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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一休宗纯的诗歌观
——以《狂云集》、《续狂云诗集》为中心

2012-03-31

关键词:云集诗情和尚

王 洋

(哈尔滨师范大学 东方语言文化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论一休宗纯的诗歌观
——以《狂云集》、《续狂云诗集》为中心

王 洋

(哈尔滨师范大学 东方语言文化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一休宗纯的诗给人们的印象与他一生的行迹一样,一直以狂著称,甚至被学者认为乃日本狂诗之滥觞。一休宗纯运用汉语创作诗歌,注意到诗与偈颂的区别,即在阐发禅理与借以咏怀方面,二者各司其职,绝不混淆。对于诗,一休宗纯始终以“清、高”作为创作、品评的最高标准。

一休宗纯;诗;偈颂;诗观;清;高

日本室町时期的五山禅林界,禅僧们喜欢阅读中国的诗论集《诗人玉屑》,特别称赞书中《诗法》部分提到的“赵章泉学诗”、“吴思道学诗”、“龚圣任学诗”等掌故。其中赵、吴、龚三人的共同主张“学诗浑似学参禅”得到了五山禅林界诗僧们的高度认同。与一休宗纯同时代的梦窗派著名诗僧横川景三,在其《补庵精华集》的《梅雪斋诗后续》一文中,讲到“参诗如参禅,诚哉,此言!”一山派诗人万里集九在其《梅花无尽集》的《答仲华仗六篇诗序》一文中也讲到“诗熟则文必熟,文熟则禅必熟”。还有同时期的圣一派诗人桂庵玄树的诗集《岛隐集》中也以诗句“禅与诗文一样同”附和“学诗浑似学参禅”的观点。关于室町时期日本禅林文学界兴起的“诗禅一味”的理论,前人已有过精彩的论述[1],在此不赘。在以“诗禅一味”理论为当时禅林界诗歌创作主流理论的时代风气下,身为林下大德寺派的诗人一休宗纯又具有什么样的诗歌主张,是本文要论述的。[2]

在禅林界,形式像诗一样的文学作品,除了传统意义上的诗以外,还有偈颂。诗与偈颂,可以看作是广义的诗。但是在一休笔下所谓的诗,究竟是广义的诗还是狭义的诗,这是必须先要搞清楚的问题。《狂云集诗序》中有这样一段话:

洛下昔有红栏古洞两处,曰地狱,曰加世。又安众坊之口,有西湖洞苑,谚所谓小路也。歌酒之客过此处者,皆为风流之清事也。今坊街之间,十家四五娼楼也,淫风之盛,几乎亡国。嘘呼关雎之诗,可想乎哉,不足嗟叹,故述二偈一诗,以咏之。

在这段文字的最后,有“故述二偈一诗”的字样,可见,一休和尚对偈颂与诗,有着明确的区分。笔者将《狂云集》与《续狂云诗集》中相同题材的作品对举,对一休笔下诗与偈颂的区别,进行说明。

《题江口美人勾栏曲》:见色闻声吟兴长,明心悟道没商量。愁人不识普贤境,个吹尊前捻断肠。

《金春座者歌》:唱得云门老王禅,朝游东土暮西天。震旦径山上堂后,兼任击鼓法堂前。

《金春大夫市原小町之能》:名誉金春禅竹踪,吹个一上月溶溶。目前小町风流面,深草幽魂担跣容。

《金春八郎羯鼓》:美誉男色游五桥,恰如采凤舞丹宵。东山京洛愁吟客,肠断风流羯鼓腰。

以上四首作品,前两首出自《狂云集》,后两首出自《狂云诗集》。[3]第一首作品中的“见色闻声”、“明心悟道”是禅家们经常使用的成语,始见于唐代禅宗的两则著名公案。唐代灵云禅师因睹桃花而明心见性,禅林乃有“灵云见桃明心”之公案;香严智闲禅师因偶闻击竹之声而豁然悟道,与灵云之见桃明心,同为禅林中之美谈,传之久远,甚为后代禅徒所乐道,并远传至日本,对日本文学界、思想界影响颇深远。第二首作品中“朝游东土暮西天”一句,同样见于禅宗典籍《景德传灯录·玄砂传》:“达摩不来东土,二祖不往西天。”至于“老王禅”、“建仁击鼓”等词语,皆是表达一种不受世间束缚,到达自由自在境地的意思。所以前两首作品是利用禅语,以禅僧的立场为出发点,去洞穿禅宗固有的教义与真谛。后两首作品则是以一种截然相反的风格展现出了一休的文学底蕴。第三首是一休和尚创作于应仁二年(1468年)的作品,其中“吹歌台上”应当为能剧演出的舞台,而“月溶溶”、“深草幽魂担跣容”这类颇有诗味的句子,据日本学者研究,都是化自当时的日本民间歌曲。[4](P141)在这首作品中,读者既看不到充满玄机的禅语,也见不到对深奥禅理的阐释,只见一休和尚对金春大夫及其能剧表演的高超造诣的溢美之情。

