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　桐

一

司马望阳径直朝老板办公室走去，步子虽然不快，但门板一样高且宽的后背，满是执拗与坚定。前台的小姑娘跟在他后面，差点就要哭出来：您不要这样，您一进去，我就要丢工作了！求您……

那扇门被有力地又很有分寸地推开了。里面的景象在一般人看来十分正常，坐在大班桌后的老板春秋和站旁边的副总经理师向若正商量事情。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成问题，两人的神态也完全处于工作状态。可在丈夫司马望阳眼里，这是他已经不能容忍的情妇与情夫，或者说是他一忍再忍的羞辱与挑衅。今天，一定要有个了断！

他司马望阳，堂堂一汉子，掌控着一家资产过千万元的安全器材销售公司，堂面上也是个说一不二的角色。可是他深爱的妻子，一直被另一个男人爱着，而他深爱的妻子却一直半推半就地享用着利用这份情感的快感，她在两个男人之间的轻盈舞姿让司马望阳忍无可忍。他讨厌这个像苍蝇一样的师向若，在他们明媒正娶、受国家保护、得法律认可的婚姻里散发着嗡嗡的噪音。今天，他要把苍蝇赶走！

春秋见丈夫司马望阳的样子，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推了师向若一把，小声道：快走！师向若心有所悟，收起文件夹往外走，司马望阳厚实的身板把他挡了回去。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凝固的空气中兵戎相见。

师向若尽管已三十好几，仍清秀俊朗，有江南水乡土生土长的纤细文弱。放在以前，他很可能成为一个扮相俊美的旦角，甩着水袖、碎步凌波，惹出富家太太小姐们无限的遐想与情思。

曾经，师向若与春秋是一对恋人,他们共同拥有一段感伤而又甜蜜的回忆。1500个日日夜夜，师向若只吻过她的额头与脸颊，他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永远不会暴殄天物。

可是毕业后师向若一直没有找到称心的工作，迟迟未能稳定更别说发展。而春秋已在伟岸的北方汉子、富商之子的猛烈追求下，在夏威夷阳光醉人的海滩，酥软地倒在了司马望阳的怀里。这个实力雄厚的男人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享用到了师向若千辛万苦存留下来的美好资源，春秋与司马望阳闪电结婚。

谁说爱情可以超越物质？爱情这东西从来就不吃素。

那段时间师向若一听到老狼那首歌：“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了嫁衣”，“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谁把它丢在风里”，就会泪如泉涌，肝肠寸断。

现实给师向若的似乎只有一条路，忘记春秋，另觅天涯芳草。可是，他试过，他做不到，他始终认为被金钱俘虏的婚姻总有一天会被真情击溃，即便这样的想法有违道德。

后来，春秋在丈夫的资助下开起了服装设计公司，需要一个得力助手，春秋找到了师向若。此时，他与春秋已有四年半没有见面，就是QQ上也只有过几次短暂的交谈。刚生完孩子的春秋，圆润细嫩得像成都龙泉驿的水蜜桃，比起大学时代的冰清玉洁，更有一种少妇的丰腴与娇艳。师向若万千感慨，真是块做女人的好胚子啊，只可惜，已做他人妇。

师向若只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他从春秋的眼神中看到了些什么，又或许能从中找回点什么。

二

春秋的服装设计公司热热闹闹地成立了，轰轰烈烈地运转起来了。有老公大把的投资，有忠心耿耿的师向若的全力打理，春秋的事业没有理由不顺风顺水。也许是太顺利了，也许是运气太好了，春秋这个老板当得自由自在，在大家都如履薄冰地进行商场决斗之时，她几乎没有感到竞争的压力，甚至有些任性。比如，突然想一边看着齐秦那张黝黑而沧桑的脸一边听齐秦的歌了，她会打飞的到香港听一场齐秦的演唱会；或听一个朋友说荷兰利瑟市的郁金香美得让人欲仙欲死，她会马上办好出国护照，也不管第二天要开中层干部会或是要敲定一笔大业务。春秋知道，师向若会把一切都照料得严丝合缝。

