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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秋

2009-06-11

延河 2009年5期
关键词:省城恋人学校

素 荣

素荣 女,山西省作协会员,曾在《山西文学》、《黄河》、《青春》、《读者乡村版》等刊发表小说多篇。

说起来,五月还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车厢里到处都是人,坐着的,走动的,蹲在过道间吸烟的,一切都那么新鲜。五月的邻座是个中年男人,对面是一对热恋中的青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时而做出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动作。五月不敢看他们,就闭着眼装睡,又不敢睡着了。若是真的睡着了,火车到了站还没醒,车厢里只留下她一个人,那该怎么办呢?五月很害怕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秋走了后,五月觉得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自己,连梦都是空荡荡的,像收割后的山野。其实秋是去省城上大学,这当然是件很荣耀的事,秋走的那些天,他爸连着请了几天客,几乎把整个村庄的人都请遍了。从秋的家里走出来的男人,一个个脸上泛着红光,走路东倒西歪的。那些天,好像整个村庄都醉了,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闻到空气里飘荡着的酒精的气息。五月的父亲自然也去吃酒了,回来后抓着她的手只是笑,说我女儿命好,找上好人家了。

五月一开始也觉得自己找上了好人家,可看到秋的爸爸那么张扬,恨不能让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儿子上了省城的学校,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至于怎么不对劲,五月还没想清楚,也不愿去想那么清楚。五月知道秋的爸爸是个煤窑主,包了好几座煤矿,村子里的人都说他很肥,肥得都不知道钱往哪儿花了。五月对秋说,就是有钱,也不能这么折腾啊。秋笑笑,说我爸就那德性,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五月说,你是他儿子,你应该劝劝他。秋说,就凭我,劝得了吗?五月说,可是你得劝呀。秋又笑了,说随他去吧,他还说等我们结婚时,要比这更排场呢。五月说,我才不要呢。又要说什么,秋已把她的嘴封上了,送上来的是一个长长的吻,吻得她透不过气来。五月喜欢这种感觉,又有些害羞,心里问自己,这就是爱情吗?爱情就是这个样子吗?

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漆黑的夜色里。五月看了一下表,才刚刚零时,离到站还有六七个钟点呢。中年男人在一个小站下车后,那对恋人好像更不安分了,五月觉得别扭,又不知该怎么说。正琢磨着,那个女孩忽然叫出声来,很尖厉的一声,好像被针扎了似的。五月就睁开了眼,她不能不睁开眼看一下了。如果再装着睡,那他们就真会以为她是装睡了。她也不能老这么装着,她得看他们一眼,提醒他们对面还坐着个人呢。她就是要告诉他们,她只是装睡,并没有睡踏实,这是公共场所,你们多少得收敛一点吧,不能想怎么就怎么。可是五月看他们时,那对恋人却并不看她,好像她这个人并不存在似的,更可气的是,他们竟然抱在一起亲吻起来。五月不得不低下头来,不低头她又能怎样呢?人家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还能怎样呢?

五月只能装睡了。

五月闭着眼想,如果秋也和她一起坐在火车上,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呢?不,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五月很快就回答了自己。秋倒是敢想敢做,可她不敢,她怕羞着呢。她和秋就是在野外约会,也不敢有太出格的举动。秋到省城的前一晚,明摆着是想出格的,想……五月想起这事就脸红。秋的表情那么可怕,脸是灼热的,手是灼热的,言语也是灼热的。可五月不依,她不依,秋就没什么办法,就不能不像块火炭一样冷却下来。也不是五月不喜欢秋,她总觉得他们还小,还远远不到那个时候。五月有自己的想法,她认为谈恋爱应该和她们山里人种庄稼一样,得有个过程,该点种时点种,该除草时除草,该收割时收割。五月和秋好上后,也只有在黑暗里,在周围没人的情况下才敢抱抱,偶尔也吻吻,若是有别人在场,不管秋怎么狂热,她自己先会装得很平静,好像她和秋并不认识。秋自然有些生气,说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将来我们还不得结婚?五月说,可是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五月听得那个女孩又叫了一声,叫过了,又格格地笑了起来。

