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保双

一

今天是欣雨和林风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好几天之前欣雨就在盘算着这个日子该怎么过。孩子正好放假去奶奶家了,一定要让这个夜晚过得浪漫、难忘。昨天逛超市的时候,一种葡萄酒专用的高脚杯吸引了她,拿在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细腻的感觉。200元一只,太贵了,犹豫了很久,最后她还是狠了狠心买了回来。

结婚以后就是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了。不是有人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嘛。结婚后的第一年她苦练厨艺,走到哪里都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油烟味。结婚的第二年那个小生命不期而至,让他俩在欣喜之余手忙脚乱起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由女孩变成了女人,由女人变成了母亲。

欣雨和林风是大学同班同学,为了能在一起,选择了这个偏远的采油厂。林风去了前线,欣雨留在后勤。欣雨从没有去过前线,别人都说前线是如何如何的艰苦,可每次林风说起的时候眼里都闪着光芒:那里到处都是抽油机,转的快的产量就高,转的慢的产量就低,一到夏天绿色的芦苇和人那么高,还有开着粉色花的红柳。林风所在的采油队在自然保护区里面,有时候还能看见天鹅飞来飞去。欣雨常常在闲暇的时候幻想着前线的样子。

爱情也许是一种缘分,但婚姻必是一种宿命。茫茫人海中,两个人相遇、相识、相恋,最后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林风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欣雨一直都这样认为。她在快乐地忙碌着,林风肯定是已经忘记了这个日子,不过那没关系,正好给他一个惊喜。她拿出了珍藏的红酒,昨天特意买的杯子,还有以前剩下的红蜡烛,好一顿温馨浪漫的烛光晚宴啊。一切都准备就绪,欣雨坐在餐桌前,看着一桌子的劳动成果,满心欢喜地等着林风。

手机“叮咚”响了一下,这是有短信了。欣雨拿起手机,是林风发来的:队上有点事,晚点回家。欣雨看着手机,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鼻子一酸,两滴泪水落入面前的酒杯,在这个寂寞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晶莹透亮。

二

当林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的时候,欣雨已经趴在餐桌上睡着了。林风看着餐桌上的东西和熟睡的欣雨,今天肯定是个特别的日子,他用手狠狠地打了一下头。啊!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自己真的忘了,老婆的生日孩子的生日……,很多本该记着的日子都在他繁忙的工作中忘掉了。一口油井作业完后要连夜开井,耽误一天可就是十多吨油啊,生产副队长家里有事,自己就顶了上去。

听到响声,欣雨睁开了朦胧的眼睛:“你回来了,我去热菜。”站起来就往厨房走。林风一下子搂住了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对不起。”

女人有时候是很容易满足的,林风的一句对不起,欣雨便幸福地趴在林风的肩上。什么气味?一种刺鼻的原油、汽油的混合气味。越过林风的肩膀,欣雨看见自己辛辛苦苦刚擦过的木地板,上面全是大大的油脚印。自己身上的新衣服也因为林风的拥抱而多了一些暗褐色的颜色。突然间,一股怒火窜上欣雨的心头:“你看你,晚了就晚了吧,我也不怪你,我的新衣服,还有我那么辛苦才擦的地。”

“对不起,今天干完活太累了,匆忙回家忘了换衣服了,老婆大人。”林风陪着笑脸。

“对不起,对不起,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嘛。”看着欣雨因生气而显得有些变形的脸,本就不擅言辞的林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是这个欣雨盼望了许久的日子,他俩分屋而睡,一夜无话。

三

爱情是感性的,它简简单单,不用过多的修饰,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婚姻是理性的,不是只有爱情就够了,除了男女之间相互的吸引,还包含着许许多多的内容。婚姻的成功取决于两个人,而使它失败一个人就已足够。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经过上次的吵架,这段时间两个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这天晚上,难得一家人一起吃饭,欣雨轻声地对林风说:“星期六的时候,咱们带孩子去公园玩儿吧。”

“我……我忘了说了,单位产量紧张,年前我就不休息了。”林风吞吞吐吐地说着。

听到这句话,欣雨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空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直视着林风。“忙、你忙、谁都不如你忙。以前刚上班时你忙,那时候刚参加工作什么都不懂你要学习,我理解你;当了工程技术员你忙,你要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我理解你;当了副队长你忙,要抓生产;当了队长了,你还忙,忙什么?技术方面的事有技术员,生产有副队长,思想政治工作有指导员,你整天忙什么?”