有了清华大学MBA毕业的师向若的忠诚与专业水准，春秋根本不用担心公司的营运和发展。本来开公司的初衷有一成原因就是为了找事做做，找事玩玩，她可不想当个全职太太，在相夫教子之余，打打麻将、美美容。在她看来女人脱离社会就是自甘堕落为见识浅、眼界窄、心胸小的小妇人，那很危险，对婚姻对她的将来都不利。但春秋也绝不做个忙得晨昏颠倒、首如飞蓬的苦命老板。她要优雅地站在红尘中央，紧贴着欣欣向荣的时代脉搏，举手投足，神韵飘逸。

这既为自己，也为异性。

所谓的异性包括丈夫司马望阳和师向若，也包括所有认识或不认识自己的男人。她需要异性赞美的目光，她喜欢在这样的生活氛围里长袖善舞。做女人的意义就在于此！当然对于师向若，她还是别有一番情意。毕竟，他们爱了整整四年。而师向若的清俊秀雅和丈夫司马望阳的旷放热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格调，她都欣赏，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于是，就有了目前这种三角关系。脆弱，敏感，甚至有些危险。

话说司马望阳门板一样扎实地挡在了竹杆一样细长的师向若面前。他低沉地说：请你离开公司，离开春秋！永远不要回来！师向若并不胆怯，他不卑不亢地回敬：我靠我的智慧在职场立足，不欠谁不差谁的！请不要对我指手划脚！司马望阳说少跟我玩文字游戏，我说的是，你，离开春秋！她是我的妻子，我的！师向若说，我知道，但她仅仅是我的老板！司马望阳烦躁起来，师向若这样滴水不漏的反击，让他找不到震慑对方的机会，自己反倒成了无理取闹的小野孩儿。

春秋感觉不妙，她了解丈夫，这个嚼着坚硬的烙饼长大的北方蛮子说不定会动粗。她赶紧过来把自己塞进两人中间，仰头望着丈夫说，望阳，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好不好？丈夫坚持：“三个人都在，这次一定要当面整清楚！”春秋一边劝说丈夫，稳住他，一边伸手从后面推师向若，提醒他离开。其实话都说到这步田地，师向若也无意再走，如果走了，好像两人真有一腿似的。但他体贴春秋的为难，宁愿委屈自己，转身带上门，走了。

三

办公室就剩下夫妻俩了。

春秋恼火地责备丈夫，说大家肯定都知道了，她在员工那儿丢了份儿。司马望阳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那我呢，我的老婆跟别的男人朝夕相处，卿卿我我……春秋打断他，什么卿卿我我、朝夕相处，证据，拿证据来！司马望阳说你们是什么关系，谁不知道！春秋说：说对了，我们曾经是恋人，是你横刀夺爱，让他空忙一场！司马望阳瞪大了眼，咦，我横刀夺爱？那也要有你投怀送抱才行！现代社会，你这个说法于理于情都讲不通啊，我的夫人！春秋无可奈何地笑了。

夫妇俩又打了一阵嘴皮子仗，然后，司马望阳回自己的公司，春秋预约了美容院，两人分头而行。

司马望阳驾车回公司，一路上心里怪别扭。本来打算要好好整理一下这件事关夫妻关系、家庭稳定和谐的大事，可是闹了半天，好像什么也没有解决，又好像平息了什么。司马望阳深深叹了口气。

晚上，春秋先回到家里，和保姆一起给女儿盈盈洗澡，刚洗完，司马望阳就回来了。女儿伸出两只小胖手，爸爸爸地一阵乱叫，她总是吐出三个字，爸爸爸。司马望阳抱起女儿热乎乎粉嘟嘟的小身子，用胡子去雷她的脸蛋，女儿格格格地笑，脆生生的，把司马望阳的心都融化了。

一家人吃完饭，看看电视，聊会儿天，晚上就过去了。女儿早就睡了。

司马望阳照例到女儿房间看了看女儿，又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这是他每晚必做的功课。然后回到卧室。春秋靠在床头看书，目光却不在书上。她说望阳，你今天的表现可真不地道，你不是那种没有风度的人呀？司马望阳认真想了想说：上个月你们一起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十天呐，而且，你们曾经又……放在哪个男人身上都是块心病。春秋正色道，当初我有勇气和他分手选择你，你就该问个明明白白，现在来找茬算是哪门子事？春秋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只有将矛头推向丈夫。

