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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有佳人”

2009-08-18荣光启

诗歌月刊 2009年7期
关键词:春潮月牙儿意象

荣光启 吴 霞

此中山,非古北方之中山国,乃今岭南之中山市。今中山,商贾云集地,温柔富贵乡,然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不分贫富贵贱也。中山亦盛产诗人,且不乏优秀诗人。

数年前,诗江湖风起云涌,吾已知余丛、符马活等诗兄大名,今见其诗,如晤其面。二人均修炼有境,日常生活,寻常语气,举手拈来,皆似诗章。余丛的《这一年,35岁》入选多种选本,“这一年,流年似水,风光不再”,诗人在哀惋生命状态的某种转变;生活不容易,以短短诗行概括混乱的生活状态且让自己稍微满意更加不容易。这是一次自我审视,是一次生命的写真和命运的总结。“这一年,虽不同往年,却有别来年/这一年,我素食,喜小酌,清规戒律……”此诗语言老道,颇有古风,诗中叙述者性情敦厚,然平静的述说语气之中隐有凤凰涅之意。久蚌成珠,长久的疼痛终于凝结成动人的诗篇。此诗也显示出诗人写作上风格的某种成熟。《这点爱》言语风格类似:“这点爱,是羞愧之心/请求放过,而不愿提起”、“这点爱,一回忆就碎了/就烟消云散,不再彼此”。“爱”是不可缺失的全部,但很多时候又是不愿提及的一“点”。是珍视,亦是痛楚。此诗对一种刻骨铭心然已消逝的情爱的述说非常真实、细腻。而《春天的诗》,则再次显现了一个诗人在内心对生活和诗歌写作的焦虑:“一个世俗的春天,不需要表达/他抓耳挠腮时弄丢的诗句/只是他安逸日子里的小小责难”,生活毫无胜利可言,挺住意味一切,诗歌亦无佳句可寻,人生何来安慰?余丛的诗,抒情之中透露着一种忧郁的思虑气质。

符马活的《纪念一条金鱼》是在纪念人性中与爱有关的东西。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却是诗人思想中的一次驻足凝思:“……金鱼/朝我们游了过来/你应该珍惜剩下来的/那盆兰花了”,那逝去的金鱼永远活着,她屡屡游过来,告诉我们什么该值得珍惜。《练太极拳》是一首奇怪的诗作,诗人没有顺应“太极”,写“和谐”之诗,相反,诗中的图景却是荒诞派戏剧中才有的景象,诗作超出了读者惯常的阅读期待,读到最后,令人震惊而疑惑:到底是什么让“我”如此不适,以至“太极拳”也不能拯救?“一个练太极拳者”仍然有着一张“充满愤怒的脸”,这是何等荒诞的事!也许,诗人就是借此表达一种对自我的失望和对荒诞世界的愤怒情绪?也许,真的是符马活在和读者玩“太极”,此诗意蕴着实不易琢磨。

木知力本湖北人氏,在江城辄有诗名,后辞荆楚,卧居岭南之地,木今以小说名世,然其抒情短诗亦为人称道。昔年张执浩、小引氏编撰《赶路·湖北诗歌专号》,吾遍览其中木氏诗作,感动良多。木氏不求深刻叵测,但求情真意切,其诗之抒情明朗清新,多能捕捉一二鲜明意象,主体情思蕴于其间,不动声色。木氏之作有时尚之风,有情爱之韵,有情欲之魅,有现代人之疲累,有才子之哀伤,有农人之悲悯,以口语之平实道主体于世代之感喟想像,以短诗之体式状一时之情感经验,不求思想之高深,不求写作之难度,亦为今之诗歌写作一范式也。木氏性格内里亦有小资产阶级情调,其诗想像往往浪漫、有适度的理想主义之色彩,可爱,可叹。《橡树》一诗即如是。木氏多情,亦多愁善感,故其常能体察人心,于平常之事道出世人之悲哀。《我们只能谈论天气》一诗即如是。

集中许林、刘春潮、月牙儿诸位,先前吾未睹其诗,今朝拜读,始知其诗艺精湛。许林的《小寒》、《回忆》、《涉水》和《小镇》等诗作令我激动,每一首质量皆为上乘,时下,称之为诗人的人儿甚众,然见诗人易,见好诗难,一个诗人有一两首好诗已属不易,而一个人同时拿出好几首杰作,实在难得。“小寒”是节气,寒冷熄灭了欲望,更糟糕的是冰封了爱一个人的心:“……连日来低温的生活,做爱都/燃不起激情/你蜷缩在我的怀里,不说分开,/只说冷”,诗人借助日常生活的平常情境来暗示灵魂里难以承受的窘迫境遇,情境描述细致、逼真,但不显琐屑。《回忆》是在回忆“我”25年的一生,最后两行举重若轻,道尽人世真相:“……披荆斩棘,跋山涉水/间或跨过几个小幸福/转眼间,已经长大成人”,“几个小幸福”一语,让人喜爱又让人唏嘘。而“四月的针雨”中的“小纸人”意象,在所有的自我回忆之诗中更是一绝:“……列车返程的笛声,有感伤/挥之不去。我仿佛一个小纸人/在四月的针雨里/一点点湿透、变软、破碎”。《涉水》一诗虽短但意趣绵长,诗人巧妙地以“涉水而过,双足未湿”的意象隐喻人在情爱中的不同感受:有些人一次就伤痕累累,有些人只笑笑而已,“适时地/出卖自己一次”有何不可。一个优秀的诗人往往在言语和意象的细节上有过人之处,我想,很多人读过许林的这几首诗后,会对他类似“几个小幸福”、“针雨”、“小纸人”的言语印象深刻。

