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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锦添的东方美学,无形封神

2024-04-28赵淑荷

南风窗 2024年9期
关键词:封神章子怡美学

赵淑荷

叶锦添脾气很好。

这个为《封神三部曲》做出魔幻东方美学的男人,讲话有很浓重的香港口音,但是坚持使用普通话,语速很慢,声音很轻。口音的笨拙增加了他的真诚,而且他的眼睛里总带着笑意。

于是第二次对话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你从年轻起到现在脾气一直这么好吗?”

叶锦添笑笑否认,“如果你看我一直表现出很和气,那是因为整个状况还算让我满意”。

看来我们在广州方所书店见面的那天,一切都还算让他满意。

3月,叶锦添在广州为新书《凝望:我的摄影与人生》举办了一次座谈活动。那天他穿黑色皮衣,戴贝雷帽,架眼镜,围红色围巾,面对观众说话的时候,两只手握住话筒,眼神对准正前方又微微抬高15度,看定虚空。

我们的采访在座谈之前开始,到座谈一周后才结束。

因为理解叶锦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跟叶锦添的交流不可能是一次直接“获取答案”的过程,而更像是在黑板上观看解题的演示,一步一步推演,导向完全不同的对世界的看法。

借助独特的时间观、历史观,他的艺术试图打破原有的结构而重新探索人通往世界的道路,他因此而孤独。

我努力地理解他,却总是碰壁,我尝试总结他的一些观点,而他连反驳都是轻声细语、不疾不徐。而后我放弃用自己的知识结构来解释他,而是无所谓到哪儿地跟着走,反而觉得接近了他。

对叶锦添来说,怎么去看世界是重要的,这也是他给自己的新书起名“凝望”的原因,“凝望”是一种“看”。

对我们而言,跟随他的目光看一次世界,是很幸运的。

有人能同他一起发现世界,我想叶生也会觉得很幸运。

做梦,做美人之梦

叶锦添说要跟大家分享一段与《封神三部曲》有关的视频资料,观众席应声响起一片欢呼。

这欢呼对叶锦添来说或许会是一种欣慰。他从香港出发,游历中国台湾、欧洲,定居北京,因他相信“中国文化在中国”,很多传统文化的资源在大陆,很多“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也在这里。

《封神三部曲》就是这样一件在期待中发生的事情。

美应该有个性。叶锦添觉得,现在漂亮的人很多,而美却罕见,因为人性的成分被削弱,“人表达自己是一种自我尊重”。

2016年,乌尔善找到他,彼时的叶锦添已经在东方美学这块绣布上缓步几十年,他渴望一个新的花样,也渴望新的伙伴。乌尔善足够认真,这增加了叶锦添的信心。电影里他把鹿台设计成上宽下窄,尽可能把重量放到上层,让这个建筑看起来命悬一线,以此映衬纣王不平衡的内心,他有野心、欲望,因此妖气有可乘之机。这个建筑的不正常成为人物内心的外化。

《封神三部曲》是“中国的”,也是“神话的”,但是归根结底它又是“人性的”。如果你把叶锦添的美学当成一种固定的、表面的风格来看待,很有可能会离他越来越远。对叶锦添来说,风格有其源流,有其未来,而创作的功夫在于重新诠释已知的传统,美学是帮助我们通往本真的方式。

一个故事被传了百年说了千次,不仅结论是确定的,甚至人物的表情和姿势都被固定了,叶锦添举京剧的例子,有行当,有忠奸,“戏剧性”是程式化的。但是應该还有一些东西藏着下面,“像《三国演义》里面就有一种本在真实和本在浪漫”。

所以我们在《卧虎藏龙》里看到竹林的摇晃。它不是风光摄影,而是铺了一条路给我们,在竹山林海里走向在传统里不被书写的情欲挣扎。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和李安对待传统有相似的视角。

叶锦添与电影结缘于80年代的香港,徐克看了他的画,让他来给《英雄本色》做执行美术。现在叶锦添会跟观众们讲,“电影就是做梦”,每个人把自己投入进来,梦就开始了。

他参与了很多重要的或者美妙的事件。2005年,王祖贤退隐前夕,叶锦添给她拍照,从早上10点一直拍到第二天中午。“只有我和王祖贤拍得非常尽兴,其他人都不怎么敢说话”,拍完这组照片,一代美人就隐退了。

