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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天使大哥

2009-08-13王文正

商界 2009年8期
关键词:债主德清天使

王文正

在浙江数不胜数的“草根型创投”中,红鼎是一个“典范”。

人世间最后一天

被称为“天使大哥”、“民间创投第一人”的红鼎创投董事长刘晓人,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是2009年5月4日。

在此之前的4月29日,浙江省德清县城关法院突然收到一纸诉状,起诉刘晓人借贷1980万元不能如期归还。按刘晓人的说法,“我的钱都在运作一个项目基金,一时拿不出来。”然而德清县检察院前去查证,却发现刘晓人根本没向这笔基金里打过一分钱!

短短三天,刘晓人的家就已被法院查封。当5月4日他前往城关法院应诉的时候,摆在他面前的只能是在约定期限内把1980万元还给债主,否则,债主当场放话,“你根本就没做这个项目,你这是诈骗!我告你刑事犯罪!”

直到中午,刘晓人才终于恍惚着走出法院大门。他疲惫而焦虑。

怎么办?

老天似乎再也不耐烦给他时间。此刻,另一个债主伙同几个下属正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他,更直接将他“架”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堵他在房间里,让他立刻还钱——要么这1000万元我不要了!我送你去坐牢;要么,你就跟我走吧。

场面僵持了近三个小时。刘晓人终于放弃,“我不会再做努力了。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着说着,他竟流下泪来。

随后,他发短信让下属报了警,“我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我要求跟警方走……”

“第二个马云”

他曾被盛赞为国内本土风投行业的开创者。他的发家更颇具宿命色彩。

据说有一年刘晓人回老家上坟,路上忽然被一个树根绊了一跤。他发现这树根很像一个观音菩萨的头部。于是他挖呀挖呀,手指都挖出血来了,终于挖出了一个天然的“送子观音”!当天晚上,他又梦到观音菩萨跟自己说,那树根地下还有好东西。于是第二天,他又去挖出了很大的一块鸡血石。后来那个“送子观音”做成根雕后卖了500万元,那块鸡血石卖了800万元!最终他竟从那棵树的周围,一共挖出了价值3000万元的宝贝!

这就是刘晓人四处宣扬的“第一桶金”。此后,“托观音菩萨庇佑”,他“每年靠鸡血石和根雕就能赚2000多万元”!

更令人称奇的是,功成名就的刘晓人不赌、不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不打牌,甚至娱乐场所都从来不去,反而好收藏,喜读书,玩汉字,善交友。据说“他家里的东西算起来超过一个亿。一块鸡血石,2000万元他不会卖;一块根雕,少于3000万元他也不会卖;一小块普洱茶,86年了,价值肯定超过两万……即便如此,他却连一个好点的防盗门都不屑装。”“他学佛,与灵隐寺的一个和尚过从甚密,经常研读佛经,每天打坐。还告诉我们说,早晚有一天会出家。”在名片上,他称自己“字舍得,号三溪居士、唐昌石缘、一言红鼎”。他还四处宣称,“凡有道、有茶、有艺、有技,有真诚之士愿与为伍。”

凡此种种,活脱脱古代闲适文人的调调。

此外,他崇拜曾国藩,把曾国藩的座右铭“醒即起”三个字,贴满家中床头。而在他卧室的门口,贴着另一张便签:“我是卧室,如果你没有完成今天的工作,这里不欢迎你。”

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后,他还坚持每天早晨起床后就通过手机短信向红十字会捐款两元,一年来从不间断。

亲近他的人无不感慨,“他的那种坚持和对自己的严格,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2006年7月,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啧啧称奇的传统行业创业者,却突然转型成为新兴互联网领域的投资人,创办了浙江第一家由自然人出资兴办的民营创投公司。

当时接受媒体采访,他说,“很多记者说我长相酷似马云。我和他同岁。长得像不像是一回事,但是我确实从他身上,看到了好多和我相像的理想和价值观。可能以后杭州会出第二个马云,就是我。”言罢哈哈大笑。

真正的“天使”

有些人天生具备贩卖“梦想”的能力。刘晓人就是其中之一。他塑造的“传奇经历”和他近乎偏执的自律,让大多数人奉他为一个不入世的“奇才”。然而事实上呢?上世纪90年代末,刘晓人开根雕厂失败,不得不委身于当地一家工厂打工。直到2004年,他才开起了一个“红韵坊”茶楼。这间茶楼是他真正发家之地。

没多久,红韵坊就成了德清本地老板的集散地。商人之间的资金拆借本是浙商的传统融资模式。而在这个红韵坊里,因为敏锐捕捉了商人之间的“供求”信息,刘晓人就成了商人之间拆借的中间人。利息诱人,归还周期又短,他藉此迅速与德清当地商企建立了信任。