自己整天忙什么?被欣雨这么一问,林风坐在那儿哑口无言。四岁的女儿睁着大大的充满了恐惧的眼睛看着他们。

“你不愿把这儿当家,以后你就别回来了,天天呆在队上算了。”

“谁不把这儿当家了,我……我最近真的很忙。”

“最近、最近,那你说哪天你不忙?”欣雨咄咄逼人的发问。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近人情,队上的女职工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林风有些烦躁。

“你们队上的女职工好,你跟她们过去呀,上我这儿来干什么。”停了一会儿,欣雨接着说,“不愿意过就离婚,反正这个家有你没你也没什么区别。”

夫妻之间吵架总是在所难免,但是千万不要把离婚二字挂在嘴边。欣雨的脸涨的通红,在林风看来甚至有些狰狞。听到她说离婚,林风不加思索地说:“离婚就离婚,谁怕谁呀?”

欣雨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林风收拾自己的衣物,当听到“哐当”一声关门的声音,一股彻骨的寒冷向她袭来,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无力地靠在墙上。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林风已经到了小区大门口,一转弯就看不见了。不知不觉中欣雨泪如雨下。

哄孩子睡下之后,欣雨静静地站在窗边,茫然无助地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看着夜空中那繁星点点。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对面楼里的灯一盏盏地灭了,又一盏盏地亮了。

四

父母都是石油工人,自己上的也是石油院校,林风没想过要从事什么别的职业。景色秀美的地方繁华的大城市是不会有石油的,有石油的地方必然荒凉,虽然他做好了一切的思想准备,刚分到采油队的时候,还是失落了很久,但是渐渐地就爱上了这片寂寞的荒原。

春天的荒原,绿意初萌,一片生机盎然;夏日的荒原,白天热情似火,夜晚清凉袭人;秋天的荒原,那一望无际的芦苇开着美丽的花朵随风摇曳,像极了一片红色的海洋;冬天的荒原,白雪飘飘,分外妖娆。这里有他辛勤的汗水,有他付出的心血,也有硕果累累的收获。

一年当中林风最怕两个季节,一个是雨季,虽然老化的高压线路在去年已经全部整改,但一到这个季节他就提心吊胆,2个小时的停电,产量恢复有时就要2天;另一个是冬季,队上的油井都是稠油井,天气对产量的影响太大,让人无计可施。产量产量一提起产量,林风就一筹莫展,对采油队来说产量是一个硬指标。又何止是采油队呢?对采油厂甚至油田还不是一样嘛,没有了油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呀。

欣雨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了,以前的温柔体贴都上哪儿去了?马上要到年底了,今年做了很多的工作想好好总结总结,也想好好规划规划明年。白天上班事情多,根本静不下心来,晚上回家欣雨又变成那样,真是懒得回去,还是在队上住着清静。

吃完晚饭后林风来到了资料室,翻着油井记录。这是他每次值夜班必做的事情,这口井刚作业完,产量正在恢复;这口井容易出砂,前几天电路故障停井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它了;这口井产量有点下降,从示功图看应该是泵漏了,最近一次检泵好像是去年2月份;这是一口刚投产的新井,日产油20多吨,现在这样的井可宝贝着呢。林风一口井一口井地看着,对它们真是太熟悉了,毕业后就分到这个采油队,先是见习、然后是工程技术员,再就是副队长、队长,好像度过了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又似乎一眨眼就到了今天。

五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的事情难以预料,本来以为两个人可以快快乐乐、相亲相爱地活到老,谁又会想到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林风离家的第一个星期,欣雨是在愤怒中度过的,林风几次打来电话她都没有接。第二个星期她开始反思,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夫妻之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能是一个人的责任。林风工作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都能理解,现在怎么就不行了呢。自己虽然一直在后勤上班,和生产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也明白产油量对一个采油厂的重要性。采油厂的产量一年一年在递减,形势越来越严峻。他晚上不回家,又不是去花天酒地、寻花问柳。他是在做他的事,为什么自己还要指责他呢?

