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丽

一、

2005年我从郑州大学毕业后，投奔了在德国汉堡一家会计事务所工作的表姐。表姐的住处很不错：木制的别墅、豪华的家具、耀眼的灯具、房前屋后的花园，置身其间令人倍感惬意。清晨，当阳光穿透那暖色的窗帘时，我便悄悄起床来到院内的小花园，一边欣赏美丽的花木，一边呼吸新鲜空气。此时当地正值夏季，鲜花盛开，街上静悄悄的，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美丽、静谧的童话世界。

谁知仅仅过了两天，表姐就赶我到外面租房子住，自己找工作赚钱。我一听立即愣在那里，感觉自己漂洋过海来投靠她，她竞如此狠心，不由产生一种愤怒和怨恨。

好在我读大学时主修德语，与当地人沟通不成问题，不久便找到了还算廉价的住处。房东威廉太太的丈夫已经去世多年，主要是靠出租自己的房子来维持生活。这里还住着一位名叫艾米莉的漂亮女房客。

一天晚上，我们照例在一起用晚餐时，威廉太太突然对艾米莉严肃地叫起来，艾米莉小声地解释着，似乎很为难。事后我看到艾米莉在客厅里伤心，就过去安慰她，她就跟我聊起天来：

“妈妈跟我要房租，如果下个月再交不出来，她就要赶我出去!”我吃惊不已：“你说的是威廉太太?她是你妈妈?”艾米莉挑起眉毛看我一眼：“是啊，她是我妈妈。我欠了她的房租，因为最近我失业了!”

这位德国女子还告诉我，她刚和美国丈夫离了婚，独自带着女儿回到母亲身边生活。虽然我也听说过外国成年子女独立生活的事情，但是亲眼见到还是大吃了一惊。如果不是艾米莉亲口说出来，我不敢相信她们之间有血缘关系，我一直以为艾米莉跟我一样，是一名普通的房客。

艾小姐大笑起来：“我是她惟一的女儿，这是真的!”第二天的晚餐是艾米莉做的，面包比以前的软，还多了一份蔬菜沙拉。她和威廉太太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面带着微笑用餐。艾米莉向我解释，她跟母亲谈好了，暂时用劳动支付房租，以后的早餐和晚餐都由她来做。“母亲真是太好了，她帮助了我。”艾米莉感激地说。

在德国，连亲生女儿住房都得交房租，我又有什么资格让表姐白养活呢?于是我决定外出打工挣钱。先是帮人洗车，后来又到一家中餐馆送外卖，那些日子我做梦都想找一份薪水高一点的“好工作”。

没想到梦也有成真的时候，2006年春节前的一天，好运从天而降!艾米莉告诉我，汉堡铸币厂正在招工，问我是否有兴趣到那里去工作?我一听就来了精神，因为我从小就对印钞厂、铸币厂之类的神秘场所充满了好奇。既能挣高薪，还能目睹举世瞩目的欧元硬币的生产“内幕”，这工作对我来说太好玩了!

二、

经过数次面试及考核，我终于被汉堡铸币厂录用了。进厂后一位负责人首先对我约法三章：不得随身携带硬币进入厂区：金属饰物如戒指、皮带扣等必须摘下；工间休息时间不得离开生产区等等。最后他还故弄玄虚地告诉我，能到这里工作，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制造欧元硬币的地方，会不会像印钞厂或银行的地下金库那样戒备森严、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呢?我心中始终有些猜疑。为探个究竟，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早早起床，提前半小时就来到了厂门口，通过窗口向警卫递交了本人的护照及人厂许可证。警卫查验过证件，又仔细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准确无误”后才按下他办公桌下的按钮，厚重坚固的大门“吱”的一声自动开启了。

这只是进厂的第一道关，全部的关卡居然有三道!全部过完之后才由该厂的人事部长带领我进了办公室，发过工作证(胸卡)，还让我在一份协议书上签名。这份协议的主要内容是：在必要时(包括下班离厂时)必须接受保安的搜身检查。“人权国家”，做事讲究自愿和平等原则，外国人自己找上门挣钱就得入乡随俗，按他们的规矩行事。