五月就想调换一下座位,她站起身朝四周看了看,并没几个空座位,靠着门的地方倒有一个,却坐着几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一边喝酒,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五月就更不愿过去了,身旁这对恋人虽然有些过分,可她坐在这里还是有一种安全感的。人家说恋爱中的情侣往往目中无人,就暂且原谅他们一回吧,再说他们也不会把她怎么样。五月就是这样,即便是坐汽车,也喜欢身旁挨着个女人,总觉得这样安全,她尤其不喜欢那些大腹便便的男人。她想,就在这里吧,不就一夜吗,忍一忍就过去了。何况她带了这么多东西,满满的一大提包,在过道上走来走去的也不方便。

大提包里装了些山楂果,榛子,都是秋喜欢吃的,更多的却是打了包的草药,是她在村子周围的山上采的。刚上车时,乘务员提醒她把提包放到头顶的架子上,五月也把它放上过,可后来她又把它拿下了。五月总觉得放在那里不安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拿走。五月就把提包放在腿边,一伸腿就会触到它,触到了心里就会踏实下来。里面的草药都用纸包着,好多个小包呢,一剂一小包,是五月按方子的要求精心包好的。她的腿触到它们时,甚至能听到纸包相互挤压发出的声音,沙沙沙地,亦如秋在她耳边嘀咕,亲切、委婉。五月不知道秋看到她,看到她带去的这些东西时,会是一种什么反应。秋一直没对她说过他有那种病,也一直没在她面前表现过有病的样子,她是无意中听秋的妈妈说起的。秋有胃病,时常闹胃疼,也请医生看过,但怎么也治不好。在五月的印象里,秋的妈妈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秋的爸爸很少回家,回家后也是扔下些钱就走,她好像也从没埋怨过,不像村子里别的女人哭哭啼啼地吵呀,闹呀。不知为什么,五月看见她常会生出一份同情,就常常想和她多说会儿话。五月说,这病得尽早治,秋一个人在外面,学校的伙食也好不到哪里去。秋的妈妈说,治是治过,找了好多大夫都不见效。五月就有些急,问秋怎么得的这病,犯病时什么样子。秋的妈妈看出了她的认真,说得很仔细,好像五月是个大夫,真能治好儿子的病似的。秋的妈妈说完后,握着五月的手说,你真疼人,将来有你在秋的身边,我和他爸就放心了。

五月还真为这事上了心,她想,既然自己已经知道了秋的病,就应该帮着他早把病治好。五月专门坐车进城去问了大夫,大夫说,这得作胃液分析,患者怎么不来,你是他什么人?五月就有些心虚,说我是他妹妹,他在外面上学呢。大夫说,他不来就没法看,让他自己来吧。五月不知跑了几家医院,结果差不多,人家都说得让患者亲自来。五月就有些着急,没想到看个病会这么复杂,她把秋的病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就是他本人来了也这个样子嘛,可大夫为啥就是不听她的呢?五月从医院出来,很沮丧,后来看到前边有家网吧,忽然想,不如到网上查查看,就进去了。五月这下又高兴了,网上的内容也真丰富,几乎是应有尽有。五月就在上面认真搜索,先找出适合秋病症的内容,再看相关的治疗,然后再逐一比较。五月想,得找出最佳的治疗方法,可不能胡乱给秋吃药。五月一个网页一个网页地找,每找出一个合适的偏方,就匆匆地抄在本子上,那样子如同挖宝人找到了一件宝贝。她一连抄了十几个方子,厚厚的二十来页,有种满载而归的感觉。五月觉得胃病是一种慢性病,最好用中药治疗,这样既能除根,又保证不伤胃。回了村,她又跑到邻村的一位老中医那里,求他帮忙,选定了一个方子:

瓦楞子五两(煅研细末),甘草一两(研细末)。混匀,每服2钱,每日3次。

五月想,甘草不就是自己小时候常挖的甜草苗吗?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山里的药材新鲜,不如自己挖一些呢。于是就只买了一些瓦楞子。那以后,五月就开始上山挖药材,村庄的四周都是山,山上的甘草有的是。五月连着几天拿着铲子沿山野走,她想尽量多挖一些,想彻底把秋的病治好。

