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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煞

2006-07-12邵孤城

天池小小说 2006年1期
关键词:窑炉五爷闪闪发光

1976年,白龙潭95岁高龄的瘸子阿五爷寿终正寝,头七未过,打鱼为生的刘老艄溺水而亡。

老辈人说,头七里死人,叫“七煞”,要死满七个人。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白龙潭真的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人。一直到村东头的噶子为止。

噶子不是第七个人,他是第六个。

然后,死神骤然停止了他的上帝之手,白龙潭一下沉寂了下来。他偏偏迟迟不肯下手,大家仿佛能感觉到他站在云头上,把白龙潭的人一个个数过来数过去,数过去数过来,斟酌着最后一个人选。

任人宰割却又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滋味让整个白龙潭变得死气沉沉,大家的心绷得紧紧的,期待有一个人迅速成为“受害者”,却害怕自己就是这个人。

这种紧张压抑的氛围倒并没有影响我的心情,我那个时候专心致志养着一头羊,养着一头名叫白云的羊。

养羊当然不是为了玩的,对我而言,白云不仅是我下一年的学费,也是我过年时的新衣服,好看的小人书……

白云承载着我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希望。

不仅仅我有这样的希望,几乎和我一般大的孩子都有着这样闪闪发光的希望。所以,草成了我们每天争夺的资源。

那时,人的肚子都还不能填饱,何况一头羊呢?白龙潭养着多少头羊啊!每天,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能提回半篮草,可是,这根本不够白云吃一天的。所以,白云一直上不了膘。这让我那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希望有时候会突然暗淡下来许久。

有一天,我去我妈工作的窑场玩。窑场都是差不多的,用土堆着一个像小山头似的窑炉。这个窑炉特别高,也特别陡,我背着我妈像冒险家一样爬了上去。

刚上去,我就感觉到了天旋地转的幸福。那窑顶上,竟然有一坡青翠的草。那种幸福的感觉,只有绝望的人重新看到希望的时候才有。

我偷偷掩藏着这个小小的秘密,包括我最要好的小伙伴我也不告诉他们。每天放学以后,我总是悄悄溜到窑顶上割上一篮子草,然后在充溢着青涩气息的草丛里美美打个盹,等到暮色降临再悄悄溜下来。窑顶上的草仿佛成了我取之不竭的宝藏,我小心翼翼的守护着我的宝藏,然后看着我的白云一天天壮实起来,我的希望也一天天变得熠熠生辉。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割好了一篮草后四仰八叉躺倒在草丛里,半梦半醒之间,我被对面广播里传来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

对面的村庄和我们隔着一条河,虽然只有一条河,却已经是分属了两个不同的行政区划。换成现在,跑对面去接个手机,是要算长途加漫游的。那天,我就是被这长途加漫游的声音吓坏了。

我现在还清晰地記得那些声音,还能一个字一个字把它们背出来:“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思想家……”我知道,广播里传递的是关于一个人死亡的声音,这种声音,瘸子阿五爷死的时候听不到,噶子死的时候也听不到。只有在阿五爷死之前一段时间,我们曾听过类似的声音,那种悲怆的声音,曾经让整个白龙潭被痛哭流涕所淹没。

我知道,这种悲痛马上又要回来了。

我飞快地奔回村里。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我爹:“谁谁谁死了!”

爹掌了我一下嘴:“胡说!”

“真的,爹,我从窑顶上听到的!”

爹又给了我一个嘴巴子:“你还说,你还说,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我被我爹狠狠揍了一顿。

那天夜里,白龙潭依旧像往常一样死气沉沉,就连狗都不曾吠过。

第二天,我是被喇叭里的声音吵醒的,我妈站在我床头,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谁谁谁死了!”

“谁谁谁死了!”我妈的眼睛已经哭得肿了,“你爹半夜里就被村里叫去布置灵堂了,你快起床和我一起去!”

一路上,人特别多,谁跟谁都不搭腔,谁的眼睛都红红的。灵堂早就布置好了,男人们蒙着头在抽烟,女人们哭着在做黑袖章。

谁家的孩子都在随大人小声哭泣,可是我没有哭。

我找到我爹,我说:“爹,谁谁谁真的死了!”

八十六岁的祥奶奶颤着两片嘴皮子,“七煞,解除了!”

我爹在我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小兔崽子,看你还敢胡说!”

我忽然看到了供桌上的一头全羊,这下,我真的哭了。全村的羊,有哪家的比我的白云还肥、还壮呢?

我的哭声成了所有人嚎啕大哭的引子,像是拧开了阀门的水管,所有人变得任性和恣肆。

那场惊天动地的哭泣过后,白龙潭却从“七煞”的恐慌中活了过来。

一直到现在。

作者简介:邵孤城,1980年生,现居古城常熟。常熟市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当代人》《青春阅读》《百花园》《天池小小说》《小小说月刊》《青年博览》《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精品》《喜剧世界》《南方都市报》《金陵晚报》《现代快报》等全国三十多种报刊发表各类作品近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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