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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鼠大战

2009-12-29蔡亚林

决策与信息 2009年12期
关键词:灭鼠草场摩托

蔡亚林

从内蒙古锡林浩特通向白音锡勒的是一条砂石路,风吹起来,卷起层层沙浪。

10公里,没有羊群。

50公里,没有羊群。

150公里,白音锡勒草场,稀稀拉拉的几处羊群。

通往王战日家的是一条两米宽的砂石路,两边没有草原应有的一碧千里,只有密密麻麻的鼠洞和纵横交错的鼠道,像草原的一道道伤疤。

曾经,这里是锡林郭勒最好的草场。那时候,牧场上的草都有一人多高。但这已经成为历史。

与老鼠过招

这个五十出头的汉族人在上个世纪70年代就来到白音锡勒,一呆就是三十多年。这里曾是农垦兵团所在地,兵团解散后,他就成了地地道道的牧民。

十几年前,王战日看到老鼠是件稀罕事,那都是个头很大的大黄鼠,一般八九点钟或者中午的时候出来活动,祸害人的衣物、粮食。

现在,成群的老鼠经常充斥他的视野,草场上的鼠洞密密麻麻,一平方米大约有个五六个。这种老鼠个头小,十几厘米长,只吃草。它们出来的时候一般是一个先冒头,然后吱吱地招呼一番,随后邻近洞里的很多老鼠就会鱼贯而出,开始集体行动。王战日的闺女说是“耗子开会”。

这种肆无忌惮的老鼠有个学名,叫做布氏田鼠。它们不仅吃牧草,而且善于进行地下挖掘,被抛出的泥土形成土丘,不易再长草,会加剧草原的沙化。

近两年,尤其是今年,布氏田鼠彻底打破了白音锡勒的传统生态,它们疯狂地繁殖、打洞、吃草。

从3月初开始,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王战日就把心爱的摩托放在家里。因为,他只要骑上摩托开上一公里就能压死十几只老鼠,衣服上、鞋子上、轮胎上会溅很多血渍,清理半天也弄不干净。

但一次小事故,让王战日决定给老鼠点颜色看看。

那天,他骑着摩托出去办事,刚开了没多久,摩托的前轮突然陷下去了。下车一看,几平方米的草场连草根都被老鼠嗑光了,只有一层手指厚的地皮,地皮下面则已经完全被打通。为此,他在自己的草场上转了一上午,发现类似的地方已经数不过来了。

他赶紧把羊赶回圈。然后,从机井里抽了一大罐水,用小四轮车拉着,一个个找鼠洞往里灌水。

他每次接满三桶水,依次排好,然后拼命以最快的速度一桶桶往鼠洞倒水,灌完水就赶紧跑到附近的洞口端着铁锹、弓着马步等着,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少则几十只、多则上百只的老鼠一窝蜂似的跑出洞口,到处乱窜,他冲着鼠群一顿乱拍,一铁锹下去至少能拍死好几只,血浆四溅。有的小老鼠会向他冲过来,他不费劲,一脚下去就能踩死几个;跑得快的他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跑到其他洞里。

灌完一个洞口,他像打完一场仗,浑身酸痛。空气中弥漫着恶臭血腥味,他顾不上歇一歇,拿着大钳子把那些还在流血的老鼠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麻袋里,清理一下战场。然后换一个地方,继续灌水。

看着麻袋里的老鼠越来越多,他感到十分解气。回来还跟他妻子显摆了一番:“我比猫还能捕鼠。”

第二天,不到四点,他就从画记号的地方准备继续灌水,结果发现头一天灌水的很多草场已经开始下陷。他索性用铁锹铲了土,没想到里面不仅全被掏空,甚至还有刚生出的老鼠崽。

在他脱衣服的同时,听见不远处有的声响,循声望去,黑压压的一群老鼠正大摇大摆地通过围栏进入他的牧场。他赶紧追过去,拿铁锹铲、拍,但是速度还是跟不上老鼠。

王战日气得一天没吃下饭,一直琢磨怎么就整治不了这小老鼠了?同时,他也在算账,灌一个洞要30斤水,两吨的大罐,成本要好几块钱,但只够一亩草地,而他家有3000多亩(其中2000亩是租的)。

