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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新变”于诗句之中
——略论黄遵宪诗歌的艺术特征

2010-08-15王杨

关键词:黄遵宪散文化诗人

王杨

寓“新变”于诗句之中
——略论黄遵宪诗歌的艺术特征

王杨

黄遵宪是近代著名的政治活动家和诗人,虽然他不甘以诗人自居,始终视诗为余事,但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却在诗歌。诗评家对黄诗虽各有褒贬,但肯定其诗的“新”是一致的。黄遵宪诗歌精心熔铸的新意境、注重再现的新体式、俗化和欧化的新语言以及散文化的新笔法,充分体现了其诗“新变”的艺术特征。

黄遵宪;诗歌;新变;艺术特征

黄遵宪是近代著名的政治活动家和诗人,虽然他不甘以诗人自居,始终视诗为余事,但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却在诗歌。审视同时期及后来诗评家的评语,发现他们对黄诗各有褒贬:褒者如梁启超称其为“近世诗界三杰”之一、“诗界革命之导师”,丘逢甲赞其为“诗界之哥伦布”;贬者如钱钟书曾说:“故其诗有新事物,而无新理致。”虽各家褒贬不同,但他们肯定其诗歌中的“新”是一致的。黄遵宪诗歌之中精心熔铸的新意境、注重再现的新体式、俗化和欧化的新语言,以及散文化的新笔法,充分体现了其诗“新变”的艺术特征。

一、黄遵宪生平及其诗歌创作

黄遵宪生于1848年,卒于1905年,字公度,号“人境庐主人”、“水苍雁红馆主人”、“布袋和尚”、“拜鹃人”等,广东嘉应州(今梅州市)人,近代著名政治活动家、诗人。他的著作,生平自定的有《日本国志》40卷、《人境庐诗草》11卷、《日本杂事诗》2卷,主要诗作大都集于《人境庐诗草》中。

黄遵宪出身于屡代经营典当的大商人家庭,其父黄鸿藻,字砚宾,咸丰六年(1856)举人,曾任户部主事、广西知府,“政务之暇,喜以诗文自娱”,著有《逸农随笔》、《思恩杂著》、《退思书屋诗文稿》等。父亲的文学修养传给了黄遵宪,使他在少年时代就显示出了非凡的诗才。据说十岁时塾师曾以杜甫“一览众山小”命题令其作诗,小小年纪的黄遵宪当即破题曰:“天下犹为小,何论眼底山”,出语之大气,令塾师惊讶不己[1]。尽管黄遵宪从小就显示出非凡的诗才,但他的志向却不是要成为一名诗人,“余年十五六,即学为诗。后以奔走四方,东西南北,驰驱少暇,几几束之高阁。然以笃好深嗜之故,每以余事及之,虽一行作吏,未遽废也。”作诗成为他生命中的“余事”:“举鼎殡先绝,支离笑此身。穷途竟何世,余事且诗人。”(《支离》)黄遵宪的理想在政治方面,他的这一选择在“学而优则仕”的社会中并不奇怪,这种人生价值观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基本选择。历史上,屈原在他的政治蓝图成空以后,竟不惜投身泪罗江;而李白得知自己被皇帝召见的消息时则“仰天大笑出门去”;杜甫的人生理想也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面对“三千年来未有之变局”的近代中国,黄遵宪的这种拯救民生之念就显得更为迫切。进入仕途的黄遵宪随何如璋出使日本,做起了外交官。游东西洋十几年,异域的风光、各民族的风俗以及西方的现代性成果,对黄遵宪来说都是全新的。他以一个外交官的特殊视角将西方的一切做了理性的观察与分析,并在繁忙的公务之余,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用诗歌的形式——记录下来。“海外偏留文字缘,新诗脱口每争传。草完明治维新史,吟到中华以外天。”(《奉命为美国三富兰西士果总领事留别日本诸君子》)西方的见闻与中国衰败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使他重新认识了“中国”。“归见当道者之顽固如此,吾民之聋耽如此,欲以先知先觉为己任。”因此,他的诗中充溢着一种感时忧国的精神。在黄遵宪的政治理想落空、维新实践失败以后,他开始“肆力于诗”。这时诗歌创作才从他生命中的“余事”转化为正事。从归家到去世之前,约四五年时间,先生作诗340多首,占他诗作总数的30.5%。诗歌最后成为他唯一可以“自立”之所在,这时的黄遵宪才算一位职业诗人。1905年,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他与其弟脯达书,评价自己说:“生平怀抱,一事无成,惟古近体诗能自立耳,然亦无用之物,到此己无可望矣。”语中充满了无奈与凄凉。虽然黄遵宪一生并不把作诗当作正事,但他“最终还是诗人,在他的一生中,功名、利禄、富贵、甚至苦难都是短暂的,但诗歌是永恒的。当一切都过去了的时候,诗歌却穿过郁结的云层,从它那浓密的缝隙中,崩射出一线突目的光焰。以至干存百年夕后的今日,我们仍然在它的光焰的袭击中睁不开眼睛。”[2]