也许是因为夜深了,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对面的那对恋人好像也睡着了。五月觉得自己也有些睡意了,但却一再提醒自己不要睡,她身边有个大提包呢,若是睡着了,让下车的人把包顺便提走了,那她的心思还不是白费了?这是趟慢车,几乎见站就停,五月得提防着呢。五月早听说过火车上有掉包的事,看到你的包有东西,找个同样的包就把你的换了。五月明知道她的包土气得很,包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不会有人打主意的,可还是不放心。别人怎么看她不管,反正她觉得包里的东西贵重着呢,那里面装着秋最需要的东西,也装着她的心思呢。然而,她毕竟还是有些困乏了,真的想打个盹,心想打个盹就起来。五月就把胳膊支在面前的小桌子上,把头埋在手臂的空隙里,想睡一会儿了。竟然还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到了秋的学校。秋笑眯眯地看着她,一把就将她揽在了怀里,嘴贴着她的耳朵说,想你想你真想你。她缩在他怀里,问你的胃病好了吗,我给你带来药了。秋说,那好啊,药呢。她说,在包里呢。秋兴冲冲地拉开了拉链,包里却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秋说,你骗我呢,哪里有药,药在哪里?

五月一着急就哭了,她觉得有人推了她一把。

五月睁开眼时,那对恋人早醒了,正看着她呢。五月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低头,包还在呢。五月就明白过来了,她刚才是做了个梦。那对恋人却没笑,仍在盯着她看,目光里有一种探寻,一种疑问,好像在问她为什么要哭。五月又笑笑,觉得自己不该哭,或许是她把他们吵醒了。

我是不是把你们吵醒了?五月问。

那对恋人没有回答。

五月把头扭向车窗这边,天有些亮了,外面的景色能看出一些轮廓了。

五月想,看来快到站了,快到省城了。一想到马上就能到秋的学校,马上就能见着秋了,五月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秋这会儿肯定还在梦乡里呢,他根本不知道她要去看他,她正走在去看他的路上,正渐渐地走向他……五月上站前,本来是想给秋打个电话的,可是迟疑了一下,终于把电话放下了。五月觉得还是不打的好,她想给秋一个惊喜,想看看他究竟在学校里干啥,她也不想秋因为她的到来分心。秋对学习一直不怎么上心,成绩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他现在用功了没有?五月知道秋不是考上那所大学的,秋能进那所大学,是因为他爸向学校交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赞助费。五月也知道,这笔钱自己父亲一辈子也挣不上。所以秋没考上却进了大学,而她却进不了。

父亲很看重这门亲事的,所以听说她要去省城看秋,二话没说就掏出二百块钱给了她。父亲说,早该去了,这点路费你拿着,去了好好跟人家说说话,男人嘛,心思活泛着呢,你得把他的心拴住,懂了吗?说啥也不能让他跑了。父亲话说得有些直白,说得她半天没泛上话来,心里乱糟糟的。秋的心思活泛了吗,秋会在大学里再谈女朋友吗?五月不知道,她心里实在拿不准。不过她知道,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该是谁的,强求也没用。可是,五月又害怕秋离开她,如果秋有了女朋友,她该怎么办呢?五月使劲地摇摇头,不会的,秋深爱着她呢。

那对恋人在悄声说着话。五月看到女孩头靠在男孩的肩膀上,男孩的手从她的后背绕过来,握着她的一只手,两个人的脸上虽有些困倦,却写满了幸福。五月只用眼角瞟了一下,就又赶紧低下了头,眼前不由得跳出了她和秋在一起的情景。他们从小一起玩耍,一起上小学、初中,又一起上了高中,始终是一个班的同学。上高中时,她考了全乡第一,秋却差着一些分数,但最终还是和五月坐在了一个教室里。是秋硬缠着他爸要上的,他说他离不开五月,他要始终和五月在一起。在学校里,他们俩也算是让人羡慕的一对儿,五月生得秀气大方,秋能言会道,又有个有钱的爸爸。好多个周末,他们都在一起,每次相约出门时,五月总提出要带着书本,可是秋太贪玩了,一见面总是变着法子玩,也不让她学习。她为此说过他,秋却笑笑,说考不上又怎么样,我爸有的是钱,上个学还不容易吗?秋说这话时,她好像从他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暴发户的影子。可是,她又实在离不开秋,只是希望秋不要太贪玩。上高三时,别的同学都在紧张地复习,妈妈却患癌症进了医院,哥哥在外地打工回不来,父亲就让她去医院陪床,几个月后,妈妈还是死了,她的功课也耽误了。本来她还想接着上学,父亲说你哥要结婚了,家里的光景本来就不好,你妈住院又落下不少饥荒,你一个女女家不念也罢,能找个好人家就行了。五月看着爸爸脸上的皱纹,就打消了再上学的念头。这中间,秋找过她,秋的爸也到过他家几次,都说五月不上学真是可惜。秋的爸还带了一些钱给五月,说不能因为一时的困难就耽误了学业。五月也知道是这个理,可她说啥也不要他的钱,她总觉得自己没理由要人家的钱。

你要去哪里?女孩抬眼问了她一句。

五月回过头来,看到那个男孩又睡着了,这回是他枕着女孩的肩头。

去省城。

你是做生意的吧?

