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欣

开栏的话

物纳古今，器映千秋。博物馆连接着过去、现在与未来，承载着历史，凝结着记忆，是看得见的民族精气神，是摸得到的文明根与脉。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医史药话，博洽本草”专栏将带您穿越千年，解读那些承载着丰富医药知识与深厚文化底蕴的馆藏展品。从岐黄典籍到珍贵药材，所见虽为方寸，却是自有乾坤。这里的每一件展品都不仅仅是一份遗产，更是一段传奇故事和深刻智慧的传承。

让我们开启这段探索医史药话的旅程，遇合历史与现代，人文与自然，科学与文化，感受“草木皆有灵，博洽通天地”的无穷魅力。

力量，应该如何体现？雕刻者默然无言。俄顷，他们抬起了握刀的手，线条自刀尖流淌而出。传自雕绘的技艺中，翎毛依旧轻盈，剪刻拼贴间，一只雄鹰立于松树枝端，张开矫健强劲的双翼，欲上青天，这便是藏于中国工艺美术馆“美好生活”展区一隅的通草画—《飒然》（图1）。画中，鹰与松群居和一，或是短暂的停驻又攫食待发，或是长久的飞翔后稍息再启；而当我们的目光略过树干清晰的纹理时，才恍然发现：凡庸的通草茎髓竟也可千形万状、翅羽翻飞。思绪万千，此刻的画面已不再是静默无言，仿佛只待树干轻轻一振，便是鹰击长空，松涛声声。虽然一切只是匠人的艺术创作，但我们依然能感知到非遗技艺的出神入化，也惊叹于本草畛域的无所不容。

一、刻捻绘裁，画展花开

1.通草画

通草画（图2）以质地洁白、轻盈、直梗、不卷不垂著称，历经了从绘画到堆画的发展演变。通草绘画是直接在通草纸片上完成的画作，包含通草纸本水粉画以及通草纸本水彩画两大类型。这种艺术形式的兴起与当时的国际市场需求密切相关：在19世纪，作为中国“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广州云集了大量欧洲商人及游客，彼时摄影技术尚未问世，通草纸凭借良好的透视效果以及较低的价格而被一眼相中；随之，以传统中国画手法为基础，结合西洋水彩和透视技法绘制而成的通草画应运而生。它所描绘的题材广泛，涵盖了社会文化的各个方面，如人物像、动植物、市井交易、司法现状、生活风情等，为欧洲人提供了了解中国的直观窗口。到了20世纪初，随着摄影技术的普及和发展，以及西方审美逐渐偏向日本浮世绘艺术，再加上通草纸易破裂且尺寸小、运输困难等因素，通草画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

与平面绘画不同，堆画需要制作者凭借灵巧的双手，一刀一剪精细雕琢，通过拼贴和堆叠的手法，赋予作品立体的视觉效果。《飒然》便是国家一级美术师陈军的杰作，他巧妙地结合了牙雕技法和木雕工艺，融合了国画写意与工笔的精韵，通过雕、剪、刻等手法创作而成，亦可称为“通草浮雕”。

2.通草花

其实，早在通草画盛行之前，通草已被广泛用于制作花卉。通草花是我国古代江南地区流传的一种传统民间艺术，早在唐代就有记录指出“令宫人插五色通草花”。到了宋代，苏轼在《四花相似说》中提到“茶縻花似通草花”，明末冯梦龙在《警世通言》的《三现身包龙图断》中也描述了“只见两个妇女，喫得面红颊赤。上手的提着一瓶酒，下手的把着两朵通草花”的场景。清初康熙年间，扬州、苏州、南京等地的通草花制作技艺尤为出名，其中以扬州者最具出色，享誉全国，甚至作为贡品送往宫廷。待到民国时期，曾风靡一时的通草花开始显现没落之势，产品主要局限于头戴花饰。20世纪50年代，通草花技艺虽又开拓出了盆景、挂屏等新品类，用于冬季室内陈设以增添生活情趣，但受包装运输成本高昂、手工制作繁琐耗时且经济效益不高等因素的影响，通草花的光环逐渐褪去。尽管人们仍然赞叹它的精妙绝伦、感慨它的永生不谢，通草花却已失去了大众市场，成了藏在深闺鲜为人知的手艺。如今，扬州通草花技艺已被列入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随着大热清宫剧《延禧攻略》和央视《新春非遗之夜》对通草花的精美展示，以及汉服文化的回潮，曾经日渐式微的通草花又再度走进了公众视野。

年初，我有幸拜访了通草花制作技艺的非遗传承人李依凡老师，认真聆听她讲述了她与通草之间的故事。通草花的制作十分繁难，主要依赖捏、捻、揉等手工技巧，先后经漂白、裱草片、染色、捏瓣、粘花、做叶子、传干子等多道工艺流程塑造形态。学习应从做花开始，然后逐步拓展到做叶子、树干等部分。除非特殊情况，制作者一般不采用模版雕刻，以保證作品的逼真度和灵动性。盆景、挂屏是通草花的制作难点，从花瓣、花叶到花茎、花盆无不需制作者悉心揣摩，求准求精。李老师告诉我，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一幅通草花作品—小到花蕊大到假山—完全可以只使用通草来完成。