二、黄诗“新变”的艺术特征

黄遵宪很早就有诗歌革新的意识,21岁所作《杂感》,对“俗儒好尊古”提出批评,宣称“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不过这还是泛泛之论。戊戌变法前夕,他提出了“新派诗”的名目,《酬曾重伯编修并示兰史》云:“废君一月官书力,读我连篇新派诗。”值得注意的是,在此诗中他是以“文章巨蟹横行日”(指横写的西洋文)和“世变群龙见首时”为其“新派诗”的背景。换言之,这是对西学日兴的形势的反应,并有着欲为群龙之首、领风气之先的用意。后来在《人境庐诗草自序》中,他对自己在诗歌方面的追求作出了更详尽的说明。其要旨大体是最广泛地汲取古代文化和现实生活中的材料,打破一切拘禁,而终“不失乎为我之诗”。尤具特色的有两点:一是提出“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耳目所历,皆笔而书之”,这表明他重视以诗反映不断变化和日益扩大的生活内容;二是提出要“以单行之神,运排偶之体”,并“用古文家伸缩离合之法以入诗”,这表明他的诗歌笔法有散文化倾向。“新变”是黄诗鲜明的艺术特征,指意境新,体式新,语言新,行文云谲波诡,富于变化,能给读者以耳目一新、别开生面之感。

(一)精心熔铸的新意境

在近代诗坛上尝试表现中西文化接触带来的新事物的诗人,自然不独黄遵宪一人,但有的诗人并未能找到恰当的手段,虽有表现新文化的愿望,诗作却存在“满纸译语”、“扯新名词以自表异”的缺点。黄遵宪知识渊博,加上他“博以寰球之游历”,又善于体察外界事物,因而,他诗中大量涌现的新事物、新景观和新名词首先在直观上给人以不同以往的新异之感,进而,他又以自己的才力将这些题材熔冶成新的诗境。黄遵宪采摭异域物事入诗,不是简单地罗列,而是经过了一番熔铸,这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求新,而是带有创新色彩了。这些意象可大致分为三类:一是有关域外风物的“自然意象”,如樱花、留连、菊竹桃等;二是有关西方文明的“人文意象”,如火车、轮船、电光、赤道等;三是有关外国政治制度的“社会意象”,如加尔富、魑魅、大同、太平世等。诗人的代表作《今别离》四首更是独辟意境,分别咏轮船、火车、电报、照片。写东西半球昼夜相反,但不作直接描述,而是巧妙地模拟儿女情长、别离相思的感受写出,构成一种既有近代色彩而又缠绵迷离的新异意境,被人赞为“意境古人所未有,而韵味乃醇古而独绝”。又如《以莲桃菊杂供一瓶作歌》,诗人不但有意识地溶入“地球”、“赤道”等新名词,从中介绍地理学、生物学等新知识,而且通过丰富而奇特的想象,说明世界上万物都变化无穷,绝不静止固定。诗人精心熔铸的新意境不仅扩大了诗歌的题材范围,使其具有了一种“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以及一种浓郁的“异域美”;而且,也有力地冲击了当时诗坛仍以“原始意象”为正宗的保守观念,使诗歌的意象来源多了一条新的渠道,为中国诗歌现代意象的出现起到了基础性的作用。

(二)注重再现的新体式

黄遵宪诗歌的另一“新变”特征是叙事写人,注重再现。诗本重于抒情,但黄遵宪的叙事长篇,表现出一种再现真实的艺术追求,这也是诗歌近代化特征之一,即再现手段溶于表现体式。诗人叙述的视角极为深广,如《纪事》叙述美国总统竞选,摹拟两党自我吹嘘口吻,描绘千人齐集的场面,人们的神情举止,喧哗鼓掌,惟妙惟肖。黄诗不仅叙事范围相当广泛、栩栩如生;同时也擅长写人,古今中外,各类人物,都写得活灵活现。在《番客篇》中,诗人从异国华侨的一场婚礼写起,引出华侨的生活习俗、遭遇、心态,以及国弱人欺的感慨,不仅人物的音容笑貌真切如在眼前,而且能写出复杂的人物性格。值得一提的是,在其关于客家妇女生活的诗作中,更可见一种再现的痕迹。它们不是大笔挥洒,而是精雕细刻;诗中的感情不是倾泻而出,而是犹如新春雨丝,渐沥不绝。在这一方面,《新嫁娘诗》写得最成功。“脉脉春情锁两眉”,“相看霞脸转生羞”,“半含娇态半含频”,“一抹轻红傍脸斜”,这活像一连串特写镜头,呈现出少女娇嫩羞涩的容貌神态。“酒阑人静夜深时,闻道郎来佯不知;下整钗头还理鬓,任他催唤故迟迟”,夫妻之间的和谐愉悦,尽在这有声和动画中和盘托出。诗中的心理描写更为独到,其中:有直接刻划心理的,如“千回百转难猜度,毕竟宵来事若何”;也有通过语言动作间接表现心理的,如“最是夜深相絮语,娘前羞道一声他”;还有通过容貌态的描绘流露出人物心事的,如前所述的“脉脉春情锁两眉”等句。由于作者善于把感情熔铸在形象里,通过形象的艺术再现,不着斧痕地宣泄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就使这个新嫁娘形象生动传神,如在目前。

