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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哥马利的中午

2009-03-06包光寒

山花 2009年4期
关键词:李姓二爷沁园春

电视机里正放着美国电视剧《兄弟连》。这已是闻森林第三遍看了。闻森林看到军事题材的东西就会情绪激动起来,像一条发情的狼一样,心里舒坦得犹如刚修了几辆倒霉的助动车。这样的情况和上次看电视剧《DA师》一样。

对军事题材作品的这么热情,闻森林知道,这和他当过四年兵有关。那四年是闻森林人生最美好的四年,但闻森林那四年过得却不如他的青春那样美好,或许还有些苦涩。桌上放着几盘菜:红烧鲳鱼,清煮虾,红烧肉,炒青菜。这都是闻森林爱吃的菜。闻森林已经把鲳鱼消灭了。他的胃口和他的力气一样大。一瓶双沟大曲,瓶里还有半瓶酒。闻森林端起小酒盅,干了。嘴巴夸张地张着。平时,闻森林舍不得这样吃,总是一素一荤,有时就一个蔬菜就着吃完七两米了事。今天他的运气不错,一下子修了七辆助动车,而且全都换了内外胎。外胎本来只是很小的一个割口,都是被他在卸轮胎时硬用钳子或者锣丝刀弄得割口很长很大,必需换新的。天色昏暗顾客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只得任由他说。闻森林三二句话就把顾客说通了,顾客都乖乖地同意换内外胎。一辆车赚五十元,今天光这七辆助动车他就赚了三百五十元。这比过去撒碎玻璃赚多了。碎玻璃只能扎自行车胎,而且要扎破自行车内胎并不容易。一大把碎玻璃能扎破两辆自行车就很好了。修一个自行车内胎只不过二块钱。助动车外胎厚,碎玻璃要扎破概率就更小了。另外,砸碎玻璃也非常难,得花很多功夫,砸出来的玻璃并不是都好用。闻森林为自己能想出用美工刀替代碎玻璃的点子而感到自豪。这是他的专利,决不能让其他同行知道了。闻森林用怎么也洗不干净的粗糙的手把小酒蛊满上,然后把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喷香的红烧肉竟然使他的牡物都昂扬了。闻森林边嚼着肉,边从盒子里拿出一片美工刀片用钳子一截一截截断,然后把截断的美工刀片包进一小团面里,小心地放进一个盆子里。桌子上已经有了二三十个这样的面团。如果明天再有十辆助动车来修,如果每天都有十辆助动车来修,那他很快就可以在市中心买上一小套不错的房子,他就可以再娶一个女人,让她为自己生个孩子,让闻家的香火续下去。闻森林愉快地想着,抬头看着窗外马路对面那一片大楼。那是一个叫“沁园春”的高级住宅小区,“沁园春”三个字完全是毛体的书法字。这个小区至今还是这座城市最高级的住宅小区之一。这个小区是由一个二十年前还在马路边设摊卖鱼现在却是世界富豪榜排行名列第四十八的姓闻的房地产老板投资建造的。据说,这个当初卖鱼的闻青年一表人才,被一个同样很有些姿色而且极善公关的刘姓姑娘看上,从此平步青云。八年前这个小区建好后没一年,闻森林在部队就好上的结婚才一年的那个漂亮的李姓女兵就睡进了“沁园春”一幢别墅里。闻森林看着高楼,想象着高楼后面那些别墅,想象着现在或许正在宽敞的客厅里看着什么大屏幕数字电视那个当了他一年老婆的漂亮李姓女兵,心里涌上一些酸楚。闻森林有些悲伤地想,同是闻姓的后人,别人开发了“沁园春”小区,还上了世界富豪榜,他却在这儿摆摊修车,还卑劣地用美工刀包在面团里去扎路人的助动车和自行车,结婚才一年的老婆就跟别人跑了,已是四十的人了还没有个家。这时闻森林想到了他母亲临死前曾对他说的话:不要怕苦难,活下去是大勇敢,活下去就是对生命的尊重。闻森林的母亲是个读过书的人,闻森林现在真的很后悔自己过去不听母亲的话不好好读书,才落到今天这地步。闻森林鼻子有些酸,举起小酒蛊把酒干了。然后拿起还有点鱼汤的盆子打了满满的一盆子饭,把所有的菜都倒进饭盆里迅速地把饭吃了。他把碗盆放进水池泡上,然后把面团小心地放进一只干净的盆子里,用一块湿的毛巾盖上。明天下班前他还要把这些面团放到他修车摊前面的马路上。

