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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颜回不死

2010-08-15/阿

名作欣赏 2010年1期
关键词:悟性颜回知己

/阿 斐

如果颜回不死

/阿 斐

在孔子的弟子中,颜回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唏嘘感慨的人物。颜回,字子渊,亦称颜渊,他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论语》中,孔子也只有对颜回才赞誉有加,几乎到了有点暧昧的程度。颜回最让人感叹的,莫过于他的短寿而死,这种悲剧性的结局,导致了后人对他的莫衷一是,许多人感叹的焦点在于“聪明人容易早死”,以这样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来表达对颜回的哀悼。而在历代统治者那边,颜回以他的德行得到了非常高的荣誉。汉代时颜回被列为七十二贤之首,《史记》写孔子的弟子,颜回是第一个出场的;唐太宗尊颜回为“先师”,唐玄宗尊他为“兖公”,宋真宗加封他为“兖国公”,元文宗尊他为“兖国复圣公”,明嘉靖九年改称颜回“复圣”。于是“复圣”成为颜回的代指,山东曲阜有“复圣庙”。而有人将统治者对颜回的推崇,视做以颜回作为读书人的表率,以便天下读书人都能遵守儒家孔子的“训诫”,达到从意识形态上加强统治的目的。也有人认为,颜回不过是对孔子唯马首是瞻,即便颜回不死,他的思想也不会超过孔子,使孔子的学说往前进一步。所以,颜回也常被一些人看做是腐儒的代言人。

以孔子这种偏向于理想主义而又执著于现实的人来观察他人,按我理解,未必会观察得十分准确,因为他往往会根据自己的理想把某些自己的观念加于他人身上,以达到某些现实目的。颜回对孔子来说,是一个最接近于自己的“完人”,所以在孔子那里,颜回不只是学生,更是知己。而颜回显然也十分明确孔子对他的态度,所以在孔子受难的时候,他说,孔子都没死,我怎么能死呢?这就是一种知己的言论——彼此安慰而带有知己之间互相调侃的言论。互为知己之人,会在共处的生存空间内彼此互相支撑,失去知己犹如失去自己的一半生命甚至全部。所以颜回死的时候,孔子有一种绝望之感,“天丧予”,这是性情之言,无关理性——即便像孔子这样的理性之“圣人”。孔子向来有一种世间知音稀的心理,所以感慨“莫知我夫”,“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而在颜回生时,比孔子小三十岁的这个“小孩”,还能让孔子有一种知己仍存的自我安慰感。可惜,颜回二十九岁就白了少年头,三十多岁就弃孔子而去。

颜回少年白头,有人说是因为他过于勤奋好学的结果,然而在我想来,这并不是原因。颜回悟性之高,自然并非一般腐儒所能望其项背,“闻一以知十”,这不是一般的悟性。在那个年代,颜回并不需要读汗牛充栋之书,而我们在当下读几十年的书也不会少年白头,一些人处心积虑一辈子也不至于如此,可见颜回未老先衰无关勤奋好学。颜回生活贫困,又随孔子周游列国,想来他的未老先衰当与营养不良和颠沛流离影响健康有关。所以说颜回是腐儒并以其少年白头来作证据,是说不过去的。

所有人对颜回早死的痛心都比不上孔子,而孔子对所有人的死之哀伤也都比不上颜回之死,为什么?除了上面所说的,孔子把颜回引为知己,还有一层更微妙的原因。我相信这出于孔子的“私心”,而这“私心”又源于孔子为天下的大公之心。孔子是一个行动主义者,从来都不为做学问而做学问,他的目标是自上而下的社会改革,一生颠沛流离也在所不惜。然而他深知死之必然,并对此抱有深深的恐惧。他的“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远之”的言论,自然并不只是对人的教诲,也同时是对自己而说的。“死”、“鬼神”这种属于冥界的东西,孔子只能暂且放下。然而孔子并不能逃脱此等恐惧,而恐惧的根源或许并不是他“怕死”,而是担心自己死后生前的主张不能够继续施行。所以,在孔子看来,颜回是一个可以继续其生命的人,类似于“接班人”。“接班人”的存在,可以让孔子忘却死之威胁。然而颜回终于死了,孔子在感慨知己已逝的同时,更是大声悲呼“吾道穷矣”。这是一种大悲哀,对孔子而言,作为知己的颜回之死固然令其伤心欲绝,而作为深知己心以便继续孔子之路的颜回之死更是痛中之痛。孔子临死之前,仍然因之懊丧不已,悲歌“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并黯然涕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孔子在生命的终点终于承认被命运击败。

倘若颜回不死,他在孔子死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我相信颜回不只是孔子所说的那样,有德行,勤学好问,而更有一种创造力。孔子以自己的模样、凭着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观人术,口头塑造了千古颜回,并深信颜回就是如此。然而,一个可以在陋巷安贫乐道的人,绝非一名长者可以预言的,甚至也不是自己年轻时可以想象的。颜回自有其谨慎的一面,而其悟性假以时间终将冲破谨慎性情的束缚。颜回继续尊孔当是没有问题的,然而一旦他冲破笼牢——孔子及其性情造就的笼牢——当会振翅而高飞。

孔子死后,儒家一分为八,也只有曾参能大略发挥孔子之学而有所建树,然而其学大体上不超过孔子的言论。曾参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而随着孔子的死,各种诋毁孔子的言说大行于世,墨子、杨朱之学遍天下,孔子的面貌变得模糊不堪,想来这与孔子的弟子不能很好地维护并发展孔子之学大有关系。人们开始各取所需,或者从平民的视角来发表观点,或者从个人内心出发宣扬个人主义。晚生的孟子有感于此,大骂墨子、杨朱为无父无君之“禽兽”,然而这并不能让深入人心的观念有所更改。所以孟子也只有转变视角,发展孔子之学并引入孔子所未有的观点,比如贵民思想。儒学有赖于孟子而得到继续传扬。

而颜回如果存于孔子身后,随着社会环境的进一步恶化,或者会提前发展孔子先前的学说。作为一名悟性奇高而敢于安贫乐道之人,他无法不对眼前的现实、对眼下的平民百姓进行个人审视。当孔子自上而下的改革不能发挥现实功效时,颜回或许会提前把视线放低,并对民生问题有一番提前的言说。他深谙孔子不执著于某一类教化之道,在解决个人的修养问题之后,自会由自身的修养出发,而达到某种兼济天下的目的。而孔子,当因着颜回的言说,而拥有另一种面貌。那么儒家之学,或许就不只是《论语》之类所传达出的那些,而另有颜回的独家言论,甚至以颜回之言论为儒家之宗,往后的中国,或许会改写历史也不一定。

一些宗教的创始人,因为一传弟子之努力而得以使所创之宗教风行,孔子相比之下犹如失败者语焉不详的《论语》让孔子也变得语焉不详,让儒学变得似是而非,也让后学者难以窥见孔子之真义。已死之人不可再生,假想也无非玩味而已。想想千古之中国,多少或会往好处走的可能,因着某些人之提前消逝而一滞再滞。当官方视孔子为“圣人”,儒学成为仕进之学,人民也只能随之而牢笼于其内,千年以来中国人几乎以为生当就是如此而不可能有“大庇天下俱欢颜”的好事了。可能颜回于地下或者也会有所不安。

作 者:阿斐,《南方都市报》编辑。

编 辑:续小絮 poet_xxq@vip.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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