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小妆

一

韩剧里竟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怎么可能？喜欢一个人，怎么都有理由的。屈城喜欢秦采就是因为她有双好看的手。

白皙晶莹，颀长圆润，仿佛玉雕一样，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手。只是她的手天一冷就变得特别脆弱，这很是让屈城紧张。

秦采却笑说，她手的上辈子一定做过大事情，这辈子决定不再那么热血沸腾，所以冰凉。屈城听了，心疼地又抓过她的手，边揉边认真地说，我会有很多很多的爱给它们的。

他还真是有很多的爱，住到一起后他从不让她洗碗洗菜做饭，整个冬天让她除了洗澡睡觉都戴着手套，因为她说过内衣要手洗才健康，于是每晚十点卫生间里都会有他半蹲搓衣的身影，还有，提醒她擦护手霜他比她记得还牢，而且他还真会买，那一种叫屈臣氏的护手霜用起来还不错，她夸了几句，他竟然还八卦又自恋地笑说那东西就是专门为她生产的，商家大概是知道有个男人叫屈城，而他心爱的女子有双纤纤玉手。

到了春天的时候，秦采的手，伸出去就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可春天没过完时，屈城要出国了，公司指定让他去美国学习三个月，机会很难得，但启程前晚，屈城都还不想去，说担心她一人操持不了洗衣做饭的事。

秦采手背掩着嘴在沙发上故意笑得歪倒，说屈城，咱们没结婚呢，还没老夫老妻呢，你怎么就这么居家和烟火。笑完伸手让他看。屈城捧起它们说，他一定在秋天里赶回来。

二

屈城走后，她的时间一下多起来，那天在玉器店，她试戴了很多款手镯，都没有她满意的。本来没有存心想买，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可要走时，玉器店的老板叫住了她。

这绝对是个意外，她想马上打长途电话告诉屈城，却还是放下了。就悄悄地来给屈城酝酿一份回来的惊喜好了。刚才老板说相中了她的这双手，要请她做手模广告。

她答应了，心想等屈城回来看到这里张贴着大幅她的手做的广告，一定会乐坏的，因为那是他呵护出来的、是他和她共同的美好啊。

几天后，按约好的时间，她下班后匆匆赶去，可还是迟到，而且让她很糗的一件事是明明是要拍她的手，可她的手上竟然有一条细细的伤。

老板皱着眉，说秦小姐，上次我们签合同就说了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保养你的手。

她解释说是工作时不小心让笔给划了一下。老板还是不悦。旁边的那个人接过话说，再完美的模特，在镜头灯光下都得化了妆才出彩，这点小瑕疵交给化妆师就好。

秦采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知道了他就是摄影师西原。她刚才生怕老板和她论合同，不仅取消合用还要说她违约，那样的话，这件事，就一点儿也不美好了。

化好妆后，那条印真的就溶入了肤色里。在背景下，西原抬起她的手，用眼神和语言告诉怎么抬腕到合适的位置，怎样摆放出最佳造型。

让秦采觉得新鲜而又轻松的是，这种广告不用在乎表情，手摆好了后，还可以偶尔聊几句。但是西原却说，任何东西都是有表情的，你的手也是。

说得她一阵惊讶，然后就为这样的说法开心地笑。他又说，要是手会哭，那它们一定是比你哭得多，这样的手害怕冬天吧。那话瞬间又仿佛深入她心了，她想起屈城，笑容暗淡下去，怜惜地看着灯光下自己的手。

三

广告出来，秦采都不敢相信那是长在她身上的手，它和南阳玉镯相互渲染出一份透明而又质感、华丽而又高贵的脱俗意境。西原笑说相信吧，这是你自己的经典。

他的话总是会让她的心微微一震，秦采抬头看上去，看到西原眼里的热情，她赶紧收回目光，但是西原分明不让，又用话抓回她的目光。

在西原的引荐下，她又拍了一款戒指的手平面广告。她的手被西原的镜头再一次演绎得美轮美奂，她的那颗心也在西原眼神和话语间一次次慌乱得像是一个贪恋的孩子，明明是在找回家的路却又不想回家。

那晚卫生间里没了透明皂，用汰渍洗过衣服后发现手很干燥，可明明昨天还用了的屈臣氏她却记不起放在了哪里，就索性没有翻找，用面霜代替护手霜用了一次，第二天，她用广告酬金去专柜买了很多高档的化妆品，包括一支几百块钱的护手霜。

西原还告诉她，秦采，你要记住，手也是有自尊的。

周六下午，西原带她和一个美容院的女老板谈美甲广告，那个中年女人真是缺乏品位，带着一些盛气说，这个广告不只突出手，要模特半身照，而且模特一定要穿着比基尼，将美甲放在胸前。还说如果模特不愿意露脸的话，在后期制作时可以将头像换成她的，那样也许效果更好，体现了她的店，她的形象广告。