李姓女兵,当然她现在已经不是女兵了,因为我不知道她的名,暂且这么称呼她吧。李姓女兵穿着时尚的黑旗袍款款地在建国路上走着。路边的法国梧桐树遮挡着刺眼的阳光,路边是一片接着一片的树荫。尽管不是盛夏,但在树荫下行走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受过部队训练的李姓女兵款款地走着,步伐标准而有韵律,引来许多路人的目光。李姓女兵每天定时在建国路上走过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沿街看店的每到这个时候都会下意识地等待着。“沁园春”大门在闻森林的自行车摊对面,但为了避免和闻森林照面李姓女兵情愿多绕二百米路从小区的边门进出。刚开始她还是很自豪地走小区的正门,有时她丈夫还陪着她。她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但自从她丈夫有了新欢,李姓女兵就再也不愿意走“沁园春”的正门了。她非常害怕和闻森林照面。

大凡漂亮姑娘书都读不好,李姓女兵也不例外。并不是李姓女兵智力有问题,而是不用功。李姓女兵的父母像千千万万的父母一样平常,李姓女兵也就过着像千千万万姑娘一样的生活,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眼见着高中快毕业了,考大学肯定没希望了,父母愁得要命。大学毕业生找工作都这么难,更何况她一个高中生!在愁苦中她父母想到了搬走的邻居好像是在武装部做的,她父亲隐约记得,武装部不是和当兵有关系吗?便千辛万苦地找到了邻居的地址。让李姓女兵欣喜若狂的是邻居现在已经是武装部长了。大家一阵寒喧后,李姓女兵的父母说出了想让女儿当兵的想法。部长爽朗地笑了起来,说,只要姑娘身体没问题,到时我考虑。

李姓女兵当上了海军。穿上军装,李姓女兵更增添了一分英俊。李姓女兵能把橄榄帽歪戴在头上,却能歪出一番特别的韵味,便引来许多关注的目光,爱慕李姓女兵的男军官男士兵不计其数。李姓女兵却被彪悍壮实的上士闻森林的丘比特之箭射中。上士是士兵里的最高等级,但却不是军官。热恋中的人往往缺少一些理智,李姓女兵也不例外。年青的李姓女兵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不知道经济基础对爱情的重要性。她忘记了上士和上尉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们回到地方后,由于他们都是士兵,政府安排给他们的工作都非常普通,普通得注定要让他们过一辈子和他们的父母一样的拮据生活。闻森林在保安公司干了半年后决定自己做生意。是啊,保安公司一个月就几百元钱,李姓女兵在一个单位的总机上工作也是几百元一个月,那他们以后怎么生活呢?

一个没有下过水的人突然要去游泳怎么可能不呛水呢?生意做得一塌糊涂便是非常自然的事情。钱赔光了,甚至连李姓女兵的退伍费都搭了进去。他们愁苦地相爱着,尽管幸福但这幸福中还夹杂着浓重的哀伤。闻森林最终去摆修自行车摊实在是得益于一次闲聊。那天闻森林陪李姓女兵去邮局付电费。排队的人很多,闻森林就到邮局外抽烟。边上是个修车摊,摊主正满头大汗地修着车。车主是个少妇,她正是那种嘴闲不住的一类。

“你不是本地人吧?”

“江西的。”

“革命老区的嘛!”

……

“你不大吧?”

“二十五了。”

“成家了吗?”

“还没。”

“有对象了吗?”

“有过,跟别人跑了。”

“为什么?”

