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添

［摘要］所谓“劳者须歌其事”，蛋家咸水歌也不例外。歌唱，以其人类的本能性和随意性而成为蛋民的首选。成水歌不仅是蛋家民俗礼仪性质和过程的标志，还是蛋家人界定、理解、和表达“美”的一种方式。由于成水歌的阴柔美是其自身某一特征的体现，因此，可以在表象感知的基础上，对成水歌进行深入细致的理性分析。

［关键词］疍家成水歌姑娌妹阴柔美

一、咸水歌的种类及其对应演唱者

按歌曲的内容可将咸水歌分为生产歌和生活歌。而按曲调则可分为“叹”和“唱”两类。“叹”有三种：一是“叹家姐”，过去仅在婚礼前疍家女例行“哭嫁”时所唱，如今已被广泛运用于各种喜庆场合，无论是叙人、叙事、叙情都娓娓动听。二是唉调。专门用于丧礼及祭祀场合，常以女性独唱。内容大多传颂先辈的功绩，寄托哀思，悼念亲人。三是叹调，一种男性疍民相互斗歌和婚礼“伴郎”仪式中演唱的曲调。“唱”类的歌曲有六种：①叙事歌。篇幅较长，内容多讲述传说典故，如《曹安杀仔》、《车龙卖灯》等。②蛋家传统风俗礼仪中所唱的风俗歌，如《拜凡歌》等。③表达劳动情景和传授生产知识的为劳动歌，如《摇橹歌》等。④情歌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倾吐心怀、求婚成亲常唱的歌曲，如《十二送情哥》等。⑤儿歌，短小、简单，富于童趣，如《摇啊摇》等。而摇儿歌则是蛋家妇女唱的摇篮曲，曲调轻柔、速度缓慢、节奏自由，如《嗳娇乖》等。⑤娱乐歌是蛋民用来解闷消乏的歌曲，如《叫我唱歌就唱歌》等。

从咸水歌对应的演唱者来看，除了少数儿歌外，绝大多数歌谣都属于“阴”性，而且至今仍然保持专由女性演唱的传统。唯有“叹调”属于“阳”性，然而听后不见得有丝毫的阳刚之气，更不用说什么雄性张扬了。与此相反，当我们听到《摇橹歌》特别是尾腔那个“咸”味浓郁的“姑娌妹”时，很容易让一位宽裤短衫、摇橹荡舟的疍家女出落在眼前；听到缠绵缱绻的情歌《天上有星千万颗》时，即便看不到唱歌的是谁，脑海也会浮现出那个风姿绰约、韵味十足的蛋家妹子。或且说，唱《摇啊摇》的是小女孩，唱《叹家姐》的是“哭嫁”的姑娘，唱《月光光》的是轻摇网床的母亲，唱《十月怀胎》的是披星戴月、穿梭引线的织网娘……真是从青丝到白发都既莫能外。相比之下，咸水歌的对应演唱者显然是女多男少。比差很大。

二、咸水歌基本要素的属性及表现

“音乐的基本组织形式是音乐的基本要素按照一定的审美法则组织而成的有序的音乐组织形式，而不是随意的组合，因此这些音乐的基本组织形式本身就具有审美的特征。”如此，通过对咸水歌的剖析，找出它的审美特征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演唱咸水歌的疍家话轻柔而温婉，显然没有普通话铿锵有力，也没有客家话高亢明亮。由于凡是方言歌都要遵循“问字索音”和“依声填词”的编唱法则而受到影响的原故，咸水歌的歌词大多为实义词，较少使用装饰性词藻。而歌词是音乐中的限定性非音乐因素，咸水歌的审美倾向性也必然受到蛋家话的制约和限定。

咸水歌较少运用花俏、华丽、复杂的装饰手法，旋法形式以级进进行为主。旋律的进行常以“弧型、“波浪型”、“综合型”进行，形成了柔和摇曳、连绵舒缓、高低起伏不大的旋律特色。咸水歌的调式体系以五声调式为主，其次是加入偏音的五声性六声调式，再次是三音列和四音列。其调高的活动范围一般不大，歌曲的音域也不宽广，绝大部分都在一个八度之内。主要在人声的中、低音区进行。旋律大多没有构成功能性的节拍形式，散拍子居多，规整化节拍相当少见，以松散的自由节奏为主，速度普遍偏慢。

显而易见，咸水歌是以上基本要素共同构成的。反过来说，将这些要素特征集于一身而表现的咸水歌，音域较窄，音区较低，拍子、节奏自由松散，曲调的旋律性不强，重叙轻唱而音量偏小。如吟如诉，音乐情绪低沉压抑，听来注定要给人轻柔平和、舒缓恬淡、温润婉约的感觉，因此，它给予我们的审美享受当然是以阴柔见长了。

三、咸水歌与北海其他民歌的审美比较

咸水歌与廉州山歌、公馆木鱼同在北海而又形成各不相同的风格特色，由此可以通过比对来透视、印证它的审美定位。

合浦是“还珠”传说的发生地，“南珠”的故乡，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之一。在这样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诞生的廉州山歌，积淀了深厚的历史底蕴和丰富的思想内涵，以其生动的语言，鲜明突出的艺术特点，广泛而深刻地反映着社会生活，在珠乡百姓中广为传唱。

