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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伯特与贝多芬音乐的不同创作特点

2011-08-15

飞天 2011年16期
关键词:舒伯特和弦贝多芬

祁 君

舒伯特与贝多芬大约有十五年左右同在维也纳、尽管如此,他们两个却属于不同的时代。要了解舒伯特,不能以他平易的外表为准。在妩媚的帷幕之下,往往包裹着非常深刻的烙印。那个儿童般的心灵藏着可惊可怖的内容,骇人而怪异的幻想,无边无限的悲哀,心碎肠断的沉痛。

舒伯特虽然温婉亲切,但很胆小,不容易倾吐真情。在他的快活与机智中间始终保留一部分心事,那就是他不断追求的幻梦,不大肯告诉人的,除非在音乐中。他心灵深入有抑郁的念头,有悲哀、有绝望,甚至有种悲剧的成份。这颗高尚、纯洁、富于理想的灵魂不能以现世的幸福为满足;就因为此,他有一种向望“他世界”的惆怅,使他所有的感情都染上特殊的色调。他对于人间的幸福所抱的洒脱的态度,的确有悲剧意味,可并非贝多芬式的悲剧意味。

贝多芬首先在尘世追求幸福,而且只追求幸福。他相信只要有朝一日天下为一家,幸福就会在世界上实现。相反,舒伯特首先预感到另外一个世界,这个神秘的幻想立即使他不相信他的深切的要求能在这个生活中获得满足。他只是一个过客:他知道对旅途上所遇到的一切都不能十分当真。就因为此,舒伯特一生没有强烈的热情。这又是他与贝多芬不同的地方。因为贝多芬在现实的生活中渴望把所有人间的幸福来充实生活,因为他真正爱过好几个女子,为了得不到她们的爱而感到剧烈的痛苦,他在自己的内心生活中有充分的养料培养他的灵感。他不需要借别人的诗歌作为写作的依傍。舒伯特的现实生活平淡,不能常常给他引起音乐情绪的机会。他必须向诗人借取意境,使他不断做梦的需要能有一个更明确的形式。舒伯特不是天生能适应纯粹音乐的,而是天生来写歌的。

舒伯特在歌曲中和贝多芬同样有力,同样伟大,但是有区别。舒伯特的心灵更加细腻,更富于诗的气质,或者说更善于捕捉诗人的思想。贝多芬主要表达一首诗的突出的感情。这是把诗表达得正确而完全的基本条件。舒伯特除了达到这个条件之外,还用各式各种不同的印象和中心情绪结合。他的更灵活的头脑更留恋细节,能烘托出每个意境的作用。另一方面,贝多芬非惨淡经营写不成作品,他反复修改、删削,必要时还重起炉灶,总而言之他没有一挥而就的才能。相反,舒伯特最擅长即兴发挥。他几乎从不修改。有些即兴曲的确是完善无疵的神品。这一种才能确定了他的命运:象“歌”那样短小的曲子本来最宜于即兴。

贝多芬的一生是不断更新的努力。他完成了一种作品,急于摆脱那件作品,唯恐受那件作品束缚。他不愿意重复:一朝克服了某种方法,就不愿再被那个方法限制,他不能让习惯控制他。他始终在摸索新路,钻研新的技巧,实现新的理想。在舒伯特身上绝对没有更新,没有演变。从第一天起舒伯就是舒伯特,死的时候和十六岁的时候(写《玛葛丽德纺纱》的时代)一样。在他最后的作品中也见不到他经历过更长期的痛苦。但在《玛葛丽德》中所流露的已经是何等的痛苦!

贝多芬并不超越自然界,浩瀚的天地对他已经足够。可是舒伯特还嫌狭小。他要逃到一些光怪陆离的领域中去;他具有最高度的超自然的感觉。贝多芬只关心其中的戏剧成分,而且表现得极其动人,但歌德描绘幻象的全部诗意,贝多芬都不曾感觉到。舒伯特的戏剧成分不减贝多芬,还更着重原诗所描写的细节:马的奔跑,树木中的风声,狂风暴雨,一切背景与一切行动在他的音乐中都有表现。

