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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文明的废墟

2009-03-10罗成琰

文学界·原创版 2009年2期
关键词:神庙皇宫雅典

罗成琰

终于有机会踏上希腊这片古老而神圣的国土。

出发那天,北京大雾。晨起,站在窗前,周围的高楼仿佛一夜之间都消失在云雾缥缈中,满街的汽车都亮着车灯蜗牛似的爬行,心里不由得一惊:这种天气飞机肯定无法起飞。虽然乘坐的航班起飞时间是中午一点多钟,但大雾如此稠密、厚重,要叫它散去恐怕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赶到首都机场,果然上午所有的航班都延误了。要命的是大雾依然弥漫,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航班起飞的时间到了,起飞的消息却泥牛入海。终于,阳光透过云雾,苍白无力地洒到地面,能见度开始慢慢好起来。期盼已久的登机广播终于响了,飞机在延误两个多小时后顺利起飞。

爬上云层,顿时阳光灿烂。我们像夸父追日,跟着太阳向西飞去,这一天的时间也就将长达三十一个小时(雅典与北京的时差为七个小时)。飞机的速度毕竟跟不上太阳,天空慢慢暗了下来。头顶的苍穹蓝得发黑,脚下的云海也一片苍茫。唯有云天之际那一抹彩霞,红得分外耀眼,红得令人心醉。

抵达雅典已是子夜时分。中国驻希腊大使馆文化处秘书周女士到机场迎接。领取行李时,发现一件行李不见了。经查询,原来在转机时搁在了法兰克福。周女士说这样的事在希腊航空公司经常发生,希腊人随意得很,常常丢三落四。她笑着说了一句顺口溜:“希腊希腊,稀稀拉拉。”不过,她又补充说道,行李明天会运到,并会送到我们所住的酒店。

我们下榻在位于雅典市中心的埃斯贝利亚酒店。这家酒店颇有历史,规模不大,设施有些陈旧。但房间宽敞、干净,并有一个阳台。我来到阳台上,蓦地,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在我的左前方,一座突兀的山头连同山上的古建筑被灯光装饰得通体透亮,金碧辉煌,在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夺目。我几乎喊了出来:雅典卫城。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没有想到我同雅典卫城遭遇得如此突然。

雅典卫城位于一座名为阿克罗波利斯的丘陵上。山顶平坦开阔,神庙建在上面四平八稳,坐俯整个雅典城。帕提依神庙是雅典卫城最为耀眼的一处圣殿。它建于公元前447年至前432年,主要祭祀雅典守护神雅典娜。无论建筑细部或雕刻装饰,当年都十分精致而富有魅力。阳光从柱廊间射来,整个建筑明朗而温煦。虽然现在看到的只是它残缺的局部,但它那高高耸立的白色大理石柱,在蓝天的映衬下,仍显得圣洁而华贵。

雅典卫城曾与雅典一道历经劫难。它那伟岸、庄严的身躯上留下了一次又一次战火的创伤,一次又一次化为废墟。英国大文豪萧伯纳曾经满怀期待地来游雅典卫城,结果,眼前的情景令他极度失望。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原以为能看到一个辉煌的雅典,没想到看的只是断壁残垣。此刻,徜徉在雅典卫城的遗址,我倒没有产生萧伯纳式的遗憾,而是感到历史的凝重。我想,尽管饱经岁月的侵蚀、战争的破坏和强盗的掠夺,帕提侬神庙依然高高屹立在雅典的市中心,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这些石柱不论是当年的原物,抑或是后来的仿制品,都同样进入了历史。它们是古希腊辉煌文明的见证,也是希腊屡遭蹂躏和屈辱的见证。

帕提侬神庙至今仍在维修之中。高耸的塔吊和脚手架分明在告诉人们,希腊人将把数千年的文明维护和传承下去。

从雅典出发,乘车沿着海岸线行驶约五个小时,便到了著名的奥林匹亚。到达奥林匹亚小镇时,天已经黑了。冬天是希腊的旅游淡季,整个小镇显得异常安静。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不多的几家商店开着门,里面也像街上一样空无一人。偌大的安东尼奥斯酒店就住了我们一行人。难得有这样的静谧。

在奥林匹亚看到的仍是一片废墟。

如同雅典卫城一样,奥林匹亚也遭遇过天灾人祸。公元267年,外族入侵者将运动会所在地的宙斯神庙洗劫一空。公元6世纪,两次大地震摧毁并掩埋了奥林匹亚的大部分建筑物。后来,经过考古学家的多次挖掘,这个昔日气势非凡的建筑群的断墙残柱以及众多的雕像、浮雕、陶瓷花瓶等珍贵文物才得以重见天日。奥林匹克遗址范围很大。我们在里面盘桓了整整一上午。当年规模很大的宙斯神庙和海拉神庙如今只剩下一些廊柱,椭圆形的宙斯大祭坛也残缺不全,草丛中随处可见青苔斑驳的当年建筑物的大石块。整个遗址弥漫着一种空寂感和苍凉感,它紧紧地包裹着你,使你简直透不过气来。

通过当年运动员、裁判员入场口,我们来到了奥林匹克运动场遗址。运动场气势宏伟,四周能容纳4万多名观众。置身于运动场中央,直觉得自身的渺小。站在当年的起跑线上,一瞬间,仿佛穿过时空隧道,回到了两千多年前的竞技场。与现在“重在参与”的奥林匹克精神不同,古代的奥林匹克精神是“或得桂冠,或舍生命”。在当时的赛场上,只有冠军,没有第二和第三名,未得冠军便是失败者。当时的冠军地位很高,他会被戴上一顶用橄榄枝编成的花冠,他的事迹会被最优秀的诗人编成史诗咏唱,他的形象会被刻在陶瓷、青铜和大理石上,他有资格与国王平起平坐。

