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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叔

2011-11-21叶龙虎

文学港 2011年5期
关键词:罗江部队工作

叶龙虎

从记事起就知道我有个当兵的三叔。记得那时候老家檐头口的水缸沿上,常常搁着一个舀水的白色搪瓷杯,杯子上印着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八个红字。爷爷告诉我,这杯子是你三叔从部队带回来的。六岁那年,我头一次见到三叔:一身军装,大檐帽下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对我来说,他是多么威武又多么生疏!直到他掏出糖果才肯叫他。

三叔是1951年的兵。那年,家乡招收抗美援朝的志愿兵,尽管当地有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也尽管当时的朝鲜战场正打得如火如荼,上战场肯定有风险,十八岁的三叔还是毫不犹豫地报名入伍了。这批新兵被发配到驻守舟山的陆军第22军66师,后来并没有去朝鲜。1957年,已经担任连队副指导员的三叔被推荐上洛阳步兵学校,正当他认真学习军事理论,准备献身祖国的国防事业的时候,学校响应国家号召,动员一部分学员转业支援北大荒。三叔去东北了。

在北方的公安部门工作了五个年头,三叔调回了家乡。那年兵役局改组武装部,各公社都编配武装干部,他被分配到离老家不远的罗江公社。还记得他与爷爷和我父亲商量,把老屋的堂前间隔成三个半间,前半间铺上地板当房间,中间是小房间,后半间是厨房兼吃饭间。这样的房子他住了十年。这十年是我与他接触最多的十年,夏天大门口乘凉,就喜欢听三叔拉二胡、讲故事。他的普通话、他隔几句一声 “是啊”的口头禅,我记忆犹新。

最难忘那条又窄又深的潭井弄,两边高高的马头墙,石板攲翘处的 “咔嗒”声, “24-12号”的门牌号,弄堂底的小石桥,一切都还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骑这样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三叔每天至少来回四趟,他的车技得益于在农村工作的那段时间,连田塍路都能骑,城市的小巷小弄实在不算什么。每回,我到他阳明东路镇政府的那间办公室,他总是说: “走,到我家里吃了饭再回去。”坐在他的自行车书报架上,拉住他的衣服,一路上生怕撞了人或撞了墙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潭井弄那间二十四平米的小屋,是家乡人进城的停靠站。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凡是进城办事,就喜欢在这里落脚,喜欢把这里当成免费的饭店、客栈。三叔对家乡人重情重义,总是不厌其烦,热情有加。我部队回来在二轻企业工作,当时的二轻局在潭井弄隔壁的史家祠堂办公,每逢到局里开会,就会去三叔家坐一会。这是一间又低又矮的平房,一分为二,里间放一张大床、一只写字台,外间拆拆搭搭,白天搭桌子吃饭,晚上搭床铺睡觉,如果有客人留宿,只能在门背后加床了。出门靠山墙有一间小披间,放一只煤饼炉算是厨房。条件十分艰苦,三叔一住又是十多年,直到1984年镇政府建了宿舍楼。

三叔给过我许多人生的第一次。我读的第一本外国名著是三叔买的 《神秘岛》,书中主人公们不畏艰险的故事长时期激励着我。我第一次下军棋是与三叔对弈,不管是明棋暗棋,他都下得极好,村里很少有人能胜过他。我第一次听到有姚剧韵味的 《请茶歌》是三叔唱的,他会拉二胡,会吹口琴,还有一副好嗓子,他声情并茂的“哎,革命的同志哥哎,请你喝杯四明茶……”至今响在耳边。我第一次射击是三叔教的。架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三叔终于将压了两颗子弹的手枪递给我,讲了要领,在后门口靠围墙插一个靶子让我打,然后我们一起擦枪。我第一次骑自行车是三叔扶的。自行车在六十年代很稀罕,我们村就三叔一辆,所以老盼着他回家,他一到家就去推车练习。从小,我就把三叔当偶像。记得1964年的大比武,我们学校门口的操场上搞民兵演习,全区的武装部长都在观摩。三叔背着手枪、挺拔的身影与训练场上的枪声、爆炸声在我心里永久定格。

三叔喜欢当兵,平时总是枪不离身。他四十二年的工作经历中,大部分的时间做的就是与兵相关的工作。正是因为他喜欢兵,他周围的亲戚、朋友有子女应征入伍了也觉得很高兴,仿佛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入伍前请他们吃饭,与他们谈心,鼓励他们到部队后要好好干。入伍后又经常去信了解他们的情况。我在部队的那段时光,三叔经常来信,嘘寒问暖,有鼓励也有教诲,读他的来信实在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当我告诉他我当通信员了,他说,他刚入伍就给师政治部主任杨得中当警卫员,直到1953年组建中央警卫团 (即8341部队),杨得中调任该团的第一任政委 (杨得中日后担任中央办公厅第一副主任、中央办公厅警卫局局长兼中央警卫师师长、上将军衔)。三叔还告诉我,他的这位老首长不但是老革命,还是文化人,跟他两年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还说通信员与警卫员的工作性质差不多,谈了他如何当好警卫员的体会。告诉他我当文书了,就说他也当过文书,是老首长调北京前安排的。当文书是领导的信任,让我克服畏难情绪,珍惜学习机会。我在部队点点滴滴的进步,都凝聚着三叔的心血。

三叔喜欢旅游。他曾多次对我说过,等退休了,我要走遍全中国。甚至将他的八千元 “私房钱”也交给我保管,还说别让你三婶知道,我将来要旅游的。三叔从来没有在仕途上争取过什么,从五十年代的连队副指导员到八十年代的镇党委副书记,一直都在基层工作。但是,他对工作认真负责,所以在办了退休手续后,局里还要求他留下,等造好公安局的大楼再走。大楼竣工了,当有时间去旅游了,他却不幸中风,再也无法实践自己的人生计划。这是他唯一的遗憾。

去年九月的一天,一些曾经在罗江公社工作过的老同志相约去看望三叔。原罗江公社党委书记、八十一岁的孙枫桥老人看到行动不便的老同事,上去就抱住了他,喊了一声: “老叶……”就哽咽着说不下去。望着这对曾经一起在农村摸爬滚打、抗洪排涝、访贫问苦的战友,在场的老人都流泪了。他们共事时,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三叔二十八九,孙书记三十出头。当年一口锅吃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却都是风烛残年,怎不使人伤感!

对于我来说,今年的五月是黑色的。还沉浸在王义祖老师去世的悲痛中,又传来这样的噩耗,周一的下午,堂妹阿青来电话说: “我爸快不行了,你赶快过来。”等我赶到急诊室,拉起三叔的手,已经冰凉的了。生命就是这样脆弱。阿青说; “知道你与爸爸最好,为了让你见最后一面才叫你赶来,想不到爸爸到医院后再没有醒来。”是的,三叔,虽然您是长辈,但更多的时候我把您当成朋友。百年之后,我会再来听您拉二胡,听您讲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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