(三)俗化、欧化的新语言

艾青说过:“新的词汇、新的语言,产生在诗人对于世界有了新的感受和新的发现的时候。”[3]黄遵宪对诗歌语言的革新正是从这一点起步,从而走出了一条“欧化”和“俗化”相结合的道路。在《人境庐诗草》中,明确提出了“我手写我口”的主张,呼吁人们直以俗语人诗、以当代口语入诗。黄遵宪的这种诗歌革新主张体现了中国诗歌近代转型的一个特征,即对文学语言和对文学功用认识的转变,它对中国诗歌的现代化有着较为重要的启示意义。黄遵宪在进行理论倡导的同时,也进行了创作实践。在俗化方面,黄遵宪走了一条民间化的道路,即他大量采用大众的口语、民歌、民谣和客家方言入诗,使其诗歌语言具有了明白、通俗、活泼、生动的特征。这方面比较典型的是他的客家妇女诗,每一首基本上都采用“流俗语”,像“五十年前事未忘,白头诸母说家常”、“做月要做十五月,做春要做四时春,做雨要做边绵雨”等等,再如《山歌》、《哭威海》等诗,他借用民歌和客家儿歌的语言和纯粹的白话,写得平易新奇、琅琅上口,富有极大魅力。在“欧化”方面,在其诗歌中运用了大量反映资产阶级新思想、新文化的新名词与新术语,使其语言开始出现了“新”的变化,具有了清新、自然、富有生命力的特点。如上文提到的他的《今别离》一诗,就引入了诸如汽船、汽车、电光、照相等大量的新名词和新事物,其语言也因此具有了新鲜朴素、自然易懂的新面貌。

(四)散文化的新笔法

黄遵宪诗歌的新变,真正具有近代突破意义的则是他散文化的新笔法。他不仅追求诗歌语言的俗化和欧化,还力图突破传统诗歌句式的束缚,追求不拘一格,纯任自然的散文化的句式。如在《赤穗四十七义士歌》中,诗句的安排长短参差、伸缩自由。“观者拜者吊者贺者万花缭冢每日香烟浮,一裙一屐一甲一胄一刀一矛一枝一笠一歌一画手泽珍宝如天球。”诗句拉长以后,思想容量加大,叙述节奏舒缓。从而收到了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在《以莲菊桃杂供一瓶作歌》一诗中也一样,竟一连用了四个“如”字、四个“一花”、六个“有时”开头的句子。在《冯将军歌》中,他则更是借鉴《史记》人物传记的写法写出了一些奇特的诗句,如以“将军”二字起头的句子就有好几个。黄遵宪在诗歌中的这些写法无论从语法结构安排,还是从铺张排比、长短参差的句式选用等来看,无不是其散文化叙述方法的运用。而这种方式的运用,则使其诗歌具有了“著眼大处,开径自行,而疏于格律,选韵尤宽”的特点。黄遵宪这种散文化的新笔法,打破了中国传统诗歌僵化呆板的语言程式化的藩囿,为现代白话诗的出现铺平了道路,所以胡适称赏黄遵宪“在‘以古文家抑扬变化之法作古诗’的方面,成绩最大。”[4]

作为一个放开眼光看世界的维新志士,黄遵宪较早地走出国门,熟悉西方文化,关注现实政治,其诗具有精心熔铸的新意境、注重再现的新体式、俗化和欧化的新语言以及散文化的新笔法,形成了足以自立、独具特色的“新派诗”。黄遵宪新派诗歌的新鲜之感、变化之处,无论是在中国诗歌发展史上,还是在由古典诗歌向现代诗歌的转型方面,都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和历史意义。在中国诗歌发展史上它是由古典走向现代的桥梁,是由旧诗走向新诗的必经之路。黄遵宪从理论和创作实践两个方面给“诗界革命”开辟了道路,不愧为“诗界革命”的一面旗帜。

[1]黄遵楷.先兄公度先生事实述略[M]//人境庐集外诗辑.北京:中华书局,1960:19.

[2]谢冕.百年忧患[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53.

[3]艾青创作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16.

[4]胡适.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M]//胡适古典文学研究论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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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7.25

A

1673-1999(2010)13-0114-03

王杨(1985-),女,河南开封人,兰州大学(甘肃兰州730000)文学院2009级研究生,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2010-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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