……

“你这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一千多块。”

李姓女兵知道闻森林想摆修车摊时,惊愕地叫了起来,脸色苍白。她不能想象她今后要和一个修车的一起过日子。但李姓女兵是个能听懂道理的人。摆修车摊成本低,收益高,在目前一贫如洗的情况下只能这么办了。闻森林想修了一阵子自行车有了钱后再想法做其他的生意。现在确实也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修车摊摆了起来,就在建国路闻森林家那间临街的平房。过去李姓女兵常去闻森林家,现在也依然常去。但现在每去一次,都会厌烦一次,看到门口摆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就堵得难过。可李姓女兵忍不住还是要去。后来,李姓女兵在和闻森林相爱了五后在这间平房里结婚了。李姓女兵在婚床上还能闻到自行车轮胎和机油的怪味。

近来,李姓女兵常会悄悄地来到“沁园春”小区外几棵大树后面,看着忙碌着的闻森林,平静的心里会突地跳一下。尽管现在李姓女兵的婚姻又出现了问题,但她还是没有后悔当初选择离开闻森林。她只是有点失落,对过去部队生活有点怀念。而看看闻森林则是对部队最亲切的回忆。那时多美好啊!那么青春,那么无忧无虑。

这天,李姓女兵这么看着修车的闻森林,看到不远处的建国路上开来一辆她熟悉的白色宝马735。李姓女兵的脸色一下子像涮过浆糊一样板结起来。李姓女兵盯着白色宝马,看着车里的那个姑娘驾车缓缓地开过来,转过弯驶进了“沁园春”的大门。李姓女兵心里像有无数毛毛虫在爬动,强烈地喷涌出妒嫉和各种歹毒的念头。保安非常职业地向宝马车敬了个礼。那敬礼的姿式不比军人的敬礼姿式差。李姓女兵脑中闪过闻森林也曾经干过保安这个念头。李姓女兵想,闻森林的敬礼肯定比这个保安强,李姓女兵之所以爱上闻森林是因为闻森林是第七舰队的举旗手,每次大阅兵闻森林总是举着军旗走在第一排,第一排就三个人,还有两个握着冲锋枪。

让李姓女兵非常耻辱和愤怒的是她丈夫竟然把新欢的住宅也安排在“沁园春”,而且还给新欢买了一辆宝马735。李姓女兵有时在问自己,你到底有没有过真正的幸福生活?哪怕是很短暂的几个月?

第183号会所坐落于市中心的建国路上,离“沁园春”只百来米的路程。183会所的外貌很不起眼,我上下班每天都从会所门口路过,普普通通的一幢楼房,像个刚进城打工的乡下孩子一样笨拙。但据说183会所是临川市最有名的会所,每天晚上一过八点,临川的各界名流都像苍蝇一样飞聚过来,我每次在单位加班后回去,都能看到巨大的停车场上停满了各种高级小车,可见183会所的兴旺。在183会所楼上一间昏暗的包间内,三个男人正喝着我也叫不上名的洋酒,三个颇有姿色的天津姑娘正陪着三个男人嬉戏。这让我想到宋朝的文人骚客逛青楼的情景。电视里正放着一些歌曲,都是些传统的民歌。这是因为一个叫二爷的男人喜欢。小姐一会陪男人喝酒,一会儿跳艳舞。据我朋友说所谓艳舞就是小姐全裸着跳舞。艳舞是183会所的一大特色。小姐陪歌时也是全裸着陪。客人除了和小姐做爱之外想怎么就怎么小姐不会有任何不悦。我朋友说,这是在183会所工作的小姐的职业道德,就像我们政府的各部门社会上的各行各业所制定的职业道德一样。因此183会所工作的小姐的小费非常高,比别的夜总会工作的小姐高,我朋友说183会所小姐陪一次的底数是五百元,我当时听了吓了一大跳,五百元!我们临川市的平均工资也没有五百元啊!若客人有兴趣要做爱,费用另加。做爱的费用一般由小姐和客人面议。我朋友说,做爱的费用一般在千元,客人愿意多给是另外的事情。我惊愕得心都麻了。我一个月工资也不到一千五百元,这要玩一晚上全完了。我曾经问那朋友,这样的会所公安不整治吗?朋友神秘地笑笑,说,要整治掉了公安的奖金从哪儿来啊?

