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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连任与俄乌冲突的走向

2024-03-28梁强

南风窗 2024年7期
关键词:武力军事行动克里米亚

梁强

3月17日,普京顺利赢得自己的第五个总统任期。鉴于特别军事行动从“奇袭”变成常规战,且日益向持久战、消耗战演变,可以预料,普京连任后将会对执政团队、特别是涉及俄乌冲突的人员做出较大调整,以确保朝野上下对胜利的信心。

俄罗斯媒体预测,对乌军事行动的积极支持者和执行人、总统办公厅副主任基里延科将出任总理;安全会议秘书帕特鲁舍夫的儿子将出任副总理;74岁的外交部长拉夫罗夫和68岁的国防部长绍伊古前途未卜,两人在各自的职位上已工作多年,但一直没有够资格的接任者;财政部长西卢安诺夫将留任,正是他帮助维持了制裁下的经济稳定。

早前,克里姆林宫通过修宪等政治手段,解决了普京继续掌权的法律障碍,再加上被认为是“唯一反对派领袖”的纳瓦利内病死狱中,即便新政府在人员组成和执政路线上有变化,俄内部的政治动向也很难引发广泛关注。普京治理下的俄罗斯,已是21世纪国际关系中的一种稳定政治形态。各方感兴趣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普京连任后俄乌军事冲突的走向和结局。

普京连任的战略含义

普京2012年第一次重返克里姆林宫时,支持率为63.6%,比前一次竞选总统时低了近8%。这样的比例在西方是一个极高的数字,但在支持率动辄80%~90%的欧亚国家就有些难堪。获悉胜选的一刻,普京眼含热泪,让人印象深刻。显然,普京与其执政团队期冀的,不只是国家元首职务的权力和影响,而是国家领袖当之无愧的威望和号召力。

在普京施政近15年后,俄罗斯的国家治理体制基本定型,以能源为基础的经济结构转型艰难,国内事务中普京很难再有显著的加分项。于是,2014年克里米亚“脱乌入俄”,成为普京治国之路上分水岭式的转变。在“让俄罗斯再次伟大”的口号下,支持克里米亚回归的俄罗斯“大多数人”相信,只有普京可以为俄罗斯带来改变;民众对普京政策的支持率从65%跃升至80%以上,认为俄正朝着正确方向前进的比例从40%增加到64%。

而在2018年年中政府提出提高退休年龄后,普京和现政权的支持率大幅下降。前述比例2019年3月下降到44%。但在2022年发动对乌特别军事行动后,对外政策的“克里米亚效应”重现,对普京政策的支持率达到83%,创2017年以来的新高。

长期研究俄罗斯政治的学者得出结论:克里姆林宫维持政权稳定的机制,已从之前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绩效合法性,转变为对于国家和民族对外政策成就、俄罗斯传统文化保守主义主张,以及普京作为击败西方的杰出领袖之形象的依赖。

俄罗斯的外交和内政,自此呈现从未有过的紧密绑定。一方面,对外政策中激进策略的成功让执政精英获得巨大心理优势,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决策在民众中的强大共鸣,更加坚信其代表的国家主张正是民众身份和情感诉求的反映。另一方面,俄罗斯对外政策的进取招致西方严厉经济制裁,俄罗斯经济越疲软,当局就越倾向于发动民族主义的引擎,实施更加强硬的反西方尤其是反北约的政策,分散民众在民生问题上的注意力。

当局开始有意识地将外交政策目标推销给民众,利用其成功或宣示的成功,激发国内人气和对政权的支持。俄罗斯官方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历史叙述前所未有地重视,对“抵抗侵略、保卫祖国”的“伟大卫国战争”精神的解读,也与新时期抗击北约东扩的国家战略目标完全吻合。