《小镇》一诗境界辽远、心地宁静、情感真挚深切,应是一首很多喜爱的怀乡诗。不过,像许林这样一个优秀的诗人,应对此诗的结尾有一种警觉:“我常对人说起它的美,而省略掉/它的贫困”,——“小镇”(故乡)的可爱是精神意义上的,不在于它贫困与否。“我的心充满惆怅,只因那今天的村庄,还唱着古老的歌谣……”这是国家意识形态包裹下的大众文化,其意是“村庄”太古老,需要被翻天覆地地改变。但诗人是守护存在真相的人,他知道什么是真的,他对“小镇”(故乡)的爱并不是因其外在面貌如何。所以我觉得此诗最后一句可以删除,它的存在使此诗往惯常的阅读期待和审美模式上靠拢。也许,“小镇偏远,适合于赎罪,安放灵魂”更适宜作为此诗的结尾。

刘春潮的《除夕夜话》似乎更像是一场父子相对的沉默,父亲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在“我”这里得着了安慰,安详地睡去,“我把外衣轻轻地盖在他身上/希望父亲就这样睡去/永远都不要醒来”。这似乎是诅咒,但事实上是莫大的爱, “父亲”,这个苦难深重的意象,太需要安息了。《事实如此》中,诗人道明了一个毫无诗意的“事实”:“一座山一个村庄/一瓶酒一窗烛火/一地月光一些锄禾日当午的想法/这或许只是你一首诗的内容/事实上在我的家乡/这可能是一个人的一生”,刘春潮在此道出了一个令很多诗人尴尬的现实:当那些在诗中单纯而又美好的意象成为一个人生活的全部,真实的生存也许并无多少诗意可言。刘春潮应是一个有深切的乡村生活经验的人,恐怕惟有这样的人才能深切地体会“村庄”、“父亲”。

集中有诗人名“月牙儿”,疑是女性。当我读到“脱”读到“脱”中的恐惧,读到“腊月小产的孩子”,我坚信这是一个女性在言说,并且这种女性言说,不是前些年或当下流行的那种沾沾自喜于“干”、“搞”或“舒服”的欲望话语。在《慧》中,我读到了一种关于“脱”的美学。至少对我而已,面对肉体是一件让内心复杂的事,无论是自我的还是他人的。“脱”是复杂,“脱”是快感与罪的交织,“脱”,远非一次肉体的放纵或解放。“脱”到底是减法还是加法,是轻松是欢畅还是更黏滞的生活、无法摆脱的厌恶感虚空感的袭来?脱掉“盔甲”、管制“快感”,“不许她美好畅快/直到她们彻底的变成我另一层盔甲/穿上坚硬的恐惧之衣/我似乎心安理得……”这些奇怪的心理也许只有那些对自我、肉体和灵魂异常关注的人才会体察,诗歌正是这种肉身在存在中的煎熬的一种言说。没有那么简单的事,在情爱之中,在男女之中,而这种复杂而细致的体验只有文学尤其是诗才能很好地表达出来。

“她只剩下这些了/一只碗和碗的阴影/一把木梳和梳子老化的声音/一双鞋和鞋反对的路线//空碗它溢出什么……她剩下的空洞也是假的”(《她只剩下这些了》)“……当月亮出现在水中/我看到自己乏味的身体/既不是活着/也没有死去/仿佛一个内在战战兢兢的匣子/布满灰尘”(《星期三》)“……我肩膀上的花朵翻滚着香/下一个被烫伤的一定是你//开花的人,搬来鼻子/下陷中不伸手不妥协/失去了像我腊月小产的孩子……”(《开花的人》)月牙儿的诗中有一种感伤、疼痛的女性生存体验,她没有当前许多文学女性所依持的肉体上的胜利感。其实对于我们而已,无论男性还是女性,若无真正的救赎,有何“胜利”可言?乏味的身体,布满灰尘的灵魂,只剩下虚无和无边的堕落。但令人欣慰的是,还有人对此有警醒有思忖有哀伤有疼痛。月牙儿的诗歌是一种女性意识的深层显现,这种女性意识不是张扬的欲望话语,而是一种自省、内敛的关乎自我、身体和命运的女性反思话语。这种诗歌话语对当下女性诗歌写作来说是一种可贵的品质。

自去年来,广东陆续召开了本土青年研讨会和外省诗人诗歌研讨会,不仅向外界证明广东本土不乏优秀诗人,而这些年在广东居住的外省诗人中杰出的就更多。事实上,诗歌是一个人的梦想、爱好和能力,她的存在不论地域。哪里都有人写诗,哪里都可能有优秀的诗人。曹植《杂诗》云:“南国有佳人,荣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诗中“佳人”实指不为时俗所容的才子。诗人也正是这种南北漂泊的才子贤能。此类“佳人”,南国颇多,中山一地可做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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