坐在二爷怀里小姐撒娇地用天津话对二爷涎皮赖脸说:“二爷,你好好摸摸,你一个月没来,我这儿都小了。”

小姐说着抓起二爷的手捂向自己。二爷阴阴地笑着,手慢慢地动着。

小姐忽然惊叫起来,说:“二爷,你轻点,疼死我了。”

二爷的笑声像山猫叫一样在房间里回荡。

“二爷,我们跳舞吧。”

小姐拖着二爷跳起了舞。二爷的舞跳得是非常漂亮的交谊舞。在那头的沙发上,二男人正和小姐做着爱。边做,一个小姐还说,二爷,你的舞跳得可真好。

一曲跳完后二爷对放歌的小姐说:“下一首放《红河谷》。”

“二爷,来,敬你一杯,你的舞跳得可真好。”

小姐温柔的语调让男人听了心里非常舒坦。二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二爷,下曲你得和我跳,让我也享受享受。”

小姐说着坐到二爷的腿上。

“二爷,你的《红河谷》来了。”

二爷把小姐放下,拿起话筒唱了起来。二爷是个老派的人,喜欢老歌,尤其喜欢俄罗斯民歌和这首加拿大民歌《红河谷》。二爷的嗓子特别厚实圆润,歌唱得非常好听。二爷唱歌的时候,二个男人又交换着和小姐做爱。《红河谷》唱完后,二爷又唱了《三套车》和《小路》。二爷歌唱完时,二个男人也做完了爱。

“来,二爷,我敬你一杯。”

一个理着板寸头满脸横肉的小伙子喘着气说。他端起杯子和二爷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把酒干了。

二爷干完酒冲男人笑了笑。男人明白二爷笑的含义。

陪二爷的小姐跨坐到二爷的身上亲吻着二爷,然后试探性地抚摸着二爷的私处。上次她碰了二爷的私处让二爷一个巴掌打到了地下。那天二爷的心情不太好。小姐见二爷没不高兴,立刻把二爷的拉链拉了下来,然后把头伸上去,之后小姐便坐了上去。小姐知道,今天趁二爷高兴一定要伺候好。伺候好了二爷会大把地给她钱的。另二个小姐见状,也挤到二爷的边上,对二爷身上的小姐说,你快点,让我们也伺候伺候二爷。之后,二小姐轮流跨坐到二爷的身上。

二爷任凭着小姐们的伺候,他让边上的小姐把酒杯拿来,对着二个男人扬了扬杯子说:“来,我们走一个。”二爷说着把酒干了。之后,二爷拍拍身上小姐的脸,说,你们不错,下去吧。小姐说,二爷你还没尽兴呢,你还没放呢!二爷笑笑挥挥手让她下去。

“相林,听说临川市公安局西门局长很厉害,把这个市面整治得很像回事?”

二爷抬起头看了这个问话的男人,脸上挤出一丝冷笑。

板寸头喷出一口烟,说:“张先生,你不在临川,你不知道,西门局长看到二爷也叫爷。”

叫张先生的男人有些不信地看着板寸头男人,又看了一眼二爷。

板寸头男人拿出电话,看着二爷。二爷微笑地看着板寸头。板寸头拨通了电话。

“是西门局长吗?二爷让你马上到183会所来一下。有事?二爷说,让你抓紧来一下吧。183房间。”

“你们把风衣穿上。”板寸头对三位小姐说。

说是风衣实际上就是如杭州绸一样薄的料子做的像浴衣一样黑色衣服。真的遇到检查之类的,她们得到信号,立刻把衣服穿上,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二爷,我们要不要出去呀?”

二爷挥了一下手。

板寸头说:“不用。”板寸头把自己的酒杯倒满,端起,庄重地看着二爷,说:“二爷,我敬你一杯!”板寸头说完很豪气地把酒干了。

一支烟功夫,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推门进来。

“你好,二爷。”

二爷笑起来,拍拍沙发说:“西门,坐。”

小姐替西门局长倒了酒。

“没什么事吧二爷?”