我不知道,能否用向往自由和追求力与美来概括古希腊文明的精髓。也许正是因为拥有了它,古希腊才达到了文明的顶峰。

克里特岛位于希腊南部的顶端,是爱琴海中最大的岛屿。公元前18至前19世纪是克里特文明的鼎盛期,克诺索斯皇宫、玛利亚宫殿等都是在这一时期建成的。同时,在建筑、壁画、文学、贸易等领域都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克里特文明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发达的文明之一。但至公元前1400年前后,克里特文明却突然消失了。克里特文明毁灭的原因,至今仍是一个谜。有人怀疑是地震和海啸所致,也有人认为是遭到了迈锡尼人的进攻。无疑,克里特岛又是一座巨大的文明废墟。

怀着撩开克里特岛悠久而神秘面纱的急迫心情,我们乘飞机抵达了克里特岛的首府伊拉克利翁。在饭店稍事休息后,便直奔岛上最重要的遗址克诺索斯皇宫。

这座皇室建筑群位于克发拉山丘,依傍凯瑞托河。据说米诺斯国王请当时最杰出的建筑家达代罗斯为他修建皇宫,皇宫不仅豪华壮丽,规模很大,而且有纵横曲折的通道,令每一个陌生人走入其中都会迷失在宫中,再也别想出来。因此,这个皇宫又被称做“迷宫”。站在克诺索斯皇宫的遗址上,我已无法想象出这座皇宫当年的壮观雄伟气象,更不见神秘恐怖的曲折通道。但有关这座迷宫的传说故事至今仍为人们所讲述,并令人欷歔不已。

传说米诺斯国王的儿子在雅典被人谋害了,为了替儿子复仇,米诺斯向雅典提出每年送7对童男童女到克里特岛,让被养在迷宫深处的一只人身牛头的怪物米诺牛吃掉。雅典国王爱琴的儿子提修斯发誓要杀死米诺牛。他和父亲约定,如果杀死米诺牛,他在返航时就把船上的黑帆变成白帆,表明他活着回来了。提修斯到了克里特岛后,米诺斯国王的女儿爱上了他。在她的帮助下,提修斯进入迷宫杀死了米诺牛。返回雅典时,提修斯兴奋异常,忘了把黑帆改成白帆。爱琴国王在海边看到归来的船挂的仍是黑帆时,以为儿子已被米诺牛吃了,悲痛欲绝,纵身跳进大海。为了纪念他,人们将那片海,称为爱琴海。

一直以为爱琴海的名字浪漫而富于诗意,体现了希腊人崇尚艺术的精神。没想到眼前这片辽阔而湛蓝的海面竟然蕴藏着这么一个凄美、悲壮的故事。传说故事当然不可深信,但是,这个故事中的正义、爱情、亲情的主题,将会永远感动不同时代、不同国别的人们。

在希腊期间,我深深地领略和感受了古希腊人所创造的那种撼人心魄、令后人无法企及的美。但是,令人扼腕的是,这种美今天却是以一种废墟的形态展现在世人面前。或者说,我始终面对着的是文明的废墟或文明的碎片。

文明无疑是脆弱的。人类古代文明的各种形态,遭受灭顶之灾大抵不外于天灾与人祸。地震、海啸、火山爆发以及气候剧变等,都使一些文明的大厦顷刻之间轰然解体,化为废墟,归于恒久的沉寂。来自大自然的力量使我们猝然中脸如此的苍白,以至无力挣扎甚至来不及挣扎。悲剧的最可悲之处还在于文明的废墟常常是人类自身造就的。人类创造了文明,但同时也在不断地毁灭文明。毁灭的最主要的方式是战争。文明不断面临着外力的侵袭。一种文明在征服另一种文明时,常常充满血腥,野蛮而具有巨大的破坏力。我仿佛看到,文明废墟里的每一块残砖,每一片碎瓦,每一根柱石,似乎都在涌动着,好像要争先恐后地诉说它们曾同睹和经历过的摧残与掠夺。

逝去的文明虽然现在只留下一堆废墟,在夕阳下显出苍凉之色,但它仍是有生命的。它用自身连同古老的神话、传说、民间艺术、风俗习惯等密码语言同我们说话。废墟往往是一个民族历史和文化的重要载体,深藏和传递着太多的远古文明的信息。不管星移斗转,日月更迭,也不管自己的肢体已经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它仍顽强地屹立或匍匐于天地间。它要让后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反思历史,反思文明,反思人类自身。它像一面镜子,常常照出后人的渺小。面对废墟,我们理当深存敬畏。

也许文明早晚都会成为一堆废墟。德国人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一书中,将人类文明分为不同的种类,而所有的文明在经历了春夏秋冬四季的发展之后必定会走向死亡。如果他的这一结论成立的话,我以为文明的死亡应该是寿终正寝,而不应该是他杀或自杀。也许唯一可以阻止战争发生的是文明之间的交流。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可以使彼此相互对话,增进了解,消除隔膜,尽可能地让战争走远。我真诚地希望多少年以后,我们留给后人的文明,即便成为废墟,也不再是文明冲突的结果,不再是被战火、动乱所毁灭。

我虔诚地祝福并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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