你怎么看出我是做生意的?五月忽然笑了。

我闻着你身上有药材味,味道很浓,就想你是贩药材的。女孩说。

我不是贩药材的,是去给我哥送药的,他有胃病。

哦,是这样。

五月又笑了,她觉得这女孩普通话说得很好听,心想她一定是大城市的。大城市的女孩普通话说得都很好。

你去哪里?五月问。

回学校。

你是大学生,你的学校在哪?

女孩笑笑,就在你要去的省城。

那他呢?你们是同学吧?

女孩点了点头,很自豪的样子。

五月本想问她们在哪个学校,可女孩已没了说话的意思,把头扭向那边看着车窗外了。五月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心想,人家究竟是大学生呢,要是自己也是大学生,不就有共同语言了?五月把张开的嘴又合上了,也把目光探向了车窗外。五月就想,自己怎么就不能上大学呢?怎么就不能再和秋同学呢?

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着。五月忽然觉得有些想上厕所了,自从昨晚上了车她还没上过,她一直在担心自己包里的东西。然而一有了那个念头,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到后来五月竞有些坐卧不宁了。五月就不再犹豫了,看了看那个女孩,想让她帮着看一会儿包,可一看到她那冷冷的样子,就又把话咽了回去。五月瞥了一眼她脚下的包,匆匆离开了座位,匆匆去了厕所,不一会又匆匆地回来了。她明明知道这个女孩可靠着呢,可还是有些小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丢了呢?丢了这一趟不是白来了吗?丢了这些日子的心血不是白费了吗?

女孩见她回来了,扭过头冲着她笑了笑。

五月想,她一定在笑自己小心眼吧。

五月也不自然地笑了笑,又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五月两手抱在胸前,不经意间,右手触到了胸前佩戴的那块玉石上。是一把精致的心形小锁儿。这是秋高考后给她买的。秋知道她心情不好,说你没考成,我也没考上,正好让我守着你在村里种地吧。五月知道秋不会待在村里,但还是被秋的话感动了。秋后来说,我爸昨天回来了,说要给我跑学校,还给了我不少钱。秋的爸爸很少回村里来,他的煤矿在很远的马家梁,听说在那边也有一个家。秋抓着五月的手臂,盯着她的脸,说爸到底是爸,我妈还说他不管我了,你看,关键时刻还不得他管?五月说,那你还说要陪着我种地?秋笑了笑,说我们进城逛逛吧,我要给你买件礼物。看着秋一脸的阳光,五月觉得自己心里也透进了一些光亮。五月就跟着秋进了城,在公园玩了半天,吃了一回肯德基,又进了玉器店。两人转来转去就选中了这把玉锁,玉锁的旁边还搭配着一把精致的钥匙。秋先给自己戴好钥匙,然后又给五月戴了玉锁,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我今天就把你锁住,你永远是我的了。听了秋的话,五月心里漾满了甜蜜。

五月用手指来回搓动着胸前的玉锁,忽然觉得有道目光注视着自己,抬起头正与对面女孩的目光撞上了。

五月笑了笑。

你这玉锁挺好的,一定很贵的吧?女孩出了声。

五月点点头。

那把钥匙你男朋友戴着吧,他是经商的?

不,他在上大学。

女孩说,那你……?

五月盯着她,看出了她满脸的诧异。

五月知道她想说什么。好多天了,五月从村里一些女人的目光里就看出了什么,起初五月并不把它当回事,也不屑于去分析她们的眼神。可后来,五月却有些担心了,有些怕了。五月就萌生了去看看秋的念头。

女孩说,你真有福气。

五月没吭声,她不知该说什么了。秋没上大学前,她最喜欢村里的女人们夸她有福气,可自从秋走后,五月最怕人家说这句话,更怕她们说这话时的眼神。好像秋走了后,她的福气也化作了一缕轻烟,渐渐地飘了,散了。男孩好像醒来了,五月害怕他们又有什么动作,赶忙把视线移到一边了。