“要灭鼠,一定要大家都灭,要不然白费劲。”后来他跟周围的牧户商量了一下,决定向上面反映情况。于是,第二天他小心翼翼地开着摩托车去白音锡勒牧场黄花树特分场免费拿了一些毒饵,回来分给了邻居。

拿了鼠药,夫妻二人就做了分工,一个负责拿着桶挨个鼠洞放毒饵,一个拿着铁锹拍洞里跑出来的老鼠。

一天下来撒了几亩草场,两人都累得精疲力尽。之后,王战日就开着摩托撒毒饵,同时也压死了很多老鼠。

这一次,老鼠着实老实了一阵子,但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一天晚上,他正熟睡,听到羊群中发出怪叫声,走出屋的时候,又听到嗞嗞嗞嗞的声响,拿着手电找了半天没发现异常,就回去继续睡觉了。早晨起来发现,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羊羔子身上有血渍,仔细一看破了个口子。他早就听说老鼠饿极了咬羊、羊饿极了吃老鼠的故事,但没想到自己会遇上。

当天他就去黄花树特分场买了十多个鼠夹子在羊圈旁围了一圈,第二天早起一看,每个夹子上都有被夹的血肉模糊、呲牙咧嘴、长七八厘米的小老鼠。

被折腾的生活

王战日家的棚圈一共12间,但真正利用的也就3间,现在羊不多,163只。之前他有好几百只羊,因为鼠灾,整个草场质量下降,羊没吃的,卖了不少。

这些棚圈、机井、摩托都是前几年攒下的钱添置的,但是现在除了摩托有着较高的使用率,其余的基本上都是闲置。

在2006年之前,除去草料,要交的草场租金、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每年王战日家的纯收入3万左右。那几年,他攒了一笔钱,想用来盖个新房子。

年过半百的王战日至今都没有住砖瓦房,他现在住的是一个与现代社会毫无关系的黄泥土坯房,仿佛一场大雨就能立刻化为黄泥。这是他结婚第二年盖的,已经三十多年了。

在这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屋子里,唯一一个“现代化”的东西就是一台十八寸的彩色电视,还是没有遥控的那种。它只有一个台,这是王战日获取天气信息的唯一渠道。

与土生土长的蒙族人把成吉思汗的画像挂在房屋中间不同,他把毛主席的画像挂在了正中间,而且每年他都要买一张新的。遇到心里不痛快的事情,总喜欢对着这张画唠叨唠叨。

“老鼠可把我们折腾苦了!”这是王战日最近一段时间冲着毛主席像最爱唠叨的话。

看着自己的羊越来越瘦,他也开始失眠,脑子里重复的是卖羊绒时的画面。

鼠灾泛滥以来,每次到了收绒人那里,收绒人总是有意无意地说你这绒一年比一年次了,他只能陪着笑脸,一遍遍说没办法,羊没吃的。

自己的草场一天天退化,这个守着偌大草场的汉子也只能跑到邻旗县去买草。草料14块5角一捆(一捆35斤),而他的羊2个月就要吃掉3000捆。他租的2000亩草场也是为了养活这群羊的,每亩租金7块钱。

这都是不小的开支。

2008年一年下来,他不但没有赚到一分钱,还赔了4500元。如果今年再赔下去,他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放牧的不如倒牧的,倒牧的不如屠宰的。”在牧民中,流传着这样的话。于是,老鼠越跑越欢,牧民越干越难。王战日东面有五户邻居已经搬走了,留下的是空无一人、刚盖不久的房子。在白音锡勒牧场,两年时间内陆续走了35户人家。

老邻居佟鄂尔敦是去年秋天搬走的。那天,王战日与佟鄂尔敦两个大男人抱头痛哭。佟鄂尔敦哽咽着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并不是不热爱这个地方,是这个地方实在养活不了我了。”

在离开之前,佟鄂尔敦曾经做过很多努力,他也装过水罐,一个个地去找鼠洞,往里面灌水;也想过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但是发现方圆千里之内,草场都已经不行了;也曾经骑着摩托撒过鼠药,也去买了几百只老鼠夹子,但是积蓄也在与老鼠的斗争中慢慢地折腾光了。

