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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处女税”到“自我为伴”

2024-12-11无夏

海外文摘 2024年12期
在一次杂志访谈中,女演员艾玛·沃森谈到自己30岁时的单身生活时,说她和“自我为伴”。

|“自我为伴”|

在2019年的一次杂志访谈中,30岁的英国演员艾玛·沃特森谈到她的单身生活。她没有直接用“单身”来形容自己,而是选择了“自我为伴”这个词。美国马里兰大学巴尔的摩郡分校的历史系主任兼教授艾米·弗洛伊德研究单身女性的历史多年,却坦言这还是她第一次听闻“自我为伴”这一表述。我们不妨拭目以待这个词是否会流行开来。若果真如此,它将成为描述年长单身女性众多词汇中的又一新成员。

17世纪以前,未婚女性通常被称为“少女”“处女”或“女孩”。这些词强调青春和贞洁,预设女性只在生命中的一小段时间里保持单身,即“婚前”阶段。在17世纪的新英格兰,甚至还用“背棘鳐”这种带刺的海鱼名来形容超过25岁的单身女性。后来,未婚或者说终身不婚女性的数量不断增加,“纺织女”和“单身女性”等新词汇应运而生。

20世纪60年代,人口统计学家约翰·哈贾尔发现了“西北欧婚姻模式”,即从大约16世纪开始,英格兰等西北欧国家的人们普遍结婚较晚,有人甚至到了三四十岁才步入婚姻殿堂,很多人则选择终身不婚。在这些地区,婚姻意味着建立新家庭,而这需要积累一定的财富,就像今天的年轻人要在婚前努力工作和储蓄一样,这一过程往往会推迟婚姻。如果婚姻被一再推迟,或者财富积累不足,有些人可能就会选择永远不结婚。

于是,人们为可能永远不会结婚的成年单身女性设立了新称呼。“纺织女”一词从原本描述雇用许多女性的职业(羊毛纺纱工)转变为指代独立未婚女性的法律术语。历史学教授弗洛伊德对南安普顿镇的研究显示,1698年,该镇18岁以上的女性中,有34.2%是单身,另有18.5%丧偶,而已婚女性仅占不到一半(47.3%)。

我们常误以为过去的社会比现在更加传统,婚姻更加普遍。但弗洛伊德的研究表明,在17世纪的英格兰,非结婚状态成年女性的数量在任何时候都要超过结婚状态的成年女性,这是当时生活和文化的常态。

到了17世纪90年代末,“老处女”一词开始盛行。这个表达突出了年纪渐长与“未婚且保持处女之身”之间的矛盾。1713年,一本匿名小册子《“老处女”的讽刺》将未婚女性描述为“不洁且令人厌恶和反感”的存在。另一个常见的刻板印象则是,“老处女会因不结婚而被罚在地狱中牵引猿猴”。

那么,年轻的单身女性从多少岁开始被称为“老处女”呢?在17世纪,这个界限是25岁左右。例如,英国单身诗人简·巴克在1688年的诗作《处女生活》中写道,她希望自己能无所畏惧地面对“25岁及所有这个年龄带来的烦恼,无论是被轻视、嘲笑,还是被称作‘老处女’”。

这种贬义词汇的出现,与单身女性数量的增加和结婚率的下降息息相关。17世纪90年代至18世纪初期,英国政府对人口的下降感到担忧,开始征收单身税,要求单身汉、鳏夫以及部分富有的单身女性支付相当于罚款的金额,作为不婚的代价。从18世纪到20世纪中叶,英国女性初婚的平均年龄已经降至20岁,男性为22岁,随后又开始回升。

1797年的一幅版画j0K7c+rpEVi82E4JUv5zwOcuGU8zzIcxShOwKhNma04=描绘了三个“老处女”在地狱中牵引一群猿猴,这是对她们未婚的惩罚。

2019年,沃特森之所以在即将步入30岁时被问及单身状态,是有原因的。许多人认为,30岁是女性生命中的一个重要节点——她们应该从无拘无束的生活转向考虑婚姻、家庭和抵押贷款。即便你是一个富有且知名的女性,也无法逃脱这种文化期望。相比之下,男性名人似乎不会因为30岁还单身而受到质疑。