车窗外的景色已分外清晰了,依稀能看到远处的楼房了。

五月不知道那些楼房哪一栋是秋的学校的,他这会儿起床了没有?今天是周末,秋会干什么去呢?五月又偷偷看了一眼那对恋人,听得女孩说,你不给我买个玉锁吗?男孩说,买,买,一定给你买。女孩说,真小气,你看对面的那位,她戴的什么?看到了吗?那是她男朋友给买的。五月赶紧把手放在了胸前,挡住了她的玉锁,听得女孩笑出声来,男孩也笑出声来。

五月不去看他们,五月想,秋这会儿在干什么呢?他还念着她吗?一想到这个问题,五月就有点伤感了。秋走的这几个月,她给他去过两封信,可一直等不到秋的回信。五月就到村中的小卖部给秋打了手机,五月有好多话要对秋说,可电话拨通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小卖部里那么多人,她就是有话也说不出口。秋说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你怎么不常给我打电话呢。后来好像记起了什么,说你没手机,让我爸你给买个吧。又说,让我爸给你买台电脑吧,我们上QQ聊天。五月听着秋的话,不知该说什么了,忽然就把电话挂了,捂着脸跑出去了。

五月看着那高楼,眼前忽然浮现出了村子里的山。五月记得有一天她在山上挖药材,父亲突然找来了。父亲说,快回家吧。她说,啥事?父亲说,好事。她说,啥好事?父亲说,秋的爸爸在咱家等着呢,他给你买了手机,还有一台电脑,你还不回去谢谢人家?你真是找下好人家了。她笑了笑,说,你让他拿回去吧。父亲脸就沉了下来,你哥婚都结了,还没这些东西,东西多了还扎手吗?你不收,不是打人家的脸吗?她说,我就是不要,你让他拿回去。父亲说,你不收我替你收下。她生气了,说,你要是收下,我就不回家了。父亲瞪了他一眼,倔倔地走了。

省城的高楼越来越近了,看着近,火车却要走很远。这就像村子周围的山,看着就在村边,走过去却要很长一段时间。这个秋天,五月一直在山上忙活,小时候常挖甜草苗的地方,现在要么栽了树,要么种了庄稼,近处的又都让人们挖去了。五月还想找些根子壮实的,找些好的,就只得到更远的山上找了,父亲有些不放心,还陪着她挖了几天。哥哥说,有你这点功夫,可以赚好多钱了。她笑了笑,该上山的时候依然上山。她好像恋上了那山,好多次,她把山想象成了秋,觉得自己走在山里,就是走在秋的怀里,困的时候,就躺下来,好象是偎在秋的胸膛上。她几乎把整座山都走遍了,挖遍了,才满意了,才停止了。每次从山上回家后,她先把当天挖回的药材洗干净,用水浸泡上两个小时,再捞出来晾干。这些在别人看来有些繁琐的营生,五月做起来却觉得很有趣,她轻轻拨弄着那些黄中透亮的草根,闻着那些草药散发出的清香,想象着秋喝药时的样子。草药的味道怪怪的,秋喝的时候一定皱着眉,把头扭到一边去了。想着这些,她就想笑,就忍不住笑了。等挖到的药材都晒干后,她把它们研碎,装进了纸袋里,分成了好多个小包,再小心地一包一包把这些药放进提包里,她要把这些药带去,告诉他怎么喝,看着他喝下去。如果秋不听话,她就在他的学校附近找个旅馆住下,一直到把他的胃病治好为止。

车厢里的喇叭忽然响了,列车员在提醒大家终点站快到了。车厢内的人们已开始收拾东西了。五月看到那对恋人也开始收拾东西,就把提包提起来,站了起来。女孩又看了她一眼,像是说,还没到站呢,你这样提着不累?五月蓦地想起还不知道去秋的学校怎么走。心里就有些慌,有些急,不知道秋的学校,她下了车该怎么走?五月抬眼一看,那个女孩还在望着自己,忽然想起她就在省城上大学,秋的学校怎么走她应该知道吧。五月就出了声,说了她的事。

女孩说,你跟我们一块走吧,我们同路。

五月说,你和我哥在一个学校?

