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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新竹,一座“爱恨交织”的科技重镇

2024-05-29姜雯

南风窗 2024年11期
关键词:新竹县先哲新竹

姜雯

台湾人口老龄化和少子化严重,尤其在疫情之后,更是连续40个月“生不如死”(生育率低于死亡率)。

不过,根据统计数据,台湾有两个县市14岁以下幼年人口占比最高,堪称“全台最年轻都市”—即新竹市和新竹县。

这两个地方虽然同名,但其实互不隶属。

举个例子,苗栗县里面有苗栗市、南投县里面有南投市、宜兰县里面有宜兰市,但是新竹县里面却没有新竹市。新竹县的主要城市是竹北市,新竹市和新竹县是平行层级。

新竹市拥有台湾第一座科学园区“新竹科学园区” (简称“竹科”), 多年来也一直被称为 “台湾硅谷”,你几乎可以在这里找到科技业的所有指标性企业,以及台湾“最聪明的脑袋”。

但,这座偏居中国东南一角的科技重镇,也并非那么完美。

一位台湾友人表示:“如果从台湾的城市发展来看,其实以前只有‘两都,分别是台北和高雄,后来慢慢有了‘六都,我觉得‘六都之外都可以看作是‘县城吧。更‘极端一点来看,或许台北之外的城市都是县城?”

虽然新竹市在行政划分上是“台湾省辖市”,但由于没有系统性的城市规划,以及科技业的蓬勃发展带来了大量外来人口,拥挤的交通、高额的房价等也让这里的人们“苦不堪言”。

产业和生活相互交织,科技的荣光和琐碎的苦痛,共同构成了台湾的“县城”。

“逃离”新竹

走在新竹科学园区内,好像走在大学校园,有碧绿林荫,以及齐整漂亮的大楼。然而,走出科学园区,就立马换了一幅光景—“光复路”是新竹市通往新竹科学园区的必经之路,上下班时间这条路拥挤不堪。而光复路附近几乎没什么饮食和娱乐,一派“无聊”景象。

“我当时去竹科面试,看到光复路上那么塞,我就觉得我不想在这个地方上班。”许先哲说。许先哲是高雄人,出生于1993年,毕业于台湾大学电机工程(电机系)研究所—用台湾学子的话来说,这是理工科的金字塔顶端。

像许先哲这种“顶尖的脑袋”,很自然地便跻身成为“科技重镇”的一员,成为一名IC设计工程师:一毕业月薪就在6万~8万新台币(约合人民币1.3万~1.8万元),加上奖金等,轻轻松松达到年薪百万(在台湾普遍低薪的情况下,文科生研所毕业的薪水落在2.5万~4.5万新台币,“年薪百万”指的也是新台币,是一个薪资水准的指标)。

许先哲表示,自己的工作朝九晚五,也比较弹性,不太会“爆肝”。工程师分很多种,工作强度有所差别。很多IC设计工程师表示,如果你想进入的是台积电这样“带着光环”的企业,那么确实比较辛苦。而且臺积电本身就是晶圆代工厂,需要照顾设备、完成绩效的工程师比IC设计工程师要辛苦得多。

然而,约莫在新竹工作了3年后,许先哲却毅然决然想要离职。“新竹没什么城市规划,路很小,没什么人行道,一直塞车,一直堵在路上。要不然就骑摩托车上班,但新竹天气又不好,风很大,遇上下雨也很惨。”

不过,好在许先哲有一颗“全台湾顶尖的脑袋”,公司不希望许先哲离职,还特别为他在老家高雄开设办公室。毕竟,IC设计并不是一份需要每天坐班的工作,所以远程工作似乎并无影响。

一毕业月薪就在6万~8万新台币(约合人民币1.3万~1.8万元),加上奖金等,轻轻松松达到年薪百万。

相较于新竹,高雄的路很大,市容也很空旷,住在南部,坐拥北部薪水,许先哲对自己目前的生活是满意的。不过,同为1993年出生的高雄人吴凯勋却选择留在新竹。

吴凯勋毕业于台湾清华大学资讯工程研究所,清华大学本身就位于新竹市,同样拥有“全台湾顶尖脑袋”的吴凯勋,毕业后也顺理成章进入新竹科技业。不过,他的工作地点是位于新竹县竹北市的科技园区。

竹科到竹北市开车约15分钟路程,从竹科延伸出去,竹北现在也在积极发展四大园区,分别是“台元科技园区”“昌益科技产发园区”“AI智慧园区”和“生医园区”。

高科技人才的进驻不仅带动高消费率和高生产率,也进一步推动了房价的上涨。吴凯勋说,他刚去竹北上班那几年,竹北市只有家乐福和家乐福附近的商圈,没有大型百货,甚至连电影院也没有。直到2022年,远东百货进驻竹北,竹北人才不用特别跑去新竹市购物。不过,即便是新竹市,也只有“远东巨城购物中心”一间大型百货—这几乎是唯一的休闲购物娱乐中心。