没想到一个美容院做广告还如此花哨，她正想递给西原眼神，西原说话了，他很气定神闲地对那个女人说，这类广告，我建议您还是去网上找相关的图片省事，虽然比基尼是美丽的，但是比基尼下的身体是有自尊的，同样，一双手也是。

那晚她睡不着，屈城只告诉了她他爱她的手，可西原却告诉了她，她的手是自己的经典，是有表情和自尊的。西原的话更让她震憾、恍惚，还有欣慰。

她想起西原说后天会去郊外拍外景，估计要晚上才回来。第二天下班回来时她带了一些原料，她想要给西原做一份宜冷宜热适合在郊外草地上坐下来吃的点心。

她翻开屈城的那些菜谱书，一条一条地遵守，可是她的手在厨房还是显得太生，就在切时，那刀一下晃到了手指上，好长一条口子，很多的血。

但她还是将那道点心做成了。然后就换鞋给西原送去，全然忘记了手上的痛。那时已是晚上十点了，西原还在电脑上整理照片。

看到她做的东西，他惊喜；看到她缠着几片创可贴的手，他捧住。嘴里不停地说，十指连心，十指连心。她明白，他疼她的疼。

他疼到无法表达，只捧起她的手轻轻地吻。她闭着双眼，脑海里变得既混乱又清晰，混乱是不知道屈城一点点在模糊不知道还在不在脑子里，清晰是她感觉手上的那道伤口仿佛正用一种幸福在长好愈合着。她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她想她喜欢西原的理由就是，她是喜欢被西原带给她的一份美笼罩着。

四

当她的手不疼了，伤痕也淡了时，已是夏末了。

那天晚上，这个城市将举行香港某歌星的演唱会，人山人海，她和他也在其中。

氛围浓烈而拥挤，但是她的手却一直冰凉。她站在他的身边，不说一句话。距开场还有半小时时，似乎更拥挤了，他忽然地，一把抓紧她的手，把手里的票送给了别人。

他带着她来到城西一家小影院，进去时人影稀疏，正在放一部旧片，里面有周迅。看旧片时，心会变得特别静。

看完出来他们迈着小步走在街上，她说她喜欢周迅，永远相信美好爱情的周迅。西原牵着她的手，说他也喜欢，还说去年九月，各地正热映冯小刚的《夜宴》，他记得当时冯小刚说过，周迅演的青女是这部片的“呼吸”，没有她，整部片都会让人透不过气来。

不知为什么，西原的这句话在午夜的街道上，在微风里，竟然让她心里弥散开一些释然来。

就这样吧，像周迅对于这部电影一样，是一个呼吸。不管爱情继续不继续，和西原的一切，就是这段屈城不在的流光里的一个呼吸。因为太孤单，接近窒息和挣扎，所以要呼吸。

这种呼吸的疼痛也是美丽的，这么记住就好。

前天，他接到另一个城市某大型广告公司的聘用函。秦采看着自己的手，它们因为深秋已变得冰冷和干燥，她突然想起屈城，沉默良久，她对他说，西原，你走的那天我不送你了，愿你多幸福好前程！

西原说，秦采，那我们看一场电影吧，我们怎么能一场电影都不看呢？

今天的那两张演唱会的票，是西原花好大的工夫弄到的。他放弃了去看，她明白，他是要更美地记住自己，在小影院，在旧电影中，在依偎的姿势里。

五

晴朗的下午，秦采收到一份快件，是西原走前寄的，是她的手所有照片的合集，最后一页也还有几张她的全照，这是他偷偷拍下的吧。封面上，一个字也没有，可是封底，却有“爱不释”三个字。

秦采哭了，她明白，西原对她爱不释手，而且，她也明白，他的爱，是一场盛宴，他一直完整地表白自己，但是她再接受不起，因为天气一凉，她的手就是和屈城有关的，屈城说过，她这双手一生的冬天都是他的，如果不是，那么他的一生都是冬天。

同事都下班走了，秦采起身冲了一杯咖啡，喝了它，靠着椅背沉思。

她睁开眼睛，已天黑。该下班了，回家时，她去了超市，精神抖擞地旋转，往推车里放大堆东西。

最后还拿了两样，一样是一条粉色的围裙，她已决定，从此，她要多和屈城一起做饭，一起来做彼此生命里的烟火男女，把每一次都当成一场生活的盛宴来和屈城一起准备制作。

另一样是一支屈臣氏，她已决定，用完那支倩碧，往后就只用屈臣氏，就让它在她的手上，滋润和见证她的幸福生活。

那么，偶尔，就像做完饭以后，擦完了护手霜以后，她也看着自己的手深深地呼吸一下吧。因为如果让西原说，西原一定会说，她的手也是可以呼吸的。

从超市出来时，风很凉，秋天来了，北方的秋天，总是来得很早，让夏天也如同季节的呼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