女孩说,不在,我们路过。

五月脸一下红了,心想,这么大的省城,哪有那么巧呢。

五月随他们下了车,出了车站,三拐两拐就到了一个站牌下。车子驶来后,五月又跟着他们上了车。五月紧紧地提着提包,她看到那对恋人每人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腾出的两只手臂紧紧拥着,像粘在一起似的。五月想,如果秋也在这个车上,他们会不会也这样拥着呢?一想到秋,五月的心又不由慌慌地跳了起来。

不会的,五月心里说。

车子在一个站牌前停下来时,女孩对五月说,你哥的学校到了,你下车吧。

五月就跟着一些人下了车。

五月下了车,向过往的行人打问了一下,就顺着他们指的方向走。不一会儿,她看到了秋的大学,看到了校门口出出进进的人。五月把提包挎好,进了校门,一边问询着过往的学生,一边打量着校园,校园比她想像的大多了,漂亮多了。她穿过教学大楼,穿过实验楼,穿过图书馆,每走过一处建筑,就想像着秋在里面活动的情形,心里就涌上一丝温暖。五月沿着一条宽阔的人行道一直往里走,走向西侧那两幢银灰色的大楼。按照一些学生的指点,她知道这就是大一宿舍楼了,她还知道前面这幢是男生的,后面那幢是女生的。五月一边走,一边扫视着楼下的学生,可能因为是周末,楼下的人还真不少,或三个,或两个,出出进进的,打打闹闹的,尤其是那些女孩,不知是人长得漂亮,还是穿着得体,显得那么精神,那么水灵。五月心里就有些羡慕,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明明是出门时刚买的一身新衣服,跟她们一比就显得土气多了。

五月觉出了提包的沉重,她往上挎了挎,还有些沉,就放下来,放在了两只脚的脚面上。她扫视着那些打闹的学生,希望能从里面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还真的看到他了呢,五月眼睛一亮,心咚咚咚地狂跳起来。秋正跟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打羽毛球呢,球在他和那个女孩之间跳来跳去的,秋也跟着跳来跳去的。秋的动作还是那样灵活,出手还是那样敏捷。那个女孩也不示弱,不只打得准,姿态也优美。他们也有失手的时候,这时两人稍作休息,然后捡起球来接着打。五月就想,看来秋在学校过得好着呢,没有她在身边,他一样快乐得很呢。五月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不去喊秋一声,不跑到他面前去。她只是觉得自己原先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秋好着呢,他那胃病说不准也不打紧。

五月在一边看着,不提防羽毛球飞到她脚下了,她笑了笑,一弯腰把它捡起了。秋跑过来,一看是她,怔住了,说,你怎么来了?五月说,我怎么不能来?秋脸红了一下,说真没想到呢。秋把球拍扔给那个女孩,说了句说什么,然后抓了她的手,提起她的包就往宿舍走。五月有些羞涩,觉得自己的脸涨红了,想抽出手,却被有力地握着,就不再抽了。她跟着秋上了楼,跟着进了他的宿舍。宿舍里有个男生正在床上看书,见他们进来,看了他们一眼,招呼了一声出去了。

真想不到你会来呢。秋一下把她揽进了怀里。

五月想推开他,想说些什么,嘴却被一个吻封住了。五月挣扎了一下,毕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五月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秋说呢,可秋不管这些,他紧紧地拥着五月,嘴里嘟嘟哝哝地不知说些什么,那手也不安分了,在她身上胡乱摸着,竟然移下去了……五月尖叫了一声,猛地把他推开了。秋树桩似的站着,目光里燃着一团火,火辣辣地射向五月。五月有些发怵,她也看着秋,心里问自己,难道爱情就这个样子?眼前忽然跳出了那个张扬的煤窑主,跳出了那个逆来顺受的女人,五月的心不由得紧了一下。

五月避开秋的目光,说,给你带来些药,看看吧。

秋说,什么药?

治你胃病的药啊。

你怎么知道的?我这点小毛病,至于嘛?肯定又是我妈多嘴。

五月怔了一怔,不知说什么了。五月本来想说,你看看吧,包里还有些你爱吃的东西。可她不愿说了,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其实秋也就离开自己两个月,可她却觉得他陌生了许多,怎么会这样呢?然而话不说出来,又觉得心里憋得难受,那些话在她心里汹涌着呢。五月望着秋,目光却很是平静,半天,她把话说出来了。那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有些吃惊,她不知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从心里生出来的。

五月说出来的话是,我们有些不合适,不如分手吧。

什么?分手?秋眼睛睁得多大。

嗯。

真、真的吗?

真的。

责任编辑 苑 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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