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晓燕

(西北师范大学政法学院,甘肃兰州 730070)

极高明而道中庸
——冯友兰人生境界说中的理想人生

陶晓燕

(西北师范大学政法学院,甘肃兰州 730070)

人生境界;极高明而道中庸;精神境界;生活方式

“极高明而道中庸”是冯友兰先生理想人生的最高境界。“极高明”是就人的境界说的;“道中庸”是就人的行为说的。就境界说,由于人对人生觉解的程度不同,可有四种不同的境界,天地境界是人的最高妙的精神境界;就行为说,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不必有什么特别的不同,只是一种平凡而自然的生活方式。

法国小说家福楼拜有句名言:“像半神人那样思考,像普通人那样生活。”这句话似乎能让我们想起中国儒家经典《中庸》里面的一句话,“极高明而道中庸”,这是儒家所追求的理想的人生境界,也是冯友兰先生人生境界说所要达到的最高目标和最终追求。它既超越常人的生活,又不脱离常人的生活。“极高明而道中庸”,从世俗的眼光看,似乎是对立的:“极高明”就不大可能 “道中庸”,而 “道中庸”就很难做到 “极高明”。但是,冯友兰先生的人生境界说却恰恰要在这种 “不可能”之中找到 “可能”。他想要在现实生活中找到统一这种对立的方法,“极高明而道中庸”,中间的“而”字正是统一这种对立的桥梁。

一“极高明”——理智而高妙的精神境界

冯友兰先生所说的“极高明”有两层含义:从理论上或哲学思维水平的角度来讲,是指哲学所具有的 “空灵”特质。这里的“空”不是指内容的虚无,而是言其不着实际,是一不着实际、不指涉具体实际内容的形而上;从实践上或人的精神境界高低的角度来讲,指人的觉解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冯友兰先生所说的天地境界。此境界中的人从大全、理及道体的观点来看待事物,由此,一切事物对人而言有一种新意义,这种新意义使人有一种新境界,使人的精神境界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我们在这里所讲的“极高明”是就其第二层含义说的,即人的觉解的最高境界。

“觉解”是冯友兰先生 “极高明”的思想境界的理性基础。所谓“觉解”,冯友兰先生解释说:“解”是了解,“觉”是自觉,“人做某事,了解某事是怎样一回事,此是了解,此是解;他于做某事时,自觉其是做某事,此是自觉,此是觉。”[1]可见,觉解是人的一种自我意识,冯友兰先生对“觉解”的阐释,强调了自我意识在追求人生最高境界的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觉解是明,不觉解是无明,觉解是无明的破除。”[2]只有觉解生活的真谛,人生才能充实而有意义。正如冯友兰先生所说,“若问:人是怎样一种东西?我们可以说人是有觉解底东西,或是有较高程度的觉解底东西。若问:人生是怎样一回事?我们可以说,人生是有觉解底生活,或是有较高程度觉解底生活。这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人生之所以异于别的动物的生活者。”[3]有觉解就是人生的最特殊显著的性质,所以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觉解。只有不断地觉解,我们的生活才会更加有意义。“我们对于某类事物有了解,某类事物对于我们即有意义,我们对之了解愈深愈多者,其意义亦愈丰富。”[4]在这里,冯友兰先生为人的精神境界的提高找到了一个理智而又高妙的依据。“觉解”概念的提出以及对觉解与人生的意义之关系的阐述,为冯友兰先生的人生境界说奠定了一定的理论前提,他的境界论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中国古代传统哲学以味象、神思、物化为提高境界的主要方式的境界论,他以理智的“觉解”为前提,为人的精神境界的提高找到了一个坚实的背靠。

人生境界理论是冯友兰先生人生哲学的主要方面。他认为,人生境界的不同取决于人们的 “觉解”程度的不同。“人对于宇宙人生在某种程度上所有底觉解,因此,宇宙人生对于人所有的某种不同底意义,即构成人所有底某种境界”[5]有觉解对于人生是重要的,人对宇宙、人生的觉解不同,就会有不同的思想境界。冯友兰先生把人的思想境界与人对于这个世界的 “觉解”联系起来,人的觉解程度的高低决定了人的精神境界的高低。这样,就使得人的精神在“觉解”理论的前提之下,获得了一个坚实而理智的靠背。

冯友兰先生的“觉解”始于对真际之理智的了解,终于对真际之同情的了解,从这个意义上说,冯友兰的“觉解”类似于宋明理学的“自明诚”和佛学的“转识成智”。“自明诚”中的 “明”即明白,“诚”即仁者的精神境界。“转识成智”中的 “识”即常人的知识,“智”即成佛者的智慧。觉解、自明诚和转识成智的说法不同,但所要表达的获得智慧和达到精神超越的途径是基本一致的,即如何由认识、知识的获得转向精神境界的提高,也就是说,如何以增进认识的方法提升人的精神境界。所不同的是,冯友兰先生所讲的认识和知识,不是常识,也不是科学上的认识和知识,而是形上学的认识和知识。冯友兰先生认为“一个完全的形上学系统,应当始自正的方法,而终于负的方法。如果它不终于负的方法,它就不能达到哲学的最后顶点。但是如果它不始于正的方法,它就缺少作为哲学的实质的清晰思想”。[6]可见,冯友兰先生认为理性的逻辑分析对人的思想的提升具有基础性作用,人只有在理性的逻辑思维的基础之上,才有可能获得一种正确的、理智的人生观,从而彻底改变人的内心的主观世界,提高人的精神境界,获得心灵的超越,进而达到 “极高明”的理想境界。

