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记者 严碧华 张素珍

紫金西楣水电站未批先建

□ 本刊记者 严碧华 张素珍

5月20日，广东省紫金县南岭镇彩头村村民袁绍南指着满是沙石的一片地说：“这里原来是稻田，后因建水电站被毁了。”图/严碧华

群山环绕的西楣（又名须眉寨等，以下统称西楣）水电站前，稻田里满是沙石、杂草丛生……这是《民生周刊》记者日前在广东省紫金县南岭镇彩头村看到的一幕。

因为没有召开村民代表大会、补偿不到位与破坏生态等问题，这座在当地极为普通的水电站多次被村民投诉，但却一直没有得到妥善处理。

此外，西楣水电站还存在未批先建与没有经过环境影响评价（简称“环评”）等问题。更让记者意外的是，当地147家水电站经过环评的不到10家。

征地“被自愿”

2012年5月20日下午6时，彩头村非常恬静。然而，几公里之外的西楣水电站前，却极不平静。

袁绍南非常气愤地告诉记者，“好好的稻田就这样被毁了。”袁绍南是彩头村一村民小组组长，今年58岁。

事情得从十年前说起，2002年12月的某一天，袁绍南突然听说有人在村里修建水电站，且占用的是他所在小组村民的地，他非常惊讶，马上赶到了现场。

当袁绍南赶到时，发现正在施工，南岭镇政府的领导也在，还有派出所的民警。他上前阻止，现场有人告诉他，这是镇政府的水电站，谁都不要阻拦，“如果谁阻拦就抓谁”。

这让袁绍南觉得很委屈但又无可奈何。相对于袁绍南，被占用稻田的户主袁最仁一家更是无奈。

袁最仁的儿子袁孟城告诉记者，此前，因为人多耕地少，家里粮食不够吃，经常跑到周边的海丰和陆丰“讨”生活，后来父亲去了深圳郊区种田，他也跟着过去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年自己才11岁。

正因为如此，尽管早已不在家务农，袁孟城也深知耕地的重要性，尤其是稻田。

显然，对于人均耕地不足0.15亩的彩头村村民而言，耕地弥足珍贵。

而这一次，占用他们家族稻田2亩，当时的焦急之情可想而知，于是袁孟城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同样，被告知是政府水电站，不能阻工，在现场维持秩序的还有民警。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镇政府与村委会签订了一个征地与租用合同。合同名义上是为充分利用山区水利资源、巩固集体企业和提高彩头村收入，在彩头村兴建西楣水电站。该合同对于耕地、旱地与山林等列出了补偿标准和办法。

“这个协议是当时的村委会主任私自与镇政府签的，没有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村民根本不知情。”提起这个协议，作为组长的袁绍南非常气愤。

因为右脚有点残疾，且年纪大了，袁绍南基本在家务农，但这么大的事，他并不知情。

事后，袁绍南曾找到当时的村主任，村主任说镇领导把他们叫到镇里吃饭，然后拿出一份草拟好的协议叫他签字，说这是为村里好，无奈之下，他只得签了。

2012年5月21日接受记者采访时，南岭镇人大副主席曾立平否定了这一说法。曾立平表示，这么大的事，村里肯定召开了村民代表大会。当天，该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均不在，曾立平为值班领导。

除了事先不知情，最让村民气愤的是，没过多久，所谓的镇政府水电站就变身私营企业，这家企业名为紫金县万丰资源有限公司。

于是，袁孟城等村民多次找企业和政府要补偿，但截至发稿前，仍未到位。袁绍南表示，电站总共占了村里16亩耕地，除此之外，还毁坏了水渠，造成10多亩稻田无法耕种。

对于补偿不到位，曾立平同样予以否认，但当记者询问是否可以出示补偿明细表时。曾立平说：“那些资料都在水电站老板手里，而老板在深圳。”

几经周折，记者未能联系上水电站老板。

5月21日晚，南岭镇党委书记黄甘粦向记者坦言，“还有些补偿没到位，镇政府组织调解过多次，双方意见相差悬殊。”

久拖不决，愤怒的村民把水电站出水口堵了，时至今日，水电站处于停业阶段。

镇政府“强力介入”

袁绍南想不到的是，其实当年在与村委会签订征地与租用合同前，南岭镇政府早就与紫金县万丰资源有限公司签订了协议。直至今日，袁绍南都未见到这份协议。

在南岭镇政府，在记者的一再要求下，曾立平拿出了这份神秘协议，但他要求记者，只能看，不能复印。

这份名为《投资建设南岭西楣水电站合同》显示，南岭镇政府作为甲方，招商引资企业紫金县万丰资源有限公司作为乙方，在彩头村投资兴建西楣水电站，南岭镇政府办好西楣水电站可行性研究报告与上级相关部门对电站的各项审批手续，费用由乙方支付。