二爷拍拍西门局长的肩:“没事,就是想你了。”

“那二爷,我敬你一杯。”西门局长把酒干了,“今天我就不能陪你了,现在正有个案子,我要赶回去。”

二爷笑笑说:“你是个大忙人,行,你去吧。回头我们再见。噢对了,那个小五子的事情你要多关心一下,拘两天行了,我还得让他办事。”

“行,明天我就让他出来。那你们多玩会儿。”

他左手拎着一个水果篮,行走在建国路上。天气已经暗下来。昏暗的灯光下,路面还是昏暗的。他有些摇摇晃晃地走着。他每走几步就扔下几颗面团。嘴里还哼哼着,脸上溢着幸福的笑容。今天再来个十辆助动车,那该多美啊!十辆,五百块。他这么边走边想着,扔着,忽然看到了不远处路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姑娘。恍惚间,他觉得那坐着的姑娘是李姓女兵。他忽然涌动起激烈的情绪,紧张得脑袋都感觉到了突突地跳。他低下头,有些尴尬地看着手上拎着的篮子和篮子里盆子中的一个个像宁波汤团一样的小面团。他再抬起头来时,已经看到李姓女兵远去的背影。

那时母亲为他不好好读书流过许多泪。母亲年青时受过很多罪,他出生后就没见过父亲。后来他才知道父亲是自杀的。母亲所受的罪多半是因为父亲的缘故。父亲是个政治犯。后来他才知道是父亲的一篇论文引出来的祸。他父亲是大学的教授。他母亲也因为父亲的原因,离开了中学老师的岗位,调到了一个当时的街道小厂。他不明白一篇论文怎么会让父亲自杀。母亲一个人带着他艰难地活着。他上中学后,母亲一直对他说要好好读书。母亲说,只有书读好了,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可是,他那时一点都听不进去,整天在学校里打篮球。他人高马大的,篮球打得非常好。母亲说,篮球打得好又不能当饭吃。母亲非常愁。但那时他一点都不懂事。后来母亲的街道小厂慢慢地消亡了,母亲也提前退休在家。为了能供他读高中,为了能让他能考上大学,家里再穷母亲也让他去补课,一个月的补课费就要几百元钱。母亲出去干了几份工作,身体越来越不好。他大学还是没考上。他去当了兵。他当兵后才慢慢地感觉到那时他是多么不懂事,母亲这么辛苦地出去干活挣来钱供他读书让他补课,他却不懂珍惜。他后悔得常常一个人坐在营区的山脚下抽烟,一抽就是一盒。

母亲是他退伍回来的当年去世的。母亲正洗着衣服,突然就一头裁在了水池里,自来水一直冲着母亲的头发。母亲一直说心脏不舒服,但为了省钱母亲却从来不去看病。他想,母亲一定是死于心脏病。他心里悲痛得受不了,母亲都没看到他结婚就走了,可他哭不出来,直到送走母亲很多天后的一个深夜,他突然嚎啕大哭一场。

后来他就和李姓女兵结了婚。他很感激李姓女兵,因为,这么漂亮的李姓女兵嫁给他这么个穷光蛋实在太委屈了。李姓女兵对他说,因为我们相爱啊。结婚的喜悦冲淡了母亲去世留给他的悲伤。日子尽管清贫,住的也是那间破平房,但却清静平安,还淡淡地透着幸福。尽管李姓女兵的父母对女儿的婚事略有微词,但并没有激烈地反对,只是告诉女儿,没有经济保障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他把李姓女兵的退伍费都赔进去后,又做过保安,干过快递公司速递员,搬场公司搬运工,甚至还干过高楼美容师,都不尽他的意,最后就在建国路上摆起了修车摊。李姓女兵经历了最初的精神的磨难后,终于适应了做一个修车人老婆的角色。李姓女兵会在周末帮助丈夫一起修自行车,她帮着丈夫递递工具打打气,做个帮手。所有的过路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把眼睛盯着李姓女兵,他们惊异地感叹,在这个漂亮姑娘可以把青春饭吃得有滋有味的今天,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竟在修自行车!上帝往往就是这么不公平,她让一个姑娘优秀,竟然会把所有漂亮的东西都给她。李姓女兵不仅有漂亮的脸,漂亮的头发,漂亮的身段,而且还有银铃般的嗓音。这么漂亮的李姓女兵怎么不让过路人注目呢?但上帝往往又是那么残酷地显示着她的公平,竟然让这么完美的李姓女兵嫁给一个修自行车的!