华语电影的明珠《霸王别姬》诞生前,李碧华邀请叶锦添去拍片场照。他和陈凯歌、张国荣在北京游荡几天闲聊几天,一起吃德国猪脚,去梅兰芳的故居。叶锦添捕捉到一种氛围,安静,一点紧张,大家在一起,“想做一些大事”。张国荣刚刚拿到角色,兴奋中怀着隐秘的担忧,定妆的时候,妆面未上全,张国荣无主地一瞥,叶锦添拍了下来。“整个记忆是很微妙的,而且现在不能复制。”

叶锦添还记得自己和李安在一个排练室里看章子怡转圈。年轻的女演员有清朗的眉目,有舞蹈的功底,但她是否适合这个故事,他们对此都很犹疑。

叶锦添给章子怡拍照片,女孩有次不经意地盯了他一下。叶锦添心想,他找到了不太一样的东西,从此“倔强”成了章子怡最独特的银幕性格。玉娇龙的倔强就是章子怡的倔强,叶锦添先发现了章子怡,才发现了玉娇龙,而后这个故事里,玉娇龙和李慕白的关系成了核心。

美应该有个性。叶锦添觉得,现在漂亮的人很多,而美却罕见,因为人性的成分被削弱,好像存在一个标准,很多网红和演员,只是在表演这个标准,但是“不会表达自己是谁”。现在很多影视剧因为个人表达的缺失而看起来都不是那么尊重自己,“人表达自己是一种自我尊重”。

电影,自由的电影

但叶锦添跟电影其实一直有距离感。

他的说法让我想起王阳明的心学,“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也让我想起双缝干涉实验—叶锦添确实看过量子力学。

他说自己所有领域的作品都在探索“时间并存”的奥秘。

叶锦添在道家的思想和物理学的理论架构里同时发现我们有“出入”时间的能力,这跟我们惯常理解的,人总是生活在时间内部,截然不同。他相信人可以有两个自我,一个在出时间,一个在入时间,这区分了真与假,虚与实。为此他持久地尝试在自己的艺术作品里呈现“虚实并置”,人与时间的关系不应该只有一种,“人的生命中每一刻都与一种未知的邂逅创造着自己的时间,有如时间的游戏”。

摄影作为一种有缺陷的视角,对叶锦添来说,却是一种因缘,那片刻下的一次联结,是他与世界之间一次不可说的、不可复制的对话。这让他为此倾注了更多的“元神”,所以这个角度反而会变得厚重。胶片式微之后,数码时代带来更大便捷,人们已无需为一次有限的快门挑选珍贵的时机,而那些易得的照片里,时间的含量却变得很薄,人与物的联结也变得微弱。就像小红书和人工智能带来的信息爆炸,让你可以一下掌握几个甚至几十个美学公式和模板,我们共享这些信息,“没有一个东西是你独立知道的”,人独有的想法才能让你接近真实世界。

摄影最好的地方在于,有时候他觉得不只是自己在看照片,而是“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在跟自己一起看”。叶锦添相信自己所有的作品都是在跟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对话。

就像小红书和人工智能带来的信息爆炸,让你可以一下掌握几个甚至几十个美学公式和模板,我们共享这些信息,“没有一个东西是你独立知道的”,人独有的想法才能让你接近真实世界。

最高级的交流是跟一个无法想象的个体沟通。一个做椅子的人会想,是谁要坐在这个椅子上,将要坐在椅子上的人会怎么影响这个椅子存在于世界上的意义;叶锦添是一个做衣服的人,他就会与一个“不知道的”穿这件衣服的对象沟通。

我以为这是一种“受众”思维,叶锦添笑说这是被商业洗脑。我又问,那么你会想让这个未知的人成为已知的吗?

这个对象没有办法已知,“我面前有一块空气我可不可以把它拿起来玩,我可以用一個气球把它收集起来,那么它就不再是一块空气”。

开始做装置艺术之后,叶锦添创造了Lili,一个女性人形装置。她的脸没有代表性,她很年轻,对世界没有任何见解。Lili只有在与人发生联系的时候才有意义,因为她原本是一个空的载体,遇到她的人想让她是什么她就是什么,“人最大的能量像黑洞哲学一样,黑洞是负面的,但是在这里找希望可能是最适合的地方”。

我们已经离他的东方美学越来越近了。

叶锦添的新东方主义是向未来追问过去,从无有处寻生机。他相信一个美轮美奂充满生机的东方世界早已存在,他的工作只是要发现它,然后让更多的人知道。

“现在”意味着后果还没发生,但是也正因如此,它是一个黑洞一般的时刻,人会参与其中,行动会把现在变成未来。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制造东方美学或许同样是在建造时间,他继续推演着自己的思想:“你可以讲时间处在不断流失之中,但是你也可以说,时间在不断建造,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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