值得注意的是这份合同签署的时间为2002年11月28日。

2002年12月4日，南岭镇政府才与彩头村委会签订《兴建西楣电站土地征用、租用合同》。

12月16日，南岭镇政府下属的南岭资源开发公司又与彩头村委会签订了合同，将上级有关部门给彩头村的30万扶贫资金用于投资西楣水电站，由南岭资源开发公司自主经营，合作期限20年，期满后30万扶贫资金归南岭资源开发公司，作为投资回报，南岭资源开发公司每年给村里面3万元。

袁绍南表示，这份协议同样没有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原本最需要扶持的村民没有得到。 “30万元投资，年收益3万元，20年后本金都没了，这样的生意谁做？”

值得关注的是，南岭资源有限公司的原法人代表钟娘顺退休后成了紫金万丰资源有限公司的“代理人”。钟娘顺此前担任过南岭镇副镇长、党委副书记。“这两年水电站给村里面的管理费都是从他手里拿的。”现任彩头村村委会主任袁彩村说。

在南岭镇政府上交给紫金县政府的《关于彩头村西楣电站矛盾纠份案件调解情况》中亦显示，钟娘顺为水电站方代表。

未批先建

除了土地未征先用，村民同样质疑西楣水电站的批建程序。

面对记者的质疑，黄甘粦非常肯定地说，电站手续完备。

从南岭镇政府与紫金县水务局等单位提供的文件，以及记者的调查采访，西楣水电站从无到有的路线图清晰地显现出来。

电站建于2002年12月，2003年11月17日正式投入使用。但蹊跷的是，2003年10月30日，紫金县水务局才向紫金县发展计划局发出《关于紫金县南岭须眉寨（注：西楣）水电站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初审意见的函》。2003年12月19日，紫金县发展计划局才下发《关于南岭须眉寨（注：西楣）水电站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的批复》，明确同意该水电站项目立项建设，项目建设期为一年，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此时，该电站早已建成并投产。

而紫金县水务局的批复则更晚，时间为2004年4月21日。

显然，在没有立项，没有水务局批准的情况下，西楣水电站早已开建并发电。至于其是如何一路闯关成功，成了一大疑问。

5月21日，紫金县水务局农村机电股王大华仔细查阅相关资料告诉记者，按照规定，水电站建成后一年需验收，但紫金县水务局一直未收到相关材料，自然也就没去现场验收。

有趣的是，不到两个小时，这一肯定的答复被该县水务局邹副局长推翻了，邹在电话中向记者强调，已经验收。

随后，王大华本人也特意向记者表示，找到了验收资料，但时间是2010年。王大华还表示，第二天将把相关材料传真给本刊，但截止发稿前，本刊未收到。

除了上述程序外，建设水电站还需经过环评，紫金县环保局副局长陈土雄非常肯定地告诉记者，西楣水电站没有经过环评。

当然，是否环评在紫金县相关部门和南岭镇政府看来似乎并不重要。“以前根本没有这意识。”

而对记者关于紫金县有多少家水电站，其中多少经过了环评的提问，陈土雄在仔细调阅相关信息后表示，该县有147家水电站，但真正环评的还不到10家。

在袁绍南等村民看来，西楣水电站在兴建过程中，因为乱砍树木，毁坏生态林，造成水土流失，严重破坏了生态平衡。

如果全县绝大部分水电站都是这样，其环境后果会是如何？这是袁绍南不敢想象的。

埋下安全隐患

作为西楣水电站配套工程，紫金万丰资源有限公司在水电站上游建了一座水库，名为西楣水电站水库。

在现任村委会主任袁彩村的带领下，记者一行沿着崎岖的山路驱车前行，半小时左右，在海拨1000米的位置见到了这座水库，因为前两天当地刚下过暴雨，水库已满，水流从堤坝溢出，然后急流而下。

袁彩村指着水库表示，设计的蓄水量为15万立方米，但第二年紫金县万丰资源公司擅自扩容改造。“目前库容量达40万立方米，远超过设计容量。”

紫金县水务局王大华觉得扩容不可思议，也不可能，他记得该水库的容量也就是10万立方米左右。不过，黄甘粦表示，他去过现场，存在扩容，目前30万立方米左右。记者一再要求紫金县水务局出示该水库的设计、审批文件，但没有下文。

无可否认，海拔高，落差大，能为西楣水电站带来可观的效益。但因为没有按照设计施工，私自扩容改造，对于下游村民来说，水库同样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

位于水库下游的村庄有南岭镇彩头、高新、圩镇、王告，苏区镇碧河，龙窝镇洋头和公蔗。汛期到来时，几千人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

“每当汛期到来时，县三防办都会打来电话督促我们放水泄洪，但我们把闸门打开，西楣水电站的人又会关上。”作为村主任，袁彩村觉得为了下游百姓安全，上山开闸倒是无可厚非，关键是水电站方面总是去关闸，反反复复，而从村里去水库的路很不好走，怕万一哪天出现差错。“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由于水电站建设毁坏了水渠，10多亩稻田无法耕种，杂草丛生。图/严碧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