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　军

一轮明月

望断的塔楼在另一双眼睛

另一个世纪浮现就像一轮明月

从一首古词中破云而出

照在我的窗前

我能听见千年前你的浩叹

我能看见亭台楼阙秋水河畔大漠边关

一轮当空

朗照四宇相伴无眠

从此人间新添了几多愁绪

几多遥望几多圆缺

你牵动了多少诗情装饰了多少梦

你那脍炙人口的名句啊

使明月变得更湿润仿佛插上了翅膀

来触摸我们生命中最柔软的部分

大写意

用你大把的亢奋的雨

把花园浇上去把飞禽浇上

枝头水水

让它把春意闹过头顶

用你黑色的光亮的银子

把山水浇上去把杂树浇上

峰峦水水

让它刺破乌云一派晴空万里

用斗大的一支笔

把自己浇上去水水

让它涌出全部的灵感和欢愉

用雪白的一张纸

把整个夜晚浇上去水水

让它挂满清风吹遍梦里

石雕

——致一位雕塑家

把想象注入石头然后久久地凝视它

直到眼中出现轮廓线条和造型

就像从一座废弃的铁矿中

解救一匹思想的马

你一头猎鹰

环绕着一个目标要闪电般直取它的心

在它的血肉呼吸和脉搏还未诞生前

绝不饶过冰冷的灵魂

你的刀像一只锋利的鸟

不断传来吱吱的鸣叫你用美梦打磨表皮

直到柔滑的丝绸淌下水滴

你几乎成了石头

面对一具鲜活的躯体就像遥望着

一轮明月从海中升起

击缶

荒原之夜一鳞鳞铠甲

浑然中有旌旗猎猎作响闪耀如花

如排开的筵宴肃穆的仪仗

有喉头顿然滚作一串雷炸

啊万千击打万千击打

山之崩裂啊天之危塌

铮然的头颅隆隆的蹄踏

似暴雨用乱箭把虬龙痛杀

纵百般灼痛也要狠狠击打

引颈长嘶啊

那是万马穿胸那是大神鞭挞

我满目金穗我蓬头乱发

我在这天地雄浑中泪如雨下

那颤栗的双手恨不能刀削悬崖

这张脸

攀登者终于去到高崖之上

然后顺着鼻翼作俯冲式滑雪

他进入了妙语的丛林

和一片歌声的海洋

眉宇间藏有宝剑

越是拧紧越有逼人的锋芒

而心灵的波纹复现于瞳孔

那两枚水晶洞彻世界的图像

明亮的前额被天使落下一吻

它发散智慧也添加衰老的印痕

抬起下颚勾留思想之魂

闪耀吧头脑

让你的呼啸穿过双耳伸出翅翼

去展现生命的至尊

古国

站在乱石岗上我想起那诗韵中环形展开的

琵琶曲中浩浩东流的古国

秋气与血刃种植与丰收战火与田园的

像黄昏一样老迈强劲的古国

子嗣与繁盛祖荫与碑文

断头只为青史留名的古国黄河浑如血

山川浑如铁在朝代的怀抱封建的母体中

硕放而幸存的古国

瓷器与丝绸光亮与阴影

万世华盖千秋笔墨青铜与花朵的古国

大风起云飞扬的古国

莽阔无边的古国日月与经史的古国

我们永远赞叹怀想毁誉而长思的古国

它落在我的心头成为绵绵泛起的祖国

中年一棵树

脚下的根头上的云

斑驳的中年浑然长成一棵树

表皮粗糙嗓音沙哑

褪色的奖章挂落一道道疤痕

流贯我吧血液

流贯我的全身在每一根枝杈的

微循环中

喊出绿叶喊出果实

喊来风喊来雨

喊来我千姿百态的臂膀上

落满的鸟羽

喊来夜晚的满树繁星

喊来黎明的满地金银

喊在空旷的山谷中喊在自己的寂寞中

城中酒吧

趁曲子还没有结束真我还没有流失

灼热的眼神还投映在酒杯

请在运动的线条中摘下花朵

请在花朵的枯萎中留下芳菲

趁香烟还没有抽完梦还没有成灰

人造星空在睫毛上飞

请在静默的游离中取下钥匙

请在钥匙的遗失中忘却回归

啜饮香风张开翅翼

伴以会唱歌的厨师

为耳朵调制的美味

伴以灯昏夜阑无处颗灵魂的酣睡

伴以浩渺的上天

一轮明月孤寂的清辉

铁匠

——致嵇康

晋朝有个铁匠他在大树下打铁

铿铿锵锵叮叮当当

炉火在一旁熊熊燃烧

映红他英俊的面庞

即便在铺子里也要饮酒唱和

向秀是他的搭档

他闲散若浮云于乱世之中

藏起刀锋的光芒

他天才若雪地的阳光

终于引来了邪恶或许是他亲手打造的一把刀

现在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个铁匠临死前还想当一回演奏家

悠悠一曲广陵散于弹拨间

把刑场变成了朝圣的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