这几天,欣雨总是魂不守舍,报表又出错了,看来今天少不了又要挨训了。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办公室怎么没人呀,领导也不在,都去哪儿了?就在她东张西望的时候,办公室的一位女同事李梅回来了。

“领导好像都不在,都去哪儿了?”她好奇地问。

“啊,你不知道?今天领导都下去慰问了,我从来没去过前线,所以跟着去了。”

“前线?前线是什么样子呀,有什么风景吗?”

“风景?你傻了吗,那里有什么风景,除了抽油机就是抽油机,到处都是光秃秃的。”

“你们,去采油队了吗?”

“去了好几个地方呢,最后一个是咱们厂最远的那个采油队。”李梅漫不经心地说。

最远的采油队,那不就是林风所在的采油队嘛。欣雨心里“咯噔”一下。

李梅继续说着:“我们去的时候,队上的干部都上井了,我们就又去井上看了看。”

“井上出什么事了?”

“一堆人围在井口,脸上身上全是石油,我又不懂采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他们浑身脏乎乎的,我就没往前去。风又大,天又冷,我瞅了一眼就一直呆在车里了。”

林风所在的采油队就在海边,一年到头风都特别大,可是林风说起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计量站有个女的,我以为她四十多了呢,原来和咱们差不多大。天天风吹日晒的,采油队的女工老的可快了。”李梅叹了一口气,“前线真是辛苦。一样都是7:30上班,咱们7:20出门还来的及,他们6:40就得出门坐车,你看幼儿园里,那送的最早的,接的最晚的,还不都是父母在前线上班的。”

李梅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却在欣雨的心里掀起一阵阵的涟漪。“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还不是咱们领导发扬风格,非等着他们处理完故障一起回到队上,那时候都1:00钟了,就在他们队吃的饭。”

“饭菜好吃吗?”

“他们吃得倒是津津有味,我反正什么也没吃进去,饿死我了。”李梅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打开抽屉拿出饼干,就在要放到嘴里的时候,突然回过头对欣雨说:“他们那个队长不放心,没吃完饭,就一个人又上井了。”

欣雨是一点干活的心思也没有了,眼睛看着报表,脑子里一片混乱。

六

如果永远是一帆风顺幸福甜蜜,那不是真正的婚姻,如果一直都争争吵吵彼此伤害,那也不是真正的婚姻。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在不停地磨擦中需要不断地磨合。夫妻之间总要有一个人让步吧。

今晚的月亮真美呀,高高地淡淡地挂在天空,可以不用去理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在大学的时候,这样的夜晚必定会是林风陪着欣雨在校园里散步,好像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刚离家几天,给欣雨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林风就再没打过电话。

林风来来回回在队部院子里走着,耳边响起技术员小张的话:“回家看看嫂子吧,我觉得她挺不容易的,一直都非常支持你的工作。哪怕回去看看孩子也行呀,现在不回家,年三十怎么也得回家过年,要不然嫂子和孩子多伤心啊!”欣雨是有很多优点的,这个林风也不否认,女儿天真活泼和妻子脉脉含情的样子一次次在他脑海中出现,真是想家了。永远不分手是婚前自己对欣雨的承诺,是该回去了。

就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不只林风睡不着,欣雨也是难以成眠。如果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形容的话,都快一个世纪了。林风如果大年三十还不回来,自己怎么办?记得新婚的那个夜晚,林风望着天上的明月对自己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将来变成怎样,我们永远也不分开。我是风你是雨,注定一辈子风风雨雨在一起。”这句话感动了她很久很久。就这么一点风雨一点挫折难道就要放弃嘛,一想到这儿她就心痛。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不回来,我就去队上过年。面子算什么,家庭才是最重要。

一样的月光,照着两个不同的人,想着的却是同样一件事情。

今天是大年三十,已经是晚上5:00了,天渐渐黑了下来,林风没有回家。欣雨想了又想,毅然决然地牵着女儿的手出了家门。前线真远啊,好不容易到了林风所在的采油队,当她看见队门口那块挂着队名牌匾的时候,心中一阵欢喜,“宝贝,一会儿你就可以看见爸爸了。”

正好有一名职工在院子里准备放鞭炮。欣雨抱起女儿走上前,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你们林队长在哪儿?”

这位职工认出了她;“嫂子,林队长,他……他回家过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