舒展开来。可这一夜,他却睡着并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李平求刚出家门,便看见王小梅站在路口那儿等他。也不知道是因为没睡好还是因为哭过,王小梅的眼睛红肿,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那种清爽之气,看起来甚至有些狼狈。

王小梅把一张纸条递给李平求,说:“你帮我给他打一个电话吧,我打他不接。”

李平求看了一眼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手机号码。李平求说:“我跟他说什么呢?”

王小梅说:“你就告诉他,我今天去医院体检,如果他中午之前还不跟我联络的话,我就让他后悔一辈子。”

王小梅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是绝然的。李平求在心里暗暗地打了一个冷战。这是他所不熟悉的王小梅,是另一个王小梅。

那张纸条李平求揣在了口袋里,不过他并没有打。他可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哪句话,以后再成为王小梅和那个中年男人之间的笑话。自己本来对他们就已经躲之不及了,他怎么能够再主动的去讨那份屈辱呢,再说,这属于王小梅和那个男人之间私密的事,他给那个男人打电话,那个男人会怎么看他呢?

没想到李平求当天晚上下班回家,便听到了王小梅死亡的消息——在距离某妇产医院不远的大街上,王小梅横穿马路时,被车撞死了。

据目击者和司机本人称,路人和车辆按照交通规则正常行驶,原本在路边等红灯的王小梅是突然冲到马路中间来的。车祸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正。警察从王小梅的包里找出了妇产医院出具的病例,上面记录着王小梅已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

为了证实目击者和司机的话,警察特意来到王小梅的家进行取证,却没有发现一丁点儿有关王小梅想要自寻短见的线索。但是那个中年男人,却被警察给翻了出来,正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那个中年男人有妻有子,有自己的家和腾达的事业。他同王小梅属于不正当关系之列。至于王小梅为什么要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仿佛已经变得不是很重要了。

那个被警察通知来料理王小梅后事的王父,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甚至颇具风度。从他的眉眼里能够看到王小梅的影子。他来收拾女儿的遗物时,李平求见到了他。不管怎么样,他会因为女儿的死亡,再次获得一笔赔偿金。李平求想起王小梅说的那句话:也不知道他怎么花那笔钱呢!

李平求大病了一场。人只要活着,生病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李平求爱过王小梅,也没有人知道王小梅死之前曾经拜托他,让他帮她给那个中年男人打电话。王小梅就这么从李平求的生活里消失了,可她给他的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却还在他的口袋里装着。

他躺在病床上,与王小梅有关的所有的记忆开始像放电影一样,又在他的脑子里重新回放了一遍。他对王小梅所有的记忆,似乎只剩下了她对他那个近乎恶作剧的一吻。可是病好以后,李平求又愣住了,他突然想,王小梅当初说那个男人不接电话,那她自己是可以通过发短信方式给他说啊?她要他给打电话,这中间是否有什么暗示呢?这种暗示,是给他的吗?

许多年过去,李平求发现自己仍旧不懂得爱,仍旧忘不了王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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