到2006年,刘晓人已经成长为一个能够轻易调动上千万资金的资金掮客。正是这年7月,红鼎创投正式成立,注册资金3000万元,计划3年内投入资金1亿元,专门从事互联网领域的天使投资。“红鼎”的“红”,即鸡血石之红,“鼎”乃一言九鼎之鼎,刘晓人自称分别是其生意之源与生意之本。而他作为“天使投资第一人”也声名鹊起。他骄傲地说,“不要以为商界没有英雄,我觉得我就是商界英雄。”

“投资看人”——这是刘晓人最核心的投资理念。公司的商业价值、商业模式乃至盈利模式似乎并不重要,甚至投资能否获利、是三年五载可以获利还是获利遥遥无期,也都不是刘晓人的首要考虑对象。

“我基本不看人家项目,我认为人的因素要占到90%,其他资源只占10%。”

“有的项目别人都不看好,但我还是会投资,尽管我并不知道项目具体在哪一年哪一点上会成功。”

“哪怕我把自己的资产都做光,也无所谓……”

——这样的“投资理念”,让刘晓人成为了真正的“天使”。

那刘晓人究竟投资过什么项目?

“不知道啊!”就连许多与刘晓人相熟多年的朋友都这样回答。

当然,刘晓人确实投过一些项目,比如投方兴东的互联网实验室,又在交友网站蚂蚁网上投了300万元左右。但他投得更多还是创业的大学生,而且这些投资甚至连投资计划书都不写,财务上的支出更是由他本人说了算,报表上根本显示不出来。“10万的,20万的,50万的,刘晓人陆续投了很多大学生。这些被投的学生有的后来就出国留学去了,再无音讯。他也毫不在意。”

拙劣的红鼎神话

无疑,刘晓人非常享受当“天使”的感觉。这给他的红鼎创投平添许多光环。

作为一个资金掮客,刘晓人根本算不上富豪。当初创办红鼎,他硬拉上德清县的两个老板,一个投资业内人士和自己的外甥,总共5人组成了红鼎创投的股东。那两名老板直呼“互联网这些我们哪懂”,因此一切都是刘晓人说了算。2007年底,唯一一个业内人士愤然退股离开后,其他股东更是完全不参与公司经营。

于是光环之下,红鼎创投堂而皇之地成为了一个民间拆借公司。

这是他最好的拆借平台。一是借口投项目,“他经常打电话说某个项目还需要几百万元资金。之前我们拆借都用于自己的生意,大家都是制造业出身,对传统行业比较了解。但刘晓人告诉我们要搞创投、投互联网,这些我们都弄不明白。他说经营状况正常的话,每个月有10%到30%的利润,即便不好,每个月也有2分利。我们就信以为真。”二是“忽悠”股票,“刘晓人告诉我们,创业板要上市了,我们可以购买公司的原始股,如果以5元一股算,一上市就是40元。”

与其他民间借贷相比,刘晓人的高明之处就在于用高科技的“幌子”,有效阻断了信息沟通。

除此之外,刘晓人越发注重“包装”,扩大圈子。除了宣扬他的“传奇”发家史,他又以20万元的年薪聘请北京的一位记者给他兼职当顾问,不断在媒体上吹嘘。比如他左手的断指原本是因为被人逼债,最后他不得已自己砍断一根手指,但在媒体上,却被修饰为他做根雕时受的刀伤。2008年浙商风云颁奖大会上,刘晓人更是第一个走上红地毯。他因此不时通知自己的同乡,某某电视台、某某报纸又在报道自己的事迹——“这都是实力的展现”。其二,刘晓人频频出入年轻企业家的聚会场所,俨然以培养企业家的大佬自居。他经常对朋友说,“我将会是德清第一个拥有直升机和游艇的人。”他还参加了浙江大学第53期EMBA总裁班,成为浙江大学海归企业家和创业者俱乐部的成员,甚至开始和诸如赛伯乐总裁、民生药业董事长等人熟识起来。2008年8月4日,众人还在杭州杨公堤38号的西湖国际会所里给他过了一个“有生以来最风光”的生日。

随着他名气越来越大,经历越来越神奇,越来越多素不相识的人被他“忽悠”进来。他找他们借钱,然后“以更高的利息,将钱贷给别人,从而获取息差。”

水涨船高。他的拆借“起步价”也达到了500万元以上,“几十万,一两百万的钱,他本人不收。”这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借贷链条。据说到了后来,在这个借贷链条中最基层的借贷者,利息在月息三分左右,到了刘晓人,就达到六七分了,最高时甚至达到9分、1毛。

当然,刘晓人对自己直接“负责”的资金掮客也回报颇丰。有人为他集到2000万资金,立即得到刘晓人买的一辆保时捷轿车。他以这种方式送出的轿车就不下七八辆。还有的“下线”,“开着马六去收钱的,刘晓人就给他换成Q7;开着帕萨特去收钱的,他就给他们换成宝马5系列。”有些“下线”得到的则是以分期付款形式购买的商品房——刘晓人美其名曰“门面搞更光鲜一点,让他们更好地去借钱。”而他本人就拥有8辆轿车,其中包括两辆宝马,一辆奔驰房车,一辆奥迪,一辆Q7,一辆保时捷等。

穷途末路

如果不是金融危机,刘晓人的拆借游戏还能持续多久?