他在觉得巨大幸福的同时,心里却一直涌泛着担忧。

他把五十多个面团扔完后来到了修车摊前坐了下来,他美美地抽上烟等待着客人推着助动车过来。刚抽了半支烟,一辆苏州生产的“和平”助动车被一个妇女推了过来。他把轮胎卸下后一脸诚恳地对妇女说,你这胎不行了,打气的地方都已经破了,就是修好了也很快就要坏的,外胎的口太大,我这儿有最好的地球牌内外胎,外面商店买三十五,我给你优惠二十五,外胎外面商店四十五,我给你三十五,工钱就不要了。以后有质量问题来我这儿修,小问题就不收你钱了。妇女想想就同意了。妇女嘀咕着真倒霉。他刚修好在收钱时,又一辆助动车推了过来。他一直修到晚上十点半才停下。他擦了一下又脏又油的手,把刚才抽了一半的那支烟点上使劲吸了一口。他把杯子里的铁珠子倒在手掌上数了数,一共是十五粒铁珠子,他脸上流出一丝得意和满足的表情,他重重地靠在椅子上,转动着有些酸痛的脖子。他想明天还能修十五辆助动车该有多好啊!这样的话,他用不了多长时间,或许明年就可以买下一小套房子,这样或许很快就可以娶到一个姑娘让闻家的香火旺下去。

李姓女兵在“沁园春”小区外一棵树下的长椅上坐着。“沁园春”小区外的马路边上有许多这样的长椅子。李姓女兵这么坐着,远远地望着正在修车摊旁的闻森林。李姓女兵已经坐了很长时间了。吃了中午饭李姓女兵就出来了。近来她常这样,一个人坐在小区边上的长椅上,远远地看着闻森林。李姓女兵并不是后悔离开闻森林,而是因为无聊和心灵的寂寞。那个修车摊曾经给过她许多亲切和温馨。

李姓女兵穿着红色的T恤和露腰的短至膝盖的牛仔裤,细腰细腿细胳膊都坦露得十分耀眼。为了方便,李姓女兵把长长的头发盘在后脑上,显得十分青春。她正在给一辆拆开的自行车内胎打气,身体一下一上的,耀眼的腰部在太阳光下弈弈生辉。

一辆黑色的别克开到修车摊时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又往后倒了二米,直到和修车摊平行时停下。李姓女兵看了一眼别克车,接着干自己的事情。车停了很长时间没走。李姓女兵奇怪地抬起头看着别克车。丈夫正在修着一辆奇安特自行车,要换一个配件正好没了,丈夫和她打了招呼便骑上自行车到别的车摊去拿。李姓女兵便无聊面又奇怪地看着别克。就在这时,别克的车门打开了,下来一个架着墨镜穿着白衬衫戴着领带的小青年。他径直向李姓女兵走过来。他递给李姓女兵一张名片,说,我们老板希望你到他的公司工作。然后小伙子就回到了车上,一会儿车开走了。李姓女兵看到别克车开进了“沁园春”的大门。李姓女兵看着名片,上面写着:星益贸易公司总裁关相林。李姓女兵心里有些东西在涌动,这不就是所谓白领们干的公司吗?李姓女兵又抬头看着“沁园春”的大门和大门里的漂亮的大楼。

李姓女兵是在那天早上的睡梦中决定去星益公司找关相林的。尽管她无数次在想,这个世界上骗子多如牛毛,她凭什么相信一个路人送来的名片呢?可是在梦中在幻想中,李姓女兵常常会出现摩天大楼里的那些漂亮的办公室和穿着制服的男女白领们。那是李姓女兵向往的生活和工作。李姓女兵那天早上梦中又再次出现了摩天大楼里的办公室,她便决定去看看。李姓女兵早早地起来,她简单地化了化妆,穿上她那套青春装。