司马望阳垂下头，他不得不承认，从内心到肉体，从一开始他就那样疯狂地爱着春秋。他以前不问，是害怕从她的回答里找到与钱有关的任何线索。如今，有了孩子，两人事业蒸蒸日上，夫妻生活和谐美满，真不该听信“眼线”的谗言，搞得自己失态。

现在春秋好心收场，他也冷静下来，咽了口气，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呵呵笑了两声说：“早点睡吧。”

四

师向若在得知春秋有意要他离开之后，那种失落与失意像小虫子钻心般难受。

来公司这两年，师向若分明感受到春秋对他强烈的依赖和关心，甚至有一次，他偶然发现大学时送给春秋的水晶心形坠饰被完好地放在她办公室的抽屉里。师向若还荒唐地想过，如果哪天春秋跟司马望阳离婚了，他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她的女儿。他所做的一切，除了没有明说“你们结束吧”，几乎在春秋身上用尽了一个男人所有的爱。

此时，春秋已歉疚得有些词不达意，她说：有些事情，在中国就是这样，也许，在全世界都是一样。向若，如果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要开口，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师向若直视着春秋的眼睛，欲言又止。春秋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向若，我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师向若笑起来，你年轻又漂亮，这辈子还长，长得很。

师向若为春秋的“局”打上了最完美的结，也原谅了她的贪婪。

在中国像师向若这样的职业经理人多如牛毛，春秋开给他的薪水比同行高出50%！这绝不是一种偶然，而所有的一切在临走时看来，终于明朗了：春秋想把这两个男人都留在身边，然而，这是多么令男人难以忍受的安排，对这两个男人而言，她自始至终也没想过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师向若终于清醒。他用一整天时间把所有文件整理好，分门别类放进文件夹里，贴上小标签，又打印了目录清单以备查，交给春秋，说：这里都是公司的机密，你一定要找个可靠的人。春秋拿着硬盘，眼神有些恍惚，说，向若，你这一走，打算到哪里去呢？师向若说我先回趟江苏老家，看看爸爸妈妈，再作打算吧。

五

师向若走了。把春秋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就像风把一片叶子留在沙地上一样。

尽管师向若走之前有详细交待，可春秋处理起公司事务来还是深感力不从心，她远没有师向若那样的耐心和熟悉公司业务。师向若在时，她只在大事上做决策，没了他，春秋的公司跟她的心一起紊乱起来。

于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春秋一会儿不知道上个月进的某种面料数量是多少，价格如何；一会儿搞不清楚某个员工拿了服装设计奖后该得多少奖金……她不得不一次次打电话问师向若，师向若就在电话里遥控指挥：纸质的，去哪个文件夹里找，电子文档，在电脑哪个区间哪个子目录下哪个文件。可是那些纸质文件夹被春秋心急火燎地翻腾之后，前后顺序、门类已经错乱。电脑里面的文件又有些被她用鼠标拖来拖去，最后不知拖到哪里了。

这天，春秋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心烦意乱地把电视频道换来换去。女儿抱着毛茸玩具要爬到她膝盖上来，春秋厉声说去去去！找你的爸爸爸去！女儿一屁股跌坐到地板上大放悲声，保姆吓得丢掉锅铲从厨房跑出来。

司马望阳正蹲在马桶上，一听这不同寻常的哭声，以为女儿一定是遭遇了大不幸，跌跌撞撞冲下楼来，一脸惊恐。春秋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继续把遥控器摁来摁去，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人儿。保姆和司马望阳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春秋冷漠地起身上了楼。司马发现保姆的神情不对，顺着她的眼神往下一看，发现自己忘了拉上拉链。保姆连忙把眼一低，回厨房去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女儿断断续续的哭声和狼狈万分的司马望阳。

一天傍晚，公司所有的员工都走了，春秋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黑漆漆的，不想开灯。

师向若接到了春秋的电话。她说，向若，你还好吧，现在做什么呢，是进了公司还是自己干？他说还好，还在老家，看了一些闲书。她说，有闲心读闲书，多优雅多有品质的生活呀，我只能心向往之。他问有什么事吗？春秋迟疑了一下说，没有，就是问一下，不可以吗？然后她挂了机，轻轻地靠在椅背上，失去了流泪的勇气。

编 辑 张雁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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