3.通草纸

一幅完完整整的通草花作品还需用到通草纸（图3）。通草纸由内而外皆有用：内层可以做植物的芽儿，中段可以做花，外层有纹理适合做叶子或者花萼，就连渣渣都可以打碎利用，染成绿色就是苔藓、染成黄色就是花粉。

通草纸是以中药通草为原料制作而成的特殊“纸张”，其制作过程独特且讲究。所用切板通常为上下边缘嵌有铜条的光滑石板或是瓷砖，通草段需放置于两条薄铜条间，并与之垂直。然后，用左手手指和手掌压住通草，右手握刀，使刀身紧贴控制成品薄厚的铜条，由右往左轻轻地纵向切开。随着通草的旋转移动，最终可形成一张完整、轻薄、半透明的通草纸—正是这种性状，令外国人曾一度将之称作Rice-paper（米纸）。

值得一提的是，切通草纸所用的刀具极为特殊，为长达40 cm的直刃刀，并且为了维持刀具的锋利度，确保出品轻薄和均匀，每完成一张通草纸的切割便需重新磨刀。这无疑更增加了通草纸的生产难度。所以，尽管我国广东、湖南、四川、云南、贵州等地通草资源丰富，但受限于刀具的管制和切纸技艺后继无人，通草纸的生产愈发困难，价格也水涨船高，现在一件简单的通草作品的价格都在百元左右。

二、煲汤入药，通乳利尿

1.本草考证

端本正源，通草最初的用途是治疗疾病。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2020年版）》（以下简称《中国药典》）的规定，通草药材来源于五加科植物通脱木的干燥茎髓。原植物（图4）为常绿灌木或小乔木，高1～3.5 m。叶大似蓖麻，掌状5～11裂，倒卵状长圆形或卵状长圆形。茎心中有瓤（即白色的髓），幼时呈片状，老则渐次充实。

每年秋季地上茎采收后，削去顶部的叶子，趁鲜时选用直径略小于髓部的光滑圆直木棍，一端对准髓部，另一端用铁锤或木锤轻轻敲击，将其通出。理直后晒干，即成通草条（通草棍），切为厚片方可入药使用。明代陈嘉谟言：“白瓤中藏，脱木得之，故名通脱”，由此得名、（图5）。

在历代医书中，通草的来源及变迁较为复杂，比如木通和通草就常被混称。直到清代，木通和通草的分类才逐渐变得清晰。近现代，市面上又出现了名为小通草的药材，而木通各品种也发生变迁，临床多用川木通和关木通，后因为关木通的肾毒性问题，为保证用药安全，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于2003年4月1日发布了取消关木通药用标准的通知。为便于大家区分，笔者特将它们（木通、川木通、通草、小通草）的性状区别整理如下，以供参考（表1）。

2.临床应用

通草性味甘、淡，微寒。归肺、胃经。《中国药典》记载其功能为“清热利尿，通气下乳”，临床常用于治疗湿热淋证，水肿尿少，乳汁不下等症状。虽然通草本身不具有毒性，但具有攻下行气的作用，容易造成早产或流产，因此孕妇应慎重使用。如需使用通草，可在医生的指导下进行。

目前，关于通草药理方面的专门研究较少；不过，已有的对其所含化合物和活性物质的相关研究表明，通草蕴含着显著的潜在药用价值。比如，通草中的三萜类及三萜皂苷类化合物具有很强的生物活性，表现出明显的保肝、利尿、抗炎、抗细胞凋亡、抗艾滋病、抗凝血酶、抗肿瘤以及降血糖的效果；同时，甾体类化合物具有改善新陈代谢、促进身体发育和改善记忆力等作用，黄酮类化合物也可起到抗炎和抗病毒的作用。这些研究成果為通草的进一步开发和利用提供了科学依据。

三、赏食有术，畛域无束

通草，是人间烟火中的艺术与医术，描绘着深厚的民俗和历史。通草艺术，以技艺为灵魂，讲述色彩与造型的融合，定格值得珍视的瞬间；通草医术，以辩证为根基，调和机体与自然的平衡，蕴藏岁月长河的智慧。通草画是静谧的午后，一笔一划绘出的良辰美景，细腻到每一笔都蕴含着匠人的情真意切；通草药是康复的途中，一剂一方疗愈的锦囊妙计，深奥到每一味都承载着医者的用心良苦。

无论是身处何地的实践和摸索，在岁月变迁的传承和守护中，一味本草连接起一个历久弥新的世界，展现了极致的工匠精神，也看到了独属于中国的民族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