倘使只从音乐着眼,只从技术着眼,贝多芬与舒伯特虽有许多相似之处,也有极大的差别!同样的有力,同样的激动人心,同样的悲壮,但用的是不同的方法,有时竟近于相反的方法。贝多芬的不同凡响与独一无二的特点在于动的力量和节奏。旋律本身往往不大吸引人;和声往往贫弱,或者说贝多芬不认为和声有其独特的表现价值。在他手中,和声只用以支持旋律,从主调音到第五度音不断来回主要是为了节奏。在舒伯特的作品中,节奏往往疲软无力,旋律却极其丰富、丰美,和声具有特殊的表情,预告舒曼、李斯特、华葛耐与法朗克的音乐。他为了和弦而追求和弦,还不是象特皮西那样为了和弦的风味,而是为了和弦的旋律之外另一种动人的内容。此外,舒伯特的转调又何等大胆!已经有多么强烈的不协和音(弦)!多么强烈的明暗的对比!

在贝多芬身上我们还只发现古典作家的浪漫气息。纯粹的浪漫气息是从舒伯特开始的,比如渴求梦境,逃避现实世界,遁入另一个能安慰我们拯救我们的天地:这种种需要是一切伟大的浪漫派所共有的,可不是贝多芬的。贝多芬根牢固实的置身于现实中,决不走出现实。他在现实中受尽他的一切苦楚,建造他的一切欢乐。但贝多芬永远不会写《流浪者》那样的曲子。我们不妨重复说一遍,贝多芬缺少某种诗意,某种烦恼,某种惆怅。一切情感方面的伟大,贝多芬应有尽有。但另有一种想象方面的伟大,或者说一种幻想的特点,使舒伯特超过贝多芬。在舒伯特身上,所谓领悟几乎纯是想象。贝多芬虽非哲学家,却有思想家气质,他常常独自考虑道德与政治问题。他相信共和是最纯洁的政治体制,能保证人类幸福。他相信德行。便是形而上学的问题也引起他的兴趣。他对待那些问题,固然是头脑简单了一些,但只要有人帮助,他不难了解,可惜当时没有那样的人。舒伯特比他更有修养,却不及他胸襟阔大。他不象贝多芬对事物采取批判态度。他不喜欢作抽象的思想。他对诗人的作品表达得更好,但纯用情感与想象去表达,纯粹的观念使他害怕。世界的和平,人类的幸福,与他有什么相干呢?政治与他有什么相干呢?对于德行,他也难得关心。在他心目中,人生只是一连串情绪的波动,一连串的形象,他只希望那些情绪那些形象尽可能的愉快。他的全部优点在于他的温厚,在于他有一颗亲切的,能爱人的心,也在于他有丰富的幻想。

在贝多芬身上充沛无比而为舒伯特所绝无的,是意志。贝多芬既是英雄精神的显赫的歌手,在他与命运的斗争中自己也就是一个英雄。舒伯特的天性中可绝无英雄气息。他主要是女性性格,他缺乏刚强,浑身都是情感。他不知道深思熟虑,样样只凭本能。他并不主动支配自己的行为,只是被支配。他的音乐很少显出思想,或者只发表一些低级的思想,就是情感与想象。在生活中象在艺术中一样,他不作主张,不论对待快乐还是对待痛苦,都是如此——他只忍受痛苦,而非控制痛苦,克服痛苦。对他不公平的时候,你不能希望他挺身而起,在幸福的废墟之上凭着高于一切的意志自己造出一种极乐的境界来。但他忍受痛苦的能耐其大无比。对一切痛苦,他都能领会,都能分担。他无穷无尽的需要宣泄感情。他的心隐隐约约的与一切心灵密切相连。他不能缺少人与人间的交接。这一点正与贝多芬相反,贝多芬是个伟大的孤独者,只看着自己的内心,绝对不愿受社会约束,他要摆脱肉体的连系,摆脱痛苦,摆脱个人,以便睡或到思考中去,到宇宙中去,进入无挂无碍的自由境界。舒伯特却不断的向自然屈服,而不会建造“观念”来拯救自己。他的牺牲自有一种动人肺腑的伟大,而非予人以信仰与勇气的灵的伟大,那是贫穷的伟大,宽恕的伟大,怜悯的伟大。我们尽可责备他不够坚强,责任他只有背负世界的力量而没有把世界老远丢开的力量。可是我们仍不能不同情他的苦难,不能不佩服他浪漫于无用之地的巨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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