因而,冯友兰先生“极高明”的人生境界是理智的。同时,又是高妙的。

其高妙之处在于天地境界中的人自同于“大全”的一种精神境界。冯友兰先生说:“天地境界是就人和宇宙的关系说的”, “天地境界是人的最高的 ‘安身立命之地’……,有一种超社会的意义”,“天地境界是从一个比社会更高的观点看人生。这个更高的观点是什么呢?……叫‘大全’”。[7]从 “大全”看人生,也就是说从哲学宇宙观的思维界域看人生,这是一个超自然、超社会、超道德的思维界域,是在儒道基础上的超越。因而,冯友兰先生所讲的“极高明”是在理智的认识基础之上的超越自然、功利、道德的高明,是一种理智而高妙的精神境界。

二“道中庸”——平凡而自然的生活方式

上面所说的“极高明”的精神境界,并不是在日常行事之外独立存在着的。达到了“极高明而道中庸”的人生境界的人,有着极高的精神境界,但是这种精神境界是在他极其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体现出来的。正如佛教所说,“真佛只言家常事”,行中庸之道的人并不需要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来表现他的“高明”,只需要像平常人那样,做一些平常的事,但是,这平常之事对于他的意义却是不同的。

冯友兰先生说:“人必须行动,人的境界,即在人的行动中”。[8]我们在谈及圣人时,更关注的,不是一种境界,而是一种生活。生活是境界的体现,我们只能通过可感可见的具体生活去体会和了解圣人的精神境界。换句话说,我们觉得,凡是能按照生活之理生活者,都是圣人。冯友兰先生还说:“境界不能离开行为的,这并不是逃避现实,固为现实里边应该做的,圣人一定去力行,圣人所以为圣人,不是离了行为光讲境界。……没有行为,也就没有境界了”[9]圣人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圣人与一般人并无二致。他的生活是平常人的平常生活,他所做的事还是平常人所做的事。不过因为他对于宇宙人生,有深的觉解,所以这些事对于他都有一种意义,是别的境界中的人所没有的。此所谓“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因此,圣人并非高不可攀。道中庸,就是在人伦日用中求作圣人。冯友兰先生人生境界说中的理想人生是超越性和现实性的统一,也就是说,在日常生活中寻求一种超越的华丽的精神境界。

境界的超越性不是体现在对理论知识的阐释中,也不是仅仅体现在人的精神的超脱上,它应该是一种生活的呈现,应该呈现为一种具体的生活方式。圣人将高妙的精神境界融入到日常的生活方式中,将不可思议不可言说的精神体验化作可感可见的具体呈现,他们的生活方式就体现了他们的极高妙的精神境界,二者合二为一。在冯友兰看来,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精神的 “高明”与行为的 “中庸”的完美融合,这种结合是人类存在的一种审美的生活方式。

法国小说家普鲁斯特引用兰波以所有诗人的名义发出的呐喊:“真正的艺术之伟大,是要把我们远离之而生活的那个现实找到,重新抓住,并让我们认识它。”[10]“我们远离之而生活的那个现实”就是平凡而自然的生活方式。冯友兰先生的天地境界中的人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这里所说的平凡而自然的生活方式。

冯友兰先生所讲的“道中庸”就是说,天地境界中的人在理智而高妙的人生境界中平凡而自然的生活。

三“极高明而道中庸”——“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理想人生

冯友兰先生之所以把“极高明而道中庸”作为人要追求的最高境界提出来,就是强调了 “极高明”和 “道中庸”的完美统一,“高明”的思想境界是在 “中庸”的人的行为中完成而又体现出来的。

冯友兰先生说“‘极高明’是言心,‘道中庸’是言学底事。立心超乎万物之表,而不为物所累,是高明;及行事则忒地细密,无过不及,是中庸。”[11]“极高明而道中庸”就是说,以出世的精神去入世,在人伦日用中而又超人伦日用,在现实中实现理想,在平凡的生活中获得人生的最高理想。入世与出世的统一,是魏晋以来儒、释、道诸家所追求的一种理想的人生模式,“出世”并非一味地逃避世界,而是要寻求一种逍遥自由的精神境界,“入世”则指在现实生活中要做平常人所做之事。所谓入世与出世的统一,就是说,要以出世的精神体悟入世的生活,即在出世逍遥的同时又能入世进取。