尽管最近传出北约空军进入乌克兰领空、演练对克里米亚打击的消息,但双方都对此高度警惕。普京更是一再发出有限核战争的新型核威慑,以彻底打消西方冒险主义者的想法。

在这种背景下,普京的连任与其说是选举的胜利,不如说是对乌军事行动公投的胜利。这再次证实了西方战略界的推断:在内外条件没有发生巨大变化的情况下,不应期望俄罗斯内部的战略共识在短期内会出现新的变化;无论谁成为克里姆林宫的新主人,他都会希望将乌克兰留在俄的势力范围内;普京的接班人只能是比他更真诚的民族主义者。

“不对称战略”与俄乌军事冲突的前景

国家的大战略有多种方式,每一种在实践中又会呈现出更多复杂的形式。

以进攻性战略为例,“针锋相对”“以牙还牙”的“对称战略”,常见于实力大致相当的对手之间;实力差距较大、但在某方面有突出优势的国家,会选择“扬己之长、克敌之短”的“不对称战略”。苏联组建华约、经互会应对北约和马歇尔计划,是典型的“对称战略”;俄罗斯现在武力抗击北约东扩的举措,则是一种“不对称战略”。其本质是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运用合理、足够的武力,追求相对有限的战略收益,并且在资源的损耗上低于对手,也就是最经济、有效地实现预期目标。

在莫斯科奉行的“不对称战略”下,俄乌军事冲突的远期前景如何?

首先,俄罗斯在这场冲突中绝对不会认输,也就是不会从2022年2月24日军事行动开始前的分界线后退。

俄罗斯战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北约派兵介入,俄乌冲突演变成俄与北约的全面持久大战。这样的情形基本上不会发生。尽管最近传出北约空军进入乌克兰领空、演练对克里米亚打击的消息,但双方都对此高度警惕。普京更是一再发出有限核战争的新型核威慑,以彻底打消西方冒险主义者的想法。二是北約提供足量、持久的军事援助,俄罗斯陷入越战、阿富汗战争那样的泥潭。这种结局下乌克兰固然不能加入北约,俄也无法从此脱身,将持续消耗人力、财力、精力。虽然近来乌军不断攻击俄油库、黑海舰队,但从双方现有军力对比看,除非西方无限期、无节制地援乌,否则基辅很难将俄拖入绝对困境。

其次,俄方有更大可能赢得军事冲突的胜利,关键在于赢多少,如何赢,以及为之付出何种代价。“军事上的胜利”意味着,俄至少要实现两项任务:完全收复顿涅茨克、卢甘斯克、扎波罗热、赫尔松四个已获准加入的行政区;更换基辅极端反俄的中央政权。上述领土加上克里米亚,相当于乌克兰总领土的23%。如果俄军再拿下敖德萨等西边的4个州,那就意味着乌43%的领土落入俄手中。保持已征服领土,甚至征服更多领土,强迫基辅签署城下之盟,对俄军来说并非不可能。但从现有军事进程来看,坚持这样的目标很可能会突破“不对称战略”的极限,最终结果是1940年苏芬战争那样的“惨胜”。

这自然引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战略问题,这样的胜利究竟值不值得?在斯大林时代的苏联,“惨胜”可以承受。但在如今的俄罗斯,战场损失、物资消耗、民意疲惫、恐怖袭击、前线兵变等战争中必然出现的负面因素和连带后果,不断挑战着特别军事行动的国内基石;“惨胜”引发的连带效应,很可能影响国家基本经济政治运行,甚至直接冲击普京政权的稳固。因而,军事上的“惨胜”并非俄方优先选择。

再次,在乌克兰的分裂局面下,俄可以在乌寻求政治上的而非军事上的胜利。克里米亚脱乌入俄后,乌克兰虽然损失了领土,但仍然是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俄乌军事冲突全面爆发后,乌在政治上、领土上的彻底分裂已是既成事实,苏联解体后的那个乌克兰在物理上已不复如初。未来不管还剩多少领土,也不管形式上是否加入北约,基辅都必定成为反俄阵营最坚定的前哨堡垒。对俄罗斯来说,不管最后以何种形式赢得胜利,其收获的都将不只有胜利,还有一个战略上的死敌。