一切手续办完后，走来了生产部主管莱特先生，他的职务类似于中国的车间主任。他把我带到一条流水生产线的末端，那里摆着一架电子秤。这是欧元硬币最后出口的地方，各种硬币都要在这里完成检验和包装，然后直接运往法兰克福的欧洲央行。电子秤的作用显而易见，是为了最后检测硬币的分量是否准足。

莱特先生告诉我，一包2欧元面值的硬币(共100个)连盒在内共1000克重，误差不得超过10克，也就是在990－1010克之间，超重或太轻都得拆去包装，扔回熔炉重新铸造。听说最近市场上已有假的欧元硬币出现，所以这里的检测工作十分严格。虽然不至于一枚硬币一枚硬币地秤，但总体而言还是较为精确的。我注意观察电子秤的液晶显示，每次放上一包硬币，读数几乎都在998－1002克之间，误差很少跳过2克那条线，也就是说，误差一般不超过千分之二。

得知我是中国人，莱特先生十分高兴。工作之余，这位德国老兄经常请我喝咖啡聊天。他说他在上海生活过，那里的小吃堪称“一绝”：“我非常喜欢一种叫做‘小笼灌汤包的东西，看起来像大的饺子，里面包着鲜美的蟹肉和汤。对付大个儿的，朋友就让我用筷子在上面戳一个小洞，然后插一根吸管进去吸里面的汤；对付小个儿的呢。我们夹起它来。也戳一个洞。然后在下面用个勺子接住流出来的汤。美味的汤喝完了，下面该一口吃掉余下的小笼包啦!”莱特说得兴高采烈，“说起来小笼包里的蟹肉可是一道上等的美味。大名鼎鼎的阳澄湖大闸蟹，中国人总是津津乐道，我这个老外也知道。”

在一起吃饭时，莱特先生还告诉我一件十分有趣的事：铸造欧元硬币的金属材料来自中国!他说，欧元造币材料是一种罕见的多元铜合金，含量要求非常严格，几种主要化学元素含量只有正负0.1％－0.3％的可控范围，在生产中极难控制不说，而且对工艺的要求还相当高。1998年春天，河南洛阳铜加工厂得知欧盟对欧币生产材料招标的消息后，立即组织技术攻关。一个月后，当他们把首次试制成功的50吨合金铜交给欧盟时，世界上其它10个中标的供应商连样品都尚未交付。需求方对这种速度感到惊讶，当月就签订了5000吨的订货合同。接着，双方又意向性地签订了从1999年起“洛铜”每月向对方提供1000吨合金铜的协议。一个地处中国内陆的小厂，竟击败了美、英、德、日、韩等国的10家大公司，这真让人觉得扬眉吐气!

三、

有趣的是，虽然欧元区12国规定：欧元的纸币完全一样，没有区别，但硬币的背景图案(类似于人民币硬币的国徽图案)

各国却可以自行设计，不过只能由法兰克福的欧洲央行统一铸造。我现在所处的就是一个官方生产点。

欧元硬币的设计，充分体现了欧洲人对欧元区的统一与各国个性的兼顾。因此，你可以看到比利时人使用的硬币上铸有阿尔贝二世国王的头像，爱尔兰流通的硬币上是凯尔特竖琴，德国的硬币上有柏林勃兰登堡门……欧元区成员国的文化似乎全部都集中到了这小小的硬币上。如今就连摩纳哥、圣马力诺和梵蒂冈这三个“国中之国”也得到欧洲中央银行的特许，铸造具有本国特色的欧元硬币。这个消息可称得上是令人意外，因为这三个国家都不是欧盟的成员国。但它们所处的地理位置让它们与欧盟的经济命脉紧密相连，使用欧元是它们惟一的选择。由此，教皇保罗二世的头像才有幸出现在欧元硬币上。

