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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老妈,长成了一对“连体婴儿”

2008-08-26

祝你幸福·知心 2008年9期
关键词:知青奶奶家姑姑

青 曌

在并不浪漫的年代,他们选择了诗意,然后一路相携从风雨中穿过,在这个过程中越走越近,甚至已经长在了一起,像一对连体婴儿。

爸爸是没有返城的那一批下乡知青,他没有返城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娶了我妈妈。于是他留在小县城里,没有去接爷爷的班。总的来说,爸爸是浪漫的,他的心智似乎永远停留在了青春期那个阶段。世俗生活的失败,一点打击不了他那颗超然的心,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我妈自然会很辛苦。

从我懂事起,就经常听妈妈抱怨爸爸的幼稚和不食人间烟火,抱怨完了,总忘不了再偷偷告诉我,她刚认识爸爸的时候是多么喜欢他。爸爸的性格,在我们那个小环境里,是很与众不同的:干净,温和,尊重女性,平时沉默寡语,聊天时又很幽默。他还有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像个专业歌手。他不喜欢聊油盐酱醋或家长里短,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那个天赋。他喜欢聊人生,聊感情,聊一些简单的道理。我相信,这些特点,都深深地让年轻时的我妈着迷。后来我看严歌苓的《白蛇》,一个舞蹈家文革下放时被一个陌生男人咳嗽的动作迷住了:那个人把手圈成空筒状放在唇上咳嗽。其实,一个女人在某个时期追求的也许不是一个男人,而是某种人性。智慧也好,修养也好,反正是某种那个时代在大多数人身上没有的东西,就是说,它是某种稀缺的品质,有些物以稀为贵的意味。

上世纪80年代,是我们家最美好的年代,虽然那也是我们一家经历过的物质最匮乏的年代。父母总是回忆那段时光,回忆他们怎样为了分到一套厂里的职工宿舍而匆匆结了婚;回忆结婚时两个人都没有钱,借了舅舅的钱买了新衣服,领了结婚证;回忆他们什么结婚仪式都没有,只是把两个人的单人床拼到一起,就算结了婚;回忆生我的那个秋天,下了一夜大雨,爸爸搀着妈妈去县医院;回忆妈妈疼得拼命抓爸爸的胳膊,抓出了好多血印子,爸爸一声也不吭地让妈妈抓;回忆医生出来告诉爸爸是个女孩,母女平安,爸爸双手合一舒口气说“感谢上苍”;回忆我出生那天,家里只剩下一碗小米粥,我的第一口饭就是小米粥;回忆姥姥来看我,连张睡的床都没有,她就一直睡在两个箱子上;回忆那个冬天是多么冷,姥姥一直把我装在她的大棉裤里;回忆爸爸每天下班回来都跪在床上看我,然后哼着小曲儿洗尿布:清水洗一遍,打肥皂洗一遍,热水烫一遍,最后晾到阳台上,凉干后撒上花露水叠好收起来;回忆妈妈三班倒,每天晚上熬夜给我做一条新棉裤,把前一天尿湿的拆掉,换上新的,第二天又尿了,新的也做好了;回忆我两岁就开始上托儿所,阿姨都喜欢我,因为我干净得惊人;回忆我的衣服都是妈妈照上海的剪裁书做的,和厂子大院儿里的孩子们都不一样,非常鹤立鸡群……

然后,90年代呼啸着来了。我上学了,开始记得一些事情。记得过六一儿童节,总会收到城里的姑姑给我买的新衣服,比同学们的好看。记得国庆节就会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奶奶家,奶奶和姑姑们都住在城里,那里比家乡好玩,有游乐场,有动物园,表哥表姐们玩的游戏我都没玩过。奶奶总会去上海买来很独特的衣服和零食给我,我开始很喜欢去奶奶家,但是表哥有时候会听不懂我说的话,大人们会一起笑我,说我说话土。我奇怪地看着他们,而表哥一直在抱怨,爸爸妈妈便尴尬地笑笑。