李姓女兵找到星益公司的大楼时,心里的紧张和激动不亚于她第一次来到海军第七舰队司令部大楼。李姓女兵在大楼前稍作停顿以缓解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便迈着军人的步伐款款地走进了自动门。她对保安说找关相林时,保安立刻给秘书打通电话并把电话给李姓女兵。秘书问李姓女兵有没有预约,李姓女兵说没有。那对不起,小姐。秘书准备挂电话。李姓女兵说,那请你转告总裁,那天他希望一个到他公司上班的朋友来了,我在这儿等总裁的回音。

李姓女兵被秘书领进总裁办公室时关相林很绅士地站起,请李姓女兵坐。

李姓女兵没想到这份工作来得这么容易。更没想到关总裁给她开这么高的工资。经济的富有真能让人转变心情。李姓女兵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两口子高兴得数了好几遍工资,他们从来没有一次拿到过这么多钱。那天晚上的他们高兴的情景李姓女兵至今还记忆犹新。

二个月后,李姓女兵就被总裁解雇了。

三个月后,李姓女兵就成了关总裁的妻子。

一年后,李姓女兵的关总裁又找了个新的姑娘。但李姓女兵还算幸运――关总裁没有和她离婚。李姓女兵没有闹也没有哭,她只能这么等待,忍受着孤独和寂寞。她不敢提出离婚,否则非被关总裁打残废了不可,她更不敢找男朋友,那她肯定会被关总裁套上麻袋扔到黑水河里喂鱼。

太阳温暖地照着,仲春的风和熙地吹着,但李姓女兵却感觉不到温暖和幸福,淡淡的伤感和忧愁像初冬的大雾一样弥漫在她的周围。李姓女兵摸出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李姓女兵从包里摸出耳机戴上,立刻美国歌手杰克逊唱的《蒙哥马利的中午》响了起来。李姓女兵特别喜欢美国乡村音乐,因为美国乡村音乐有一种特别的伤感情调非常感染她。音乐中透露着浓厚的思乡情怀和客死他乡的遗憾。李姓女兵还感觉到美国的乡村音乐的歌手们唱出了生活的苦闷和劳动的艰辛甚至是对生命的绝望。尽管李姓女兵衣食无忧,但却非常喜欢听美国那些伤感的甚至有些绝望的调子。

闻森林没想到灾难会这么快,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砸到了他的身上。闻森林哼着小曲欢快地修着一辆自行车。小曲是他在部队时学会的军歌《打靶归来》。闻森林抬头正看到一辆白色宝马735从“沁园春”小区的大门开出来。一看那车开得线路闻森林就知道这肯定是个新驾驶员。闻森林低头给自行车内胎打气,他要检查内胎破的地方。他正把打好气的内胎往水盆里按的时候,刚才他看到的那辆白色宝马735开了过来,闻森林敏捷地跳到一边,宝马车撞上他正在修的自行车。闻森林一阵恼火,心想,这车是怎么开的,要跳得不快还不被撞上了?在闻森林这么想的时候,宝马车上下来一个时尚而漂亮的姑娘。闻森林一惊,心想,怎么长得跟我以前那老婆这么像?

“修车的,你是怎么修的车?把我的车都刮坏了。”

闻森林脑袋轰地一炸,心想,这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小姑娘,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是你开的车把我的自行车撞倒的,怎么说自行车把你的车刮坏了?”

自行车主说话了。

“有你什么事?你给我闭嘴!”时尚姑娘又转向闻森林,“你看我这车你怎么赔?”

按在部队的习惯,闻森林真想痛骂她一顿。但闻森林还是克制了,他知道,这个社会很多事情都要忍耐。他说:“姑娘,是你开着车撞到我停在这儿的自行车,怎么是我撞你的车呢?”

“你这个臭修车的,你还敢说我不讲理?你这个穷鬼,你赔不赔?”

一团火像汽油被点着似的在闻森林心里轰地燃着了,但闻森林还是强忍了。

“姑娘,你怎么骂人呢?我的自行车停在那没动,撞上了完全是你的责任。你怎么这么不讲理。要不让警察来处理。”

“你个臭修车的还敢嘴硬?我砸了你的摊子。”

旁边围观的路人说话了:“这姑娘怎么这么不讲理?明明是你自己撞到自行车,怎么让别人赔你呢?”