2021年,吴凯勋在竹北市买了房子,当时是20万新台币出头一坪(1坪约等于3.3平方米),2年的时间,房子已经涨到40万新台币一坪,而这,还不是涨幅最大的地段。“比我早些年工作的学长,手上都有两间房子了。竹北市和新竹市的房子,从疫情到现在涨幅一倍以上。”

此外,在新竹市和竹北市,月子中心和幼儿园都非常抢手。很多工程师表示,一怀孕就要去预约月子中心,好一点的幼儿园半年或一年前就要去预约,高中班级的人数让老师都快无法负荷了。

吴凯勋说自己未来不会回去高雄生活,因为同样的工作,南北部薪资差距还是很大的—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许先哲那么幸运。但一个人的生活毕竟还是很单调的,运动、打游戏,吴凯勋早就习惯了宅在家的生活。有时候和朋友聊天,他也会羡慕在银行柜台上班的朋友。

“感觉他们每天都有故事可以讲,每天都在接触不同的人。而我每天都在接触没人理解的Bug,所以也很难和朋友说这些事。”

落户新竹,回不去的台北

张秉承是台北人,出生于1992年,毕业于台湾清华大学电机系研究所,目前在“竹科”做一名IC设计工程师,年薪百万以上,他刚在新竹县竹东镇买了房子,一坪大概在40万~50万新台币。

张秉承分享了一个对比:自己高中同学和大学同学的买房率。张秉承所就读的高中,高一就分设了文科和理科,他当时选择的是文科,但是因为不感兴趣,高二便转去理科班。于是,张秉承有一群学文科的高中朋友,和一群学理科的大学朋友。

“拿我自己的样本来讲的话,确实在高中同学中,比较少听到有人买房了,可能只有几个。但大学的话,我认识的几乎都买了。”

确实,以文科生来讲,在台北生活、工作,月薪4万~5万新台币,想要凭薪水在台北买房,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事。就别说台北市的房价了,譬如台北市的卫星城市新北市,粗略来讲,生活机能最好的板桥区新屋超过75万新台币一坪、永和区超过70万新台币一坪、中和区超过65万新台币一坪、三重区超过60万新台币一坪……一位开发商告诉笔者:“我觉得一般的上班族,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在新北市买到1000万新台币的小坪数的房子,已经算很优秀了。”

可以说,在台湾从事科技业的年轻人,几乎是在金字塔中上端了。也难怪新竹市和新竹县有着全台最高的幼年人口—虽然经济和生育不是绝对的正相关,但不能否认的是,稳定和较高的收入让年轻人更有底气买房子和生孩子。

张秉承的大学同学刘皓中未来打算结婚生子,2022年在竹北市买了房子,房价已经从原来的27万一坪上涨到45万一坪。“老实说,我觉得它已经没有涨很多了。在竹北市的远东百货附近,或者是新竹高铁站那边,房价一坪已经涨到70万~80万了。但是我印象中, 5年前那边一坪才二十几万。”

近10年来,随着科技业的发展,有越来越多的科技人才涌入新竹这个科技重镇,作为在地新竹人,刘皓中表示:“我没有感觉到科技业为城市带来太大的变化,除了人口在变多、房价在上涨。所以我要趁着买不起房子之前,赶紧把房子买了,我不想老了以后没地方住。而且房子都买不起的话,怎么去养育下一代呢?”

虽然科技业在新竹蓬勃发展,但除了房价和人口在增长,新竹这座城市完全没有“科技城”的样子。作为台北人的张秉承对自己目前的工作生活还算满意,但却也透露出一种无奈。

“你看台南有古迹,台中有很多美食,台北就更别说了,就连基隆市中心那边都造得很漂亮。但是在新竹,下班后想去找一间好喝的酒吧喝酒都很难。这里公共交通又不发达,叫计程车又贵也不好叫,真的很无聊。”

虽然目前有房有车工作稳定,张秉承也透露出一种台北人的失落:“现在都已经在新竹买房子了,台北应该是回不去了。如果以后我有小孩,我的小孩是新竹人,而不是台北人,心里还是会有点落差。”

但好在,张秉承的老家还是在台北,所以周末放假他还是可以“回到”台北,享受台北生活所带来的便利和有趣。

虽然科技业在新竹蓬勃发展,但除了房价和人口在增长,新竹这座城市完全没有“科技城”的样子。

住在台北精华地段(以台北的信义区和大安区为主)的人,往往被认为住在“天龙国”。然而近年来,新竹市的精华地带“关新里”成了“天龙国2.0”。每年一到综合所得税的报税期间,台湾人便会问是台北还是新竹拿下“天龙国”的称号?事实上,连续四年都是新竹东区的“关新里”夺得“天龙国”称号,2023年“关新里”的综合所得平均数为374.7万新台币,第三到第五名则为竹北的中兴里、鹿场里与东平里。新竹县市的预售屋中位数总价5年内上涨了136%。

