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　子

“在这个国度有自由,有和平,有富足的生活。但是,其中一小部分人,突然某一天,被国家无情地抛弃了。”

如果日本称霸了全球,情形会如何?

答案之一是,他们出台了一部《国家繁荣法》。

《国家繁荣法》规定:所有儿童在入学时都必须接受疫苗注射,其中千分之一含有致死药物,接受了毒药注射而不自知的人会在18-24岁间突发心脏病身亡。死前二十四小时,预定死亡者将接到政府寄来的通知单。这张通知单叫做“逝纸”。

政府宣称,借助《国家繁荣法》带来的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命的不确定,将使人们更加重视生命的价值,在有限的时光里充分发挥能量,从而对国家经济发展做出更大贡献。法律施行以来,国家顺利实现了GDP、出生人口持续上升,自杀率、犯罪率急剧下降的和谐景象。

就这样,刚刚从街头卖艺转为签约歌手的田边翼,不得不在人生第一次站在舞台时奉上天鹅绝唱:“人生是什么呢?是战争,还是逃避战争?正义又是什么呢?是不做错的事,还是不迷失?”第二天,政府和政府媒体解读田边翼的歌词说,这正是支持《国家繁荣法》的有力证据:若不是这法律,何来如此强大的艺术感染力?

同样“被献身”的还有24岁的黑帮分子饭冢聪。他刚刚以个人积蓄租下新屋,准备把长期寄养在外的盲人妹妹接来同住。他本来打算照顾妹妹一生,如今只能把眼角膜留给妹妹。

而18岁的宅男直树,正打算厌世自杀,负责派送逝纸的公务员在门口发现他的意图,不假思索破门而入把他救下,随后又宣布他将在二十四小时内死亡。直树困惑地问:你究竟是要来救我,还是来杀我?

诸多正值青春年华的年轻人被迫交出正待展开的人生,前一天,他还是你的儿女、你的朋友、你的恋人,后一天,他已是被套上“为国捐躯”英雄称号的无辜灵魂。在国家利益的庞大名义下,个人如此渺小,即便你的要求那么低廉,仅仅希望能继续活着,也变得难以实现。

你要问,这是什么样的“繁荣”,需要用一个个活生生的年轻生命来做活祭?这样的“国家”,要不要去他妈的呢?

然而,不管多么无理的剥夺,一旦它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下来,似乎就天然不可违背,人们习惯性地接受了一切,以为这是生活中必然存在的一部分。无处不在的电视屏幕滚动播放着新奉献者的死讯,川流不息的人群经过,没人抬头看一眼。无孔不入的监视器则在一旁敏锐地捕捉着众人对此的反应。稍有异见者,请进监狱。

最令人吃惊的是直树的妈妈,当国家要夺去自己的独生子,观者以为她终将发现法条的荒谬,谁知悲伤转瞬即逝,在紧紧拥抱着儿子的那一刻,她突然双眼放光:“儿子,明天死前,来为妈妈助选演讲吧。”

是什么使人的心冷冻到这样的地步,以至于母亲都这样残忍?导演泷本智行在闪回的镜头里交待说,当年,直树妈妈曾因拒绝孩子被注射疫苗,而被当做“思想犯”投入监狱过。电影没有说明她在监狱中有什么样的遭遇,只是顺便提到另一个因女友死亡而抗议的公务员的命运。这位公务员出狱后,穿着白大褂,在小学门口热情地宣传接受疫苗注射的好处。

原来,法律和媒体只是表象。真正有效运作的是一套消除异见者的制度。《逝纸》在这里重复了《1984》的主题。导演泷本智行说:

“在这个国度有自由,有和平,有富足的生活。但是,其中一小部分人,突然某一天,被国家无情地抛弃了。”

这句话在片头片尾反复出现。《国家繁荣法》和逝纸的故事听起来太荒谬了,让人庆幸没有生活在个繁荣富足的强盗世界。看完电影,朋友们忍不住产生了侥幸心理。

不过,真的幸免于难了吗?我们关了电视,开始吃蛋糕,唱生日歌,许愿,免得自己纠缠在那样嘀嘀咕咕的不和谐情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