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为母则刚”是我们对母亲精神的歌颂。

这则赞词，来源于梁启超《新民说》中对雨果笔下“Woman is weak， But mother is strong”的翻译“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

这跨越东西方文化的共识，反映的不只是怀孕生育对女性身体的改变，还是在社会框架下女性身份转变及由此演化出的职责与任务。

前者，催生了母爱；后者，带来了母职。

爱是向内的能量，哺育了下一代生命。出生之前，妈妈是新生命的世界，正如希腊神话中，孕育众神的是大地之母盖娅。而万物正是在大地之上生根发芽，生发出属于自己的故事。

职责是向外的纽带。胎儿需要与母体连接的脐带，以与外界交换水分与营养，而社会对母职的要求、理解，化为一段段母女关系与亲子教育，子女往往是在母亲的引导之下，建立自己和世界的关系与三观。古代“孟母三迁”的内核，穿越到当下，可能就外化为价格不菲的学区房。

在向内和向外的角色交织之下，母亲不仅是家庭的一部分与社会身份的一种，更被建构为一個符号、一种文化。长期以来，歌颂妈妈都是东西方文学艺术创作的母题，文豪名流在创作中眷念她们的温情与柔软，认可她们的付出和牺牲。

但近年来，社会上出现了一股新的声音。随着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一部分女性不甘于只接受对妈妈单一的歌颂与赞扬，对“为母则刚”的概念产生了批判性思考。

她们从自身生命经验出发，用批判眼光去审视过度放大母爱所造成的爱的控制与利用，以自身经验来打破片面强调母职而对女性自我成长的捆绑与限制。

记者的采访对象中也有很多妈妈，有一边做网红、一边为丈夫还债的三胎妈妈，生育和生产的家庭重担，不平衡地压向她那边；也有为了方便全职妈妈找工作和带孩子，在武汉郊区建立“宝妈工厂”的女性。她们共享同一种处境：因生育而放弃原有的社会分工，后又在同一种身份下自强与自立。

演员陶昕然在上海街头谈起自己和母亲的关系时，数度落泪。从小她接受了妈妈严苛的打压式教育，而今成为妈妈的她，从幼女给予的纯真而无条件的爱意中获得新生。导演杨荔钠的女儿小熊会对妈妈说：“你很难让人失望，很少人像你一般真诚”，而成为母亲的经历让杨荔钠将镜头对准了女性，创作了以审视母亲身份为主题的“女性三部曲”。

现实生活中，有更多的母亲在以自身的思考、实践与境况，突破传统的单一歌颂母爱与实践母职的叙事，而呈现母职之外作为人的真实的、形态各异而又更强韧的生命力叙事。

正如戴锦华对母亲身份的想法，“原来母亲只是一个身份，是一个角色。她作为一个人浮现出来的时候，她的某些困难才被浮现出来”，我们还要将母亲还原为一个人，回看她们的探索：一个女性是如何成为妈妈的？母亲与女儿的关系，如何折射出家庭关系的变动？处于家庭和教育夹缝之间的母亲，如何为了孩子与家庭做出妥协与达成自洽？

在这里，我们看到，母亲在刚强之外，会脆弱，会自私，会低落，会失败，会衰老，会离去……在一个个滚烫的生命面前，任何狂热的赞美和苍白的语言，都不比一句发自肺腑的关怀声更能贴紧她们的心：

妈妈，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