虽然今天没人会称沃特森为“纺织女”或“老处女”,但她仍然感到有必要为自己的状态创造一个新词——“自我为伴”。在日益重视个人健康和幸福的“自我关爱时代”,这个词的出现似乎并不令人意外。它似乎在表达:“我专注于自己和自己的目标与需求。我不需要关注另一个人,无论是伴侣还是孩子。”

| 并不孤独的单身心态 |

讽刺的是,“自我为伴”一词似乎反而在提升情侣关系的地位。“纺织女”“单身女性”等词都没有明确提及伴侣的缺失,“自我为伴”却暗示了一个缺失的另一半。弗洛伊德认为,这反映了我们的文化和性别期望——即便是像沃特森这样享有地位和权利的女性,仍然会觉得单纯称自己为“单身”让她感到不适。

美国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心理与脑科学系的单身研究专家、《单身心态》一书的作者贝拉·德保罗也表示,她很高兴一位明星公开了自己幸福单身的状态,但“自我为伴”这个称呼似乎试图附着于情侣关系的光环,仿佛在说:“嘿,我也有伴侣,我自己就是自己的伴侣。”——就好像拥有伴侣是一件值得追求并应引以为傲的事情。这种说法让单身人士通过伴侣关系来定义自己,而不是直接使用简单明了的“单身”一词,而实际上,如同德保罗所坚信的那样,单身生活同样幸福。

德保罗深知“单身”一词所承载的负面意义。多年来,她和同事们进行了一系列研究,记录了单身人士相较于已婚人士更常受到严厉评判的现象。德保罗理解为何有些女性不愿用可能会给她们带来负面联想的词来定义自己,但她自己并不回避“单身”这个词,而是拥抱它,希望重新定义它。过去20多年里,她一直致力于探讨、思考和撰写有关单身及单身生活的内容,频繁使用“单身”这一她所偏爱的表达。

美国记者丽莎·博诺斯在《华盛顿邮报》上开设了一个名为“近似单身”的博客。她将“近似单身”描述为:我的生活属于我自己,但我同样与家人、朋友、同事分享;有时,生活中会出现某个特别的人,但不总是如此。

这是一个重要的说明——单身生活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孤独,而通常是与他人共同分享的。单身人士不仅独立,也存在相互依赖。事实上,正如德保罗概述的多项研究所揭示的,与已婚人士相比,单身人士往往与更多不同的人保持联系,并从这些人际关系中获得更多的满足。相反,情侣在同居或结婚后往往会变得更加封闭,他们依赖伴侣来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而忽视了与其他人进行交流。单身人士的关系不应被轻视,他们与对他们重要的人之间有着真实的情感纽带。

18世纪英国讽刺画家理查德·牛顿的画作《“老处女”请心爱的猫吃鸭子和青豆》和19世纪英国插画家乔治·克鲁克香克的画作《处女生活——无与伦比的享受》反映了未婚女性养猫逗狗的悠闲生活。当时,围绕着“老处女”及其宠物所编织的故事,成为社会茶余饭后的一大笑谈来源。

在对“自我为伴”这一说法提出批评之后,德保罗也表达了一定的宽容。她指出,如果将“自我为伴”视为迈向认同单身、独立或“近似单身”状态的重要一步,那么她也能接受这一说法。

| 18世纪的“老处女税”|

1777年出版的一本《伦敦杂志》包含了一封引人注目的读者来信。一位自称为“社区的朋友”的男士提出了一项颇具争议的提案,建议对“老处女”征税。他声称,这项税收将带来近30万英镑的年收入,可以用来资助英国对美洲殖民地的战争。提案开头这样写道:“所有年收入达到100英镑的‘老处女’,在27岁(即他认为的‘老处女’起始年龄)时,必须在当地登记,并提交真实而详细的资产清单……”提案指出,任何27岁及以上的“老处女”如果未能登记并提交财产清单,将被处以“首次违法时,罚没其财富的1/4”和“每次有类似遗漏时,罚没双倍金额”的严厉处罚。

作者的主要愤怒似乎是针对那些自主选择成为“老处女”的女性:那些拒绝婚姻以保持独立或致力于掌控自己财产的女性。而对于那些因无人求婚而保持单身的女性,他似乎很是同情。事实上,他完全免除了这些女性的税收,并写道:“本法案或其中包含的任何条款,均不适用于那些从未收到过(或在她们成为‘老处女’前十年内未收到)真诚求婚的‘老处女’。”