笔者和张秉承走在“全台湾最富有关新里”发现,相比于台北的很多老公寓,这里的住宅区确实看上去“崭新、方便、规划良好”,因为这里离“竹科”近,也是最早规划的一片区域。

张秉承表示,住在关新里的人,才是真正的“科技新贵”。“我们只是领薪水的人,但是早期的科技业者都有股票和分红,他们才是真正享受到科技红利的人。这里住了很多‘竹科妈妈,因为先生一个人赚的钱就够啦,如果妻子的年薪不到80万,扣掉税根本不划算,还不如不要工作全职带孩子。假日的时候,这边公园里塞满了小孩子。”

新竹的“崛起”

提到新竹,除了科技园区以外,一个台湾人对新竹的印象是什么?

答案通常是:贡丸,米粉,风很大,“其他好像也没什么了”。

所以,一座“平平无奇”的城市,何以成为“台湾硅谷”?

1970年代,面对两次全球性的能源危机,以劳力密集型为主要结构的台湾,也开始面临经济衰退、工资上涨、失业率上升等问题,台湾产业亟需转型。1976年,台湾决定设置“科学工业园区”,新竹的东侧,原本遍布茶园、稻田和树林,政府完成土地征收后,“怪手”嘎嘎作响,“新竹科学园区”破土开工。

如今,有超过600家高科技业厂商进驻,超过17万人在园区工作。主要产业包括半导体业、电脑业、通信业、光电业、精密机械和生物科技业。

但为何是新竹?

一方面是历史早期的科技产业积累,另一方面,台湾的两所顶尖大学清华大学和交通大学(后更名为“阳明交通大学”)也都位于新竹。1973年,台湾工业技术研究院(工研院)于新竹成立,并率先投入集成电路的研发。1987年成立的台积电,就是台湾工业技术研究院电子所的衍生公司。

再来,新竹的水力和电力充足,自然灾害少。而在地理位置上,新竹离台北和台中都不远。

后面的故事众所周知,台湾的晶圆代工世界一流,台积电更是全球半导体的龙头企业。而台湾的科学园区,更是肩负着台湾每年GDP的10%。

如果是赚同样多的钱,很多新竹人宁愿去当工厂作业员,也不想从事又累又低薪的服务业。

科技业在这十年来蓬勃发展。而在新冠疫情期间,各行各业都在凋敝的情况下,科技业却逆流直上。据新竹的工程师说,疫情期间科技业招了不少人,加上台商回流,种种因素的叠加造就了新竹市和新竹县飙升的房价,以及随之而来拥挤的交通、假日人山人海的市区、一床难求的月子中心等。

然而,台湾的都市更新跟不上科技的发展,这也是为什么如前文所说,新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座“科技城”。而“科技”以外,新竹的其他产业发展又是如何?

很多人都说,新竹是“美食沙漠”,为何作为“天龙国2.0”的新竹,服务业却没有随之兴起?在新竹生活了十几年的萧广然以前是设备工程师,常常到处跑且要24小时待命,后来为了照顾患有罕见疾病的孩子,辞掉工作后开了一间汽车改装店。就他的观察,他认为,如果是赚同样多的钱,很多新竹人宁愿去当工厂作业员,也不想从事又累又低薪的服务业。

“我觉得这里连水电泥作都缺工,因为从学徒到師傅,要花很多时间也很辛苦,所以不如去当作业员,加个班,每个月也有4万~5万。你看我买的这台车是充电式,但我都找不到工人来安装充电桩,这很夸张。”萧广然说。

而非科技业的本地新竹人,也对这座“科技重镇”有着不同的看法。一方面,高涨的房价让非科技业从业者望尘莫及;另一方面,原就有房的本地人的房产随着科技业水涨船高,“房二代”或许靠着收租就能生活。

从台湾的角度上看,新竹市确实算不上“县城”,但县城“竹北市”的发展绝对离不开新竹市,而新竹市和新竹县密不可分,它们的发展又都离不开科技的发展—尤其是半导体产业。从大陆的角度上看,在城市面貌上,或者大陆的县城都比新竹市这座“科技重镇”崭新、漂亮。然而,这座“其貌不扬”的城市,却拥有全世界的许多指标性企业、聚集了全台湾“最聪明的脑袋”、掌握了晶圆代工的核心技术、肩负着台湾GDP的成长。

或许,新竹在台湾不是最宜居的城市,就像“逃离”新竹的许先哲说的—是一座没有规划的城市,却因为科技业挤了很多人。但新竹的重要性,却不亚于台北。而在这里生活和工作的人们,或许对这座城市是“爱恨交织”的吧。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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