虽然这三个“迷你小国”铸造的硬币只占全部500亿枚硬币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但正因如此，它们才变得异常珍稀，市值暴涨。比如一套面值仅3.88欧元的梵蒂冈硬币，在网上竟被拍卖到了316欧元!如今在世界范围内，这些“迷你国”硬币深受收藏者的青睐。

既然欧元硬币的背景图案有12种，也就必须有12套模板。这12套模板当然处于绝对严密的监管之中，不会让工人见到。我从成品的外包装上发现几小时内共流出三种硬币，包装盒上先后映现出法国、芬兰、比利时的三国国旗。透过塑料纸，我隐约看到这三种版本欧元硬币的背景图案，的确就是外面流通的三种硬币。

我问莱特，其他九国的欧元硬币呢?他说，周一、三、五生产法、比、芬、荷、德、意六国的。周二、四、六生产卢、西、葡、希、爱、奥六国的。荷兰、意大利、德国的欧元硬币上午已停线，中午出厂。我故意挑逗地问他，能否去看看生产线源头，我还着重地说能否去看看muster(模板)。他斜瞟我一眼，耸耸肩，摆出西方人特有的无奈姿势。

每天和金灿灿的欧币打交道，难道工人们一点都不动心?其实，2006年西方某铸币厂就发生过偷盗的事。当时48岁的威廉在准备兑换大批崭新的硬币时被警方抓获。经清点发现。他随身携带的全是面值2欧元的硬币，共3000枚。接着，警方又在他的住处一举查获了总计高达10万多欧元的硬币。令人叹为观止的是，这人的犯罪手法是将一枚枚刚下生产线的硬币，装在工作靴和午餐盒中私自从厂里偷出的，日久天长就“攒”下了这笔巨款。

此事在西方铸币界引起了很大震动，就连工作环境相对比较宽松的德国铸币厂，也都采取了严密的安检措施。我所在的这家工厂也不例外，每天上班出厂时，工人们都要自觉地把自己的背包放到门卫的检测台上，排队等候检查。保安“搜身”时，先是让工人伸开双臂，他用金属探测器在工人身上前后左右晃动，遇到金属物或硬质物时，会很有礼貌地让受检人解开衣襟，然后裸眼直接仔细扫视。当然是男女分别检测。需要时女主管会予以协助。不要以为只有工人才受此“待遇”，因为德国人办事认真是出了名的，就连权高位重、一向很受人尊敬的厂长和部门经理等也不例外，以示一视同仁、平等对待。当然其中也有“特例”，比如保安是最“牛”的，因为他们平时不得进入生产厂区，所以不存在嫌疑，自然可以“免检”。

其间还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这天，有一个男工在接受金属探测器检查时，报警声“吱吱”响个不停。两名保安马上警觉地围上去，让他先脱鞋，又脱袜子，最后发现是那位老兄的脚趾甲上涂了厚厚的一层金属釉彩，并非偷带硬币，于是只得放行。此举把在场的人惹得捧腹大笑，不过铸币厂的监管之严格由此可见一斑，平时别说硬币，就连一丁点儿金属屑都别想从这里带出去!

虽然每天下班时的例行检查让人心情很不爽，不过在铸币厂打工收入还是蛮诱人的，年薪相当于人民币50多万元。如果在国内。我绝对可以算得上“白领阶层”了。由于平时生活俭朴，上班近3年来我已存了一大笔欧元，不仅为自己添置了一部二手车，还在汉堡供了一套大房子呢。现在连表姐都对我刮目相看!

欧元区国家现有12个，根据欧洲中央银行的安排，每年要铸币约500亿枚。总计达234793吨。欧元硬币共有8种，即1分，2分，5分，10分，20分，50分，1欧元和2欧元。这些硬币一面为统一的图案，形象是面值加上一幅欧洲地图，旁边由代表欧元区12个成员国的12颗小五角星相绕，另一面则由各国自定。欧元硬币尽管共有上百个版本，但都可在欧元区所有国家合法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