根据提案,如果27岁及以上的女性希望通过结婚来逃避沉重的“老处女税”,她们只有几年时间可为此努力。“社区的朋友”给女性设定了一个“过期日期”——超过这个年龄后,她们将被禁止进入婚姻的殿堂。他写道:“35岁以后,任何‘老处女’都不得被允许进入神圣的婚姻状态;因为在那个年龄,她们将被视为无法履行与这种幸福状态相关的任何必要职能。”

更为苛刻的是,提案最后指出,“所有由老处女遗赠给她们心爱的宠物猫、狗或其他动物的遗产,均属无效。”这些本应在老处女去世后用于照顾和支持她们宠物的资金,将被政府征用来支付“当前美洲战争”的费用。提案的结尾宣称,“一旦与美洲殖民地达成和平,这些款项将被用于支持和维护马格达莱纳医院的运营。”

马格达莱纳医院也被称为“马格达莱纳洗衣房”,是18世纪和19世纪收容未婚母亲及其他“堕落女性”的机构,条件通常比济贫院和监狱还要恶劣。向“老处女”征税以支付这些阴暗机构的维护费用,似乎颇为荒谬,而对那些造成未婚母亲困境的“绅士”征税显然更为合理。遗憾的是,提案作者没有提及任何针对男性的税收,仅在附言中明确写道:“任何老单身汉均不得以任何借口参与征收此项税款。”

| 我们是“背棘鳐”,我们不在乎 |

12岁的少女往往会以为自己到25岁时会有一个丈夫、一所房子、一只宠物,甚至可能有一个孩子。等她们到了20多岁,就会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好,本来这也没关系。然而,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提醒女性,她们成功的巅峰仍然是结婚。

除了“纺织女”,英语世界还用另一个性别歧视的词语“背棘鳐”来形容年长的未婚女性。作家索菲亚·贝努瓦发现,“纺织女”通常是指23到26岁的单身女性,而“背棘鳐”则是指26岁以上的单身女性。想知道“背棘鳐”的男性对应词是什么吗?答案是“单身汉”。如果他们的头发开始变白,他们则被称为“银狐”。听起来没什么不好。

在社交平台上,女性们并没有被“背棘鳐”这个词打倒,多数人认为它听起来很酷,像一个超级英雄。很多人用这个词开玩笑,贝努瓦也不例外:“稍等,我打算开一家名叫‘背棘鳐’的酒吧,那里只播放《单身汉》这样的浪漫喜剧。”科学家兼作家霍普·亨德森也开玩笑说:“不好意思,我不是‘纺织女’,正确的贬义词应该是‘背棘鳐’,谢谢。”

有人给出了不同的视角,认为“纺织女”一词意味着女性经济独立:“我的曾祖母16岁时也在人口普查中被归类为‘纺织女’。这个词最早源自女性成为织布工和纺纱工之时,这是她们赚钱的少数几种方式之一。这些厉害的女企业家拥有自己的行会,赚了不少钱,所以她们不需要结婚。”

实际上,单身女性确实往往十分优秀。这和婚恋市场上所谓的“A女D男”现象有关:条件优越的女性(A女)和条件相对较差的男性(D男)往往难以觅得良缘。A女往往受教育水平高、职业成功,她们在寻找伴侣时更加注重匹配性。然而,受传统性别角色观念和男性自尊心的影响,不少男性倾向于选择社会地位稍逊他们一筹的女性。这就限制了A女的选择范围。在中国和新加坡等亚洲国家,这种趋势尤为明显。随着女性受教育水平的提高和职业发展的进步,城市中的A女数量增加,而农村则D男较多,也造成了城乡婚姻匹配的难题。此外,一些女性选择主动单身,她们更愿意耐心等待合适的伴侣,而不是匆忙结婚。

据统计,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英格兰和威尔士人异性恋初婚的平均年龄一直在增长:男性从1972年的27.4岁上升到2019年的39.7岁,同一时期,女性从24.7岁增加到了37.3岁。所以,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可能成为所谓的“背棘鳐”。

而我们真的不在乎。

编辑: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