记得10岁那年春节,我穿着姑姑给我买的新衣服和爸爸妈妈一起出门拜年,妈妈很爱怜地在我脖子上挂上了一把长命锁。那把古旧的长命锁,和那套洋气的时装那么不相称,可是我看到妈妈的笑,于是不说话,一转身就听表哥对姑姑说:“你看铭铭戴的那个长命锁,土儿吧唧的……”眼睛里有那么多鄙视。就感到一颗很小的心,被一个很大很硬的东西给撞了一下,我一下子就哭了。似乎是从那天起,我开始注意姑姑伯伯们说的话,他们问起我的家乡会说,乡下怎么样?说起城市之外的人,他们会说农民永远都改不了一些狭隘的习气。

每年的寒假暑假,我都会在奶奶家度过,开学时同学都羡慕我可以去城里过假期,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可是每个假期我的心情都很复杂。我喜欢那些我不熟悉的东西,我喜欢那座城市,可是我感觉到了那座城市的敌意。

上世纪90年代末的时候,我的舅舅们都已经发达起来了,他们已经有闲钱去游新马泰了。但是我爸还是在那个厂里做他悠闲的工人,拿他的话说是“以不变应万变”。而妈妈终于下岗了,她干过油漆工,看过大门,开过饭馆,还在一家汽车销售公司做过出纳。妈妈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一直没让自己闲下来,到处打工,加上爸爸的工资,我顺利读完了大学。

舅舅们也开始嫌爸爸无能了。每次去姥姥家吃饭,舅舅们都坐在一边看电视,爸爸妈妈就在厨房里帮姥姥做饭,爸爸依旧是一声不吭。回家后,妈妈总是说:“以后过节不去我家了,累一天。”但下一回去姥姥家团聚的时候,妈妈还是拉爸爸去了,去之前说:“我忙就行,你别管。”可是看到妈妈那么累,爸总是一身不吭地又进了厨房,回家后偶尔会抱怨一句:“你那几个弟弟真是……看父母在厨房里忙活,也能坐得住……”

读大学时,有一年放暑假,回家看到妈妈把一堆脏衣服藏在床柜里。我不解,妈妈笑笑说:“你爸爸爱干净,看见脏衣服就要洗。他现在这么大岁数了,干那个活回来就很累了,我哪舍得让他洗?没法子,先藏起来……”

我一下子就哭了,眼泪,像夏日的豪雨一样砸下来。这个世界是多么寒冷,但又是多么温暖。

突然感到,爸爸妈妈现在真的是最亲密的人,也是最幸福的人了,虽然我们家没有多少钱。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责任,只知道父母已经离自己的家族越来越远,而我们这个小家已经变成了一个最亲密的团体。两个人,一个城里人,一个乡下人,本来是判若云泥的,但命运的风把他们吹到了一起。在并不浪漫的年代,他们选择了诗意,然后一路相携从风雨中穿过,在走的过程中越走越近,甚至已经长在了一起,像一对连体婴儿。

游新马泰不一定浪漫,开宝马也未必富有。哪怕在窘困中也坚守心中的柔软,才是真正的浪漫与坚强。

幸福感悟

知青上山下乡首先是一场灾难,这已是定论。任何灾难,最终或者惟一的载体都是具体的活生生的人。大量结过婚的知青,返城时抛下了乡下的妻子和孩子,使一场灾难带了太多的血泪。

这篇文字出自知青后代之手,你能读出很多温暖和理解。因为她的父母坚守了自己的选择,于是她自幼便拥有了一片睛朗的天空。

当一场灾难降临时,如果每一个人都能恪守人性的底线,则灾难就不会被无限放大。听听那首假惺惺的《小芳》,还有太多的人需要学会忏悔。

wugengwang@163.com

(编辑:乌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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