“圣人”是入世与出世完美统一的理想人格的体现。冯友兰先生认为:“专就一个人是人说,他的最高成就,是成为圣人。”[12]塑造具有现代意义的圣人形象,是冯友兰先生“接着”程朱理学讲所必须解决的问题。他认为,天地境界中的人就是圣人,他们一方面在精神上超越了自我,也超越了社会,因而不同于一般的人,但是另一方面却又在现实中生活,同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正如冯友兰先生自己所说,“人如果真正懂得了普通、寻常生活中吃喝、人际关系的重要意义,他就已经是圣人了。一个人如果把他所领会的都付诸实践,他也就是圣人了。”[13]圣人即是平常之人,做平常之事。圣人是最完全的人,是能穷人之理的人,“人之理”就是“人极”,是圣人标准的最集中体现,他们所做的事还是平常日用之事,并不是离开平常日用另有其它不同的事。他们也要尽道德义务,而道德义务就在平常日用之中。但是由于他们能觉解 “宇宙之全”,这些事对于他就具有一种新意义,因而在日常生活中就能体验到生命的永恒意义,得到最高的精神享受,这就是所谓“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境界,就是一种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精神境界。

天地境界中的人具有超乎常人的觉解力和道德自觉意识,因而天地境界中的人的理想人生具有超越性和现实性相统一的特点。天地境界中的人超乎己私,超乎道德和社会,超越才命和生死的限制,使人的精神境界和生活实践,内在与外在,高明和中庸有机地统一起来,天地境界的人在“极高明而道中庸”中,消解了中国传统哲学中所有的对立:内与外、本与末、精与粗、玄远和俗务、出世与入世、动与静、体与用等等。“极高明”是精神境界的超越,是“内圣”,追求人生的意义,获得理想人生;“道中庸”是过普通人的生活,做普通人的事情,不脱离现实生活,在普通人的普通生活中实现超越的理想,是 “外王”。获得天地境界的人,他的生活是精神超越与现实生活的完美结合,他们在真实的生活中享受最高明的快乐。

冯友兰先生在其《新原道》一书的绪论中写到,“中国哲学有一个主要底传统,有一个思想的主流。这个传统就是求一种最高底境界。这种境界是最高底,但又是不离乎人伦日用底。这种境界,就是即世间而出世间底。这种境界以及这种哲学,我们说它是 ‘极高明而道中庸’”。[14]“极高明而道中庸”作为一种境界,是一种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人生境界,是一种理想人生的体现。正如周国平先生在《丰富的安静》一文中所说:“安静,是因为摆脱了外界虚名浮利的诱感。丰富,是因为拥有了内在精神世界的宝藏。”

冯先生先生认为,在天地境界中的人并不需要做一番特别的事业,其实只是自然地做事,自然地生活,在这种自然生活中领略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这就是 “极高明而道中庸”,就是一种“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心境。

四小结

“极高明而道中庸”是冯友兰先生对中国哲学精神的阐发和理解,也是其人生理想的最高境界。也就是说,不脱离现实生活而获得人生的最高境界——天地境界。“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似乎只是在做平常人所做之事,而实际上在平淡中所包含的是他的整个人生历程以及他对人生的深刻理解。冯友兰先生的人生境界理论非常典型地表现了中华民族以超越道德、理性、宗教的审美境界为人生最高境界这一特征。

[1][2][3][4[5] 冯友兰 1新原人 [M]1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第 11页、第19页、第 11212页、第 10页、第 43页 1

[6] 冯友兰 1三松堂全集 (第六卷)[M]1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6,,3051

[7] 冯友兰 1三松堂全集 (第一卷)[M]1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24822491

[8] 冯友兰 1贞元六书 (下册)[M]1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5651

[9] 冯友兰 1三松堂全集 (第十一卷)[M]1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0,4731

[10] 莫里亚克 1普鲁斯特 1[M]1北京:三联书店,1991,1941

[11] 黎靖德 1朱子语类 [M]1北京:中华书局,19861

[12] 冯友兰 1三松堂全集 (第五卷) (电子版) [M]1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1

[13] 冯友兰著 1赵复三译 1中国哲学简史 [M]1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11

[14] 冯友兰 1新原道 (绪论) [M]1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31

The IdealL ife in Feng’s Realm of L ife

TAO Xiao2yan
(NorthwestNormalUniversity,Lanzhou Gansu 730070,China)

realm of life;extremelywise but pursuing the doctrine of the mean;spiritual realm;life style

“extremelywise,but pursuing the doctrine of the mean”is the best realm Mr Feng1“Extremelywise”is about the realm of the people,“Dao ismean”is about human behavior1On the real m,because of the degree of human’s consciousness to the life is different,there mey be four kinds of different realm:boundary of heaven and earth is person’smost ingenious realm;on the behavior,people does not need to have any special difference in daily life,we should pursue an ordinary and the natural life style1

B 261

A

167322804(2010)0320012203

2009206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