与此同时,对梅花的描写,也同时出现在偈颂集《狂云集》与诗集《续狂云诗集》中。

《画梅》:目前春树属孤山,上苑一支无客攀。七宝青黄无红白,淡烟疏雨祖师关。

《梅》:孤山春树一枝花,自照寒窗疏影斜。昔日若无和靖爱,清香真个在谁家。

这两首作品,前一首出自《狂云集》,后一首出自《续狂云诗集》。此二首同时出现了“孤山梅”。宋代诗人林和靖住在西湖边的孤山上,一生爱梅,所以,这两首作品,与其说都是写孤山的梅,莫若说是通过写梅来写林和靖如梅花一般的品格。但是两首作品在表现方法上又有明显的不同。《画梅》中出现了禅家常用的词语“祖师关”一词。禅宗典籍《无门关》自宋代以后,在日本广为流传。对《无门关》的研究,至今仍为日本宗教学研究界的热门话题。《无门关》开篇第一则便有“无门曰:参禅须透祖师关”,又有“如何是祖师关,只者一个无字”等[5](P86)。由此可见,《画梅》并不是简单地吟咏林和靖的梅花,而是借梅花为引子,把读者引入禅宗的公案“祖师关”之中。“上苑一支无客攀”一句,同样是出自《无门关》中的公案:“香严和尚云,如人上树,口衔树枝,手不攀枝,脚不踏枝。”而与之相对应的第二首作品,全诗的意境都是为了唱和林和靖的《山园小梅》一诗。“自照寒窗疏影斜”一句明显出自林和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对梅花的吟咏,贯穿全诗始终,并没有出现丝毫的禅宗机锋。

以上,是对一休宗纯笔下的偈颂与诗进行一个较为细致的区分。在一休笔下,诗所表现的是与禅的世界截然不同的意境。它属于一种美与情思的世界,没有玄理,没有公案,没有机锋。一休既然对诗所表现的意境有一种固定的看法,那么,一休对这种诗境持有一种什么态度,是肯定还是否定呢?换言之,何时持有肯定态度,何时持有否定态度,这是下面要考察的问题。

《狂云集》第381首名为《嘲文章》,诗云:“人具畜生牛马愚,诗文元地狱功夫。我慢邪慢情识苦,可叹波旬亲得途。”其中第二句“诗文元地狱功夫”便一语道破玄机。诗文的工夫,作者用“我慢邪慢情识苦”来修饰,并认为诗文能够使波旬即恶魔获得亲近的道路。可见,在一休眼中,诗文所表达出的情感,会让人们的心魔得到摧毁人们的机会,把人们带入歧途。在这首诗中,一休直率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否定了诗歌所表现出来的意境。《狂云集》第482首《警念起所》诗云:“公案功夫暮与朝,山堂夜夜雨潇潇。地狱猛火百万劫,万腹诗情几日消。”作品题名中的“念”即为心念,可见全诗都是作者由心而发的感想。最后两句最能表现作者的想法。作者将“诗情”比作“地狱猛火”,猛火般的诗情一日不消灭,悟达的境界就一日不能到来。诗情俨然已经成为了人成长道路上的障碍。

与此同时,与否定诗情相对,一休和尚的作品中,也大量存在着肯定诗情的诗篇。《东坡像》:“竺士释迦文殊师,即今苏轼更看谁。黄龙禅味舌头上,万象森罗文与诗。”苏东坡的“舌头上”即诗篇里,洋溢着“黄龙禅味”,所以一休和尚对苏轼的诗文大加赞赏。同时这也说明,一休对已然达到顿悟境地的人写出的诗文,是持一种认可的态度的。苏轼在日本禅林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他的诗篇在五山诗僧群体中,广为人知,大受追捧。在一休的笔下,有着大量的赞颂苏轼、陶渊明、黄山谷等人的诗篇,这些完全都是与时代风气相契合的诗作。[6]可见一休所谓的特例独行,也不是绝对的。如《罗汉菊》:“茶褐黄花秋色深,东篱风露出尘心。天台五百神通力,未入渊明一片吟。”又如《南园残菊》:“晚菊东篱衰色秋,南山且对意悠悠。三要三玄都不识,渊明吟兴我风流。”这两首诗前一首写于永享四年(1432年),后一首作于应永元年(1467年)。在这漫长的35年间,一休由不谙世事的壮年变为暮色渐重的老僧。两首作品中都引用了陶渊明的即便是在日本也是脍炙人口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罗汉菊》中“天台五百神通力”也不能与陶渊明的“一片吟”相媲美,可见在一休看来,陶渊明的诗境、诗情,已经超越了阿罗汉的神力。“三要三玄都不识”则是反论禅僧们需要达到的境界。由此可见,陶渊明般的吟兴才是一休和尚追求的真正的风流。在大彻大悟的境界中创作出来的诗篇,是可以获得一休和尚的认可的。