在俄罗斯一些战略学者看来,既然分裂后的乌克兰与俄成为宿敌已成定局,确保这个新的敌人保持软弱并处于内部分裂状态,就是更好的结果;从“目标与手段的平衡”这一实施大战略的基本原则出发,政治而非军事上的胜利也是俄乌冲突“最具现实合理性”的结局。这为抗击北约东扩的继续实施留下了空间,是大战略意义上的相对最优解。

根据这种判断,未来俄罗斯要寻求的,很可能就是名义上的胜利或曰政治上的胜利,也就是乌承认战败即可。为此,莫斯科很可能愿意接受以有限收益,结束这场破坏性极大、也缺乏光明战略前景的冲突,而不是从根本上解决之。这也是俄在德左、纳卡等争议地区的一贯策略。

变动世界秩序中的武力

大战略是大国的制胜之道,军事力量是其关注的重要手段。在西方海权国家看来,军事力量和经济、金融、制度、价值观等手段一样,只是大战略的必备工具之一。但在俄罗斯看来,武力及其使用,始终都是大战略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优势力量。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对此有过生动的表述:“俄罗斯只有两个忠实的盟友,它的陆军和它的海军。”

1999年科索沃危机中,俄罗斯坦克部队闪电空降普里什蒂纳,宣告了一个独立行事的大国重新回归国际政治舞台,其典型标志就是敢于在国际关系中主动使用武力。2000年普京执政后,更是将武力作为内外政策中惯用和善用的工具。在他的坚决推进下,第二次车臣战争没有像叶利钦时代那样虎头蛇尾,而是在付出巨大牺牲后最终取得成功。对寡头的政治狙击战也显示出了普京的武力思维:在预定胜果未达成之前,付出再大代价也在所不惜,妥协和宽容更是绝不可能。

不管形式上是否加入北约,基辅都必定成为反俄阵营最坚定的前哨堡垒。对俄罗斯来说,不管最后以何种形式赢得胜利,其收获的都将不只有胜利,还有一个战略上的死敌。

2008年俄格“五日战争”暴露了俄常规武装力量的弱点,但战略目标还是实现了:北约不再认真考虑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加入的可能性,俄语国家的反俄先锋萨卡什维利就此结束在国内的政治生涯。2014年烏克兰“广场革命”后,俄迅速发起军事干预并取得重大战略胜利:夺回克里米亚,控制塞瓦斯托波尔的黑海舰队基地,激发乌东部的分离主义运动。2015年支持叙利亚阿萨德政权的军事行动,2022年初出兵哈萨克斯坦帮助纳扎尔巴耶夫—托卡耶夫集团平定骚乱,连同稍后的特别军事行动,也都是为实现政治目标娴熟使用武力的典型例子,即试图通过军事上的胜利,确保在军事行动结束时,取得政治上主导性的乃至决定性的发言权。

大战略追求的不只是本国实力的最大化,也是与主要对手相比实力上的此长彼消,即世界范围内的权势转移。俄罗斯在对外政策中坚决、果断、持续、主动使用武力,打破了美国在冷战后塑造的国际政治叙事,加速了西方理论界提出的“历史终结”“霸权稳定”“自由主义风行全球”等宏大设想的破灭,对21世纪国际关系的演进产生巨大的、世纪性的影响,成为彻底改变冷战结束后30年间由西方主导的世界秩序的肇始。

想要在21世纪崛起并成为有影响力的一极的国家,必然要从中汲取经验和教训。这是他们高度、持续关注俄乌冲突的主要出发点。除了更加高超地掌握武力这一大战略直接力量的使用技巧外,也要主动适应国际环境或曰国际力量此消彼长的变化,对大战略的头号对手、应对方式、优势资源和手段等做出新的确认。这对明晰新形势下的国家发展路向,凝聚更加踊跃蓬勃的民心民意,促进国家统一大业的实现,都极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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