廉州山歌的歌词内容广泛，但曲调种类单一，常常同曲异词，一曲多用。而咸水歌的歌种、曲调纷繁多样，不同的歌曲，其功能用途、演唱场合、歌唱风格也迥然不同。在歌词的即兴编排方面，前者善于运用比兴、双关、谐音、比拟、拆字、叠字、歇后语、顶真格等表现手法。后者的歌词以“自由体”形式为主，格式相对松散，更接近口头表达，编排技巧简单，词藻的装饰和润色较少，多以直叙的表现手法进行，浅显易懂，具有自然、真实、直接的艺术效果。

从调式来看，廉州山歌的调高活动范围和常用音域都比咸水歌略显宽广，但两者绝大部分歌曲的音域都在一个八度内，通常在中、低音区用真嗓演唱。另外，廉州山歌惯用“滑音”，演唱的语言也是廉州话较之蛋家话更显轻柔温婉。但都显示出廉州人和蛋家人的审美观中存在着以“柔”、“平”、“散”为美的共通点。

公馆木鱼用客家话演唱，曲调受语言声调的影响而显得悠扬明亮。它的音域宽广，节奏鲜明，韵律富于色彩，在给人审美愉悦享受的同时，折射出客家人耿直豪爽、坚韧刚强的性格特征。

综上所述，如果说咸水歌与廉州山歌的审美比较共属阴柔间的同比的话，那么，咸水歌与公馆木鱼的审美比较就是阴柔与阳刚的鲜明对比了。仅以具有代表性的两首情歌来举例说明。“天上有星千万颗，海里有鱼千万箩，哥你有情妹有意，只恨牛郎织女隔条河……”舟水相隔的蛋家妹是这样用歌声来传递爱的信息，感情真挚而表达含蓄，多以引物连类，委曲譬喻。“敢吐山歌敢大声，敢放白鸽敢响铃，敢耍钢刀敢上阵，敢恋妹子敢同行。”多么豪迈的爱情宣言啊!即便是极富情调的心声，客家男子汉也有如此狂放不羁的表达。通过以上的比对，客家、蛋家，一山、一水，一刚、一柔，真是一目了然。

四、咸水歌审美特征的形成及其在口家文化中的地位

所谓“劳者须歌其事”，咸水歌也不例外。自古以来，蛋家人在劳作时终日面对茫茫大海，由于受到自然条件和生产条件的制约，许多艺术形式极难与之相适应。歌唱，以其人类的本能性和随意性而成为蛋民的首选。所以无论是出海打鱼、摇船驳艇、织网绞缆，都唱歌以消乏解闷、振奋精神、激励生产。年长月久便练就了即兴创编、随口而出的本领，进而达到以歌代言、托歌言志的境界。

北海蛋家是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社会群体。一方面，风险性极大的“渔文化”塑造出他们淳朴憨厚、刻苦耐劳的性格；另一方面，由于长期处于弱势，以及陆居族群的岐视，迫使他们养成胆小怕事、言行瑾慎、社交冷淡的消极避世心理，造成性格中内向、压抑、自悲的一面相对凸显，极大程度地影响了他们的审美观念。因而往往表现为：一方面素爱直抒胸臆，不善于借助其他事物来表达情感，由此，歌中的喜怒哀乐、爱恨愁怨都非常真实直露。一方面缺乏自信，很害怕“唱错歌”、“说错话”而招至横祸。此外，蛋家人生存的环境——大海也有双重的性格。当风平浪静，水波荡漾，朝有日跃东海壮观，夜有催眠浪涛昵哝，此情此景，他们的歌声就是发自内心的赞美和感叹!然而，当狂风暴雨猛烈吹打，惊涛骇浪肆虐横行，坚守在船舱里的人们，经受着生死的考验，哪个还会引吭高歌、纵情娱乐?据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蛋家人为什么以朴实无华、庄重沉稳、柔顺详和为美了。所以说，特定的生存环境造就了蛋家人的双重性格，而蛋家复杂、细微的人文因素形成了咸水歌的审美特征。

蛋家单纯的“水文化”兼容了城市文化的成分，呈现出多元、综合的特质。蛋家文化生活不可或缺的咸水歌，与各种礼俗风习联系紧密，因此，他们常常津津乐道的是独具特色的蛋家婚礼，而引以自豪的却是家喻户晓的咸水歌。

咸水歌的社会功能明确而单纯，许多歌种还有专门的演唱场合、时间和人员。它的交际功能多在蛋家内部行使，蛋民常以歌声交谈闲聊、互述衷肠、传递信息；有时还被引申为青年蛋民谈情说爱、择偶婚配的一种手段。咸水歌又是蛋民娱乐休闲的方式之一，他们通过歌声相互逗乐打趣、谈天说地，既娱乐自己也娱乐他人，特别为那些难以适应现代娱乐方式的中、老年人所喜爱。咸水歌也是蛋民进行知识教育和经验传授的有效方法，因为缺乏教育、文化水平滞后、较少使用文字，所以许多生产经验、生活百科知识和伦理道德规范只能以唱歌这种口头方式来传承。咸水歌不仅是蛋家民俗礼仪性质和过程的标志，还是蛋家人界定、理解、和表达“美”的一种方式。凡此种种都充分说明了咸水歌在蛋家文化中的主导地位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