一休和尚一方面称诗情是地狱的火焰,对它给予否定;一方面又认为,诗人的吟兴是自己真正追求的风流境界,肯定诗情的价值。为什么会有这种看似矛盾的观点出现呢?换言之,作为诗人的一休,他所追求肯定的诗情,究竟是什么呢?这是下面要探讨的问题。

《山谷像》云:“诗情禅味共清高,绝代佳名君兔毫。”在这句诗中,一休将黄庭坚称为“绝代佳名”,可见赞誉不浅。其原因是在一休看来,黄山谷的诗具备两项让他非常心仪的要素,那便是“清、高”。所以,在一休笔下受到肯定的诗情,必然要具备这两要素才行。而“清、高”二词,也频繁地出现在一休的诗作中,在不同的场合起着不同的作用,具有不同的意义。如《盆池白莲》云:“昔日濂溪题赋诗,风流宿鹭埋芳盟。西湖十里花如雪,诗客吟中肠亦清。”在这首诗中,最后一句提到的“诗客”当然就是第一句提到的诗人濂溪先生周敦颐了。“诗客吟中肠亦清”,一休又以一个“清”字来高度赞扬周敦颐的诗情,同时,这“肠亦清”显然与《山谷像》中的“清”在意义上是相契合的。诗歌自身散发出的“清、高”的意境或者通过诗歌表达作者“清、高”的内心,这是备受一休和尚赞赏的,所以,“清、高”不仅是一休界定诗文好坏的标准,同时亦是他品评诗人的圭臬。《和靖梅下居》诗云:“春意年年每一朵,高风夜夜月三更。孤山曾断名利路,惭愧诗僧吟未清。”这首诗中的诗僧,指的便是一休和尚自己了。在一休看来,自己的诗歌,无论从意境上还是品格上,都无法与远居西湖旁孤山上的林和靖相媲美。林和靖及其诗歌的“清”,实在让一休和尚望尘莫及,这也使一休觉得万分惭愧。林和靖的“清”,体现在他的“曾断名利禄”。在这里,一休对“清”这一凌空的概念,赋予了实在的意义,那就是对功名利禄的无视。《诗》又云:“李杜苏黄情所之,乾坤花月述相思。风尘名利世路客,雅颂清吟焉得知。”李、杜、苏、黄这几位在一休看来堪称上品的诗人们,他们所清吟的花月与相思,是那些沉迷于功名利禄之中的人们永远无法读懂的。这首诗更直白地说明了《和靖梅下居》所阐释的“清”的含义。同时,由“李杜苏黄情所之,乾坤花月述相思”句观之,一休认为,唯有对风尘名禄的彻底断绝,对天地间一切情与景的真情吟咏,才称得上真正的清吟。与同时代的日本诗人一样,一休宗纯对中国唐代诗人白居易也格外关注,并不惜笔墨创作了大量的诗作吟咏其人,唱和其诗。《题白乐天像》:“勋业名高白乐天,自然流落绝尘缘。丛林矢志山林辈,莫讶双林寺里禅。”白居易的心向佛门,给一休带来了深刻的印象。在一休看来,白居易之所以能够获得“勋业名高”的赞誉,完全是因为其人能够“自然流落”、“断绝尘缘”。

一休宗纯其诗风时时彰显个人的狂气,屹立于五山禅林,卓尔不群[7](P77)。一休的诗歌观,也同样与当时的主流观点背道而驰。在一休的笔下,对何谓诗、何谓偈颂有着明确的区分。如果作为中国古代诗人,做到这一点,似乎不足为奇,但是身为一名日本的禅僧,能够认清二者在本质上的区别,那着实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诗禅一味的理论,在一休的诗作中,并没有体现,因为在一休看来,用禅宗妙理阐发禅理的诗歌作品,只能称之为偈颂,不能称之为诗。真正的诗歌,是要求诗人摒弃世俗的干扰,用纯真的性情,“清高”的人格,去吟咏世间的景物与人生的悲欢。

[1](日)芳贺幸四郎.禅僧的文学观[J].中世禅理的学问及文学研究,1983(1).

[2](日)中本环.狂云集和续狂云诗集[J].国语教育研究,1994(8).

[3](日)平野宗净,等.一休和尚全集[M].东京:春秋社,1997.

[4](日)小林静雄.谣曲作者研究[M].大阪:丸冈出版社,1942.

[5](日)谷口雅春.无门关解读[M].东京:日本教文社,2001.

[6](日)岩山泰三.一休与中国诗人们[J].国语与国文学,1996(3).

[7](日)荫木英雄.中世风狂的诗[M].东京:思文阁,1991.

I106.2

A

1673-1395(2012)05-0022-03

2012-03-20

王洋(1985-),男,黑龙江双城人,助教,硕士,主要从事日本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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