2008年底,浙江的中小企业大量倒闭。众多向刘晓人借钱的企业回不了款。以前“有借有还”的他不得不开始面对现实。“只能后账还前账,但是高额的利息又会扩大资金黑洞。”就算以目前公开的借款数额计算,2个亿的债务每个月仅利息就需要支付500万元左右,如果加上尚未公开的融资,每个月刘晓人支付的利息至少有上千万元。

雪上加霜的是在德清,一汤姓集资人2008年底逃之夭夭。德清老板人人自危,想要收资不再借贷。债权人纷纷给刘晓人打电话,催促他先还一部分钱。他时常不接电话,却常有债主收到他这样一条短信,“再等等,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有知情人告诉记者说,“当时刘晓人还不出钱,就有些偏激的债主找了‘江湖上的人,将他绑架到德清的一座山上。据说是把他吊起来,用竹子刺他的手指。”

2009年春节期间,刘晓人游荡在德清县上柏镇街头,从东走到西,再从南走到北。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暗示他的债主们——我没事儿,我不会跑!在一份他给债权人的《红鼎简报》中,他甚至引用了英国诗人吉卜林的《如果》:“如果你能在周围人都六神无主并责怪你的时候保持头脑冷静,如果你能在所有人都怀疑你的时候坚信自己,并不为他们的猜忌动怒……”

他不死心。或许正是杭州下沙开发区的基金项目让他看到了希望。为了缓解自己的资金链危机,2009年初,他又开始在德清老板中广泛宣传自己拿到了这个项目,准备借此开始新一轮融资,

没想到4月29日一纸诉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如意梦碎了。

出事前的5月3日晚上21时左右,他召集部分债权人开了一个短会。开会地点在德清县繁华地段的兴隆大厦,据说该大厦第十层,是刘晓人之前花1000万元买下来的。十几个人围在一起,大多是给刘晓人借了500万元以上的人。他们事后回忆,那晚的刘晓人神情恍惚,给人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他一会儿“神秘”地透露说之前凑的钱都投资出去了,很安全,只是没法马上拿回来,让大家放心。一会儿又说,“希望我们一起去起诉他,官司打起来,他的资产就不会被一个人瓜分掉。”还说,他最对不起的就是在座的兄弟姐妹,如果能马上还钱,他情愿从10层楼上跳下去……语无伦次。

直到第二天,他终于撑不住了。

巧合的是,就在刘晓人自首当天,红鼎创投在杭州的公司总部被他的副总裁搬空。他西湖边的红鼎茶易会也被上锁,透过窗可以看见里面也被洗劫一空。记者多次拨打刘晓人的手机,均处于关机状态。红鼎创投的网站更是早早关闭。

有人说,他自首是转移视线,方便转移资产。也有人说,“他是为了让警方将自己保护起来。公安局里他有很多朋友,又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犯罪,他以为进去被‘保护几天就能出来,没想到出不来了。”

截稿前,记者再次赶到上柏镇。街头一个小饭馆门口,三个人正喝着酒聊着天,记者上前攀谈。一位大伯告诉记者,在上柏镇,大约有30%的家庭都有钱借给了刘晓人,“种茭白的,做笋的,养鸡的,养鸭的,一辈子的辛苦钱都进去了。”据说当刘晓人被刑拘的消息传出后,债主们蜂拥到县城红韵坊茶馆。由于去的人太多,还分了等级。1000万元以下的债主在一楼,1000万元以上的上二楼。在二楼,1000万元到2000万元级别的只能在边上坐,坐在中间的,都是四五千万元的债主。

然而最终在公安机关登记在册的,却只有29人。“有些可能是‘敏感资金,不便出面登记,有些可能不是直接借给刘晓人的,还有些觉得被骗也不是一件有脸面的事,反正钱也要不回来了,就算吃个哑巴亏。”

“那刘晓人究竟借了多少钱?”记者问。

“这个谁也说不清,连刘晓人自己也说不清。有的说已经查实了2.5亿,有的说有四五个亿,也有的说可能高达7亿。全没了。”

一个刘晓人和各方力量共同努力吹起来的“天使”肥皂泡,终于无力回天。

编 辑 彭子珂

E-mail:pzk@cais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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