“你们都给我闭嘴!小心我叫二爷来收拾你们。”

姑娘说着要去砸闻森林的摊子,闻森林急忙冲上去拦阻。闻森林的手把时尚姑娘的衣服弄脏了。时尚姑娘一看衣服袖子上的黑油印,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把我的衣服弄成这样!”姑娘看着衣服,口气平静了下来,“先不说赔我的宝马,我这件衣服三千块钱从宝隆广场买来的,你必须拿出三千块钱来,否则的话,我叫人砸了你的摊子还要废了你的人。”

围观的人直摇头。闻森林知道麻烦了,只得忍气吞声的向时尚姑娘道歉,并且表示愿意为她清洗衣服。

“什么?洗!我这衣服能洗干净吗?你他妈的必须给我拿出三千块钱来!”

围观的路人也来调解,可时尚姑娘把调解的过路者也辱骂了。她边骂边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一会儿一辆黑色别克从“沁园春”的大门急速开了过来在修车摊前一个急停。一个男人从车里出来。

“二爷,就是他!”

时尚姑娘指着闻森林。那个叫二爷的男人慢慢地走过来,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闻森林。他没有说任何话,猛地抄起了地上的自行车打气筒朝闻森林头部猛连砸三下。顿时,闻森林的头上血如泉涌,很快他的脸上全是像蚯蚓一样的鲜血。围观者迅速向后退去,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他们是知道二爷的,在临川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二爷。此时,闻森林捂着头痛苦地不知道做什么,二爷又猛地用穿着老人头皮鞋的脚踢闻森林的腹部,闻森林大叫着躺在了地上,身子痛苦地扭曲着。时尚姑娘则坐在宝马车里,脸上露着冷笑,像欣赏一出话剧一样看着。二爷对着躺在地上痛苦不堪的闻森林的腹部胸部和头又是连续几脚,闻森林凄厉的惨叫声都非常低弱了。

几分钟过后,二爷打累了,说:“一刻钟之内,老子要是看不到三千块钱,以后你就别在这里混了,你这条贱命值几个钱,做了你,省得老子看了你堵心。”

闻森林没想到他下手这么狠,他后悔对他这么软弱,要和他打他真不是对手,可是现在闻森林勾着腰躺在马路上,疼得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闻森林艰难地摇了摇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几口血唾沫,艰难地轻声说:“你等一下,我这就去拿。”然后步履蹒跚地向房内走去。

这时李姓女兵已经悄悄从“沁园春”小区边的长椅上走了过来。她躲在一棵大树后看着眼前的一幕,静静地流着泪水。

过了约十来分钟,闻森林从里屋慢慢地走了出来,右手捂在怀里,来到二爷的面前。二爷冷笑一声,伸出手,准备接钱。就在此时,闻森林猛地抽出怀中的右手,手里拿的并非是一沓钞票,而是一把雪亮的西瓜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二爷的心脏,又迅速地拔出在同一部位又猛补了两刀,二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栽倒在地。闻森林抬眼向四周望去,快速跑向宝马车,把宝马车里早已目瞪口呆的时尚姑娘象拎小鸡般地提出车外,连捅数刀后,然后扔在路边。他自己则虚软地瘫坐在地上。

李姓女兵大叫着跑了过来,她泪流满面。她向围观的人哭泣着说:“大家一定要向警察作证,说明事情地经过,我会报答你们的。森林,走,我带你去自首。”

闻森林坐在地上,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李姓女兵迅速地拔通了110。

“是公安局吗?建国路的544号的自行车修车摊发生凶杀,他要自首,你们快来。”

作者简介:

包光寒,1960年生。中国作协会员。1982年毕业于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数字通信系,工学学士。在海军东海舰队司令部服役16年,海军中校。现就职于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昆仑》《小说界》《上海诗人》《小说》《特区文学》《长城》《延河》《清明》等三十余家刊物发表长中短篇小说诗歌300余万字,获过《昆仑》和海军的小说奖。出版长篇小说《郁金香》《激情之死》,中篇小说集《女兵方队》,短篇小说集《穿红色风衣的雨婷》,作品集《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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