几个月的时间,佟鄂尔敦一直反复地做着思想斗争,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六十多年,这里有着他大半段人生的经历。直到一段时间,几乎每天早起都能发现一两只羊饿死,甚至在解剖的时候发现羊的胃里还有几只死老鼠,他一闻那腐臭的味道,就知道老鼠吃过毒饵。

佟鄂尔敦忍不住大哭,决定离开。他彻底作别了曾经美丽的草原风光,去了锡林浩特市,到城里与孩子们一起生活去了。

在邻居们陆续离开的那些日子里,王战日很失落,也有过离开的冲动。他曾经花钱在城里雇了一辆车,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搬家。只是后来,看看住了30年的房子、看看花钱打的机井、看看虽然变了模样但又十分熟悉的草场……他又舍不得走了。

“实际上,自己也没有什么技能,出去了能做什么呢?”夫妻俩互相问对方。

于是,俩人还是决定留了下来。

继续斗争要面对的

在王战日的记忆中,草原不缺雨水,每逢下雨之前,他都会兴奋地赶着羊儿高歌。而这歌声,已经在草原上消失三年了。

最近几年仿佛中了邪,牧场一年到头也下不了几场雨。草长不起来,裸露的沙地越来越多,这正好为老鼠繁殖提供了理想温床。

王战日捡起一把土拿在手里捻捻,沙沙的、扎手。前一阵子他装了这样一把土,专门找了一个技术人员,问这是怎么回事。技术人员告诉他,由于鼠洞被破坏的草场都这样,在封闭的情况下需要3~5年才能恢复到原来的面貌,如果不注意牲畜平衡,5年都不一定能恢复,这个草原离荒漠化的日子就不远了。

王战日为此闷闷不乐,再想想自己家那千疮百孔的草场,又睡不着了。

好在4月份的时候,上面一下子派来了5台拖拉机,挨家挨户撒鼠药,老鼠不再像往常那样猖狂了。

王战日又骑上摩托车找到了黄花树特分场场长蔡仁宝,问他以后是不是年年集中灭鼠。蔡仁宝告诉他,全自治区闹鼠灾的地方今年达上亿亩,国家每年用于灭鼠的资金是固定的600万,即便是全部用于重灾区也不顶事。今年看白音锡勒鼠灾过于严重,上面才紧急调拨了20万资金。至于以后是否能年年集中灭鼠,不好说。

王战日想,不能做到年年集中灭鼠,政府多给点补贴也行,那样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为了灭鼠弄得家徒四壁。

在他的眼里,牧民和农民都是一样的,都是靠天吃饭,农民都有良种补贴、农机具补贴、这补那补的,为什么牧民不能多一些补贴?

现在,内蒙古自治区将休牧时间由以前的45—60天缩至现在的20天。起初,王战日很高兴,这样羊可以多吃点草、自己少喂点料,但是琢磨了技术员说的话,还是觉得这不利于草场恢复,硬撑着又把羊圈了半个月。

5月上旬的一天,王战日的老邻居苏德毕力格骑着摩托来借水罐。他刚灭完鼠,穿的那双破了洞的解放鞋上全是泥,裤腿、上衣上有一些深紫色的血迹。他在门口拍了拍身上,跺了跺脚,一地灰尘。

苏德毕力格是游牧民族的后代,但是现在一年四季只能待在自家承包的草场上。有时候他做梦还能梦到到处游牧的场景。他一直都觉得鼠灾和草场退化的主要原因就是不能到处游牧。“草场就那么大,一年四季牲畜都在吃,草场能不退化吗?”

上世纪80年代,草原地区实行承包责任制。为了在有限的草场里提高收入,王战日和苏德毕力格等牧民的办法就是多养牲畜。结果,牲畜增加了,草没了,沙地和老鼠多了,雨水少了。

在整个锡林郭勒,草场还是那么大,草量却大为减少,同时人口增长4.4倍,牲畜增长了12倍。

王战日一边与老鼠作战,一边考虑老鼠肆意背后的这些深层次问题。就此他还专门咨询过当地的领导。得到的答复是,锡林郭勒盟已提出要用几年时间进行生态移民,但是没说具体内容。

他现在就盼望着,早点从根上解决这些问题,老天也多下点雨,不然鼠灾根本无法控制。

5月底的几天,每当傍晚,牧场的天就黑压压的,刮起大风,枯草、砂石、扬尘满天飞,远处时不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但等到半夜都不见半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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