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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孤独,用内在的眼睛

2024-03-26史凤晓

大学生 2024年3期
关键词:诗节湖滨华兹华斯

英国诗人威廉 · 华兹华斯的《水仙花》这首诗中最著名的便是第一行“我孤独地漫游,如一朵云”。在这一行中,无论是“孤独地”还是“漫游”,或是“一朵云”,都在传递着诗人的孤独无依和惆怅落寞。高空上飘浮的那朵孤云就像远离世人与热闹世界的诗人的孤独。

史凤晓,重庆工商大学外国语学院教师,中国人民大学英语语言文学博士,曾在英国兰卡斯特大学华兹华斯研究中心留学一年,研究领域为浪漫主义文学

如果诗人只是哀叹自己的孤独,愤世嫉俗地痛斥时代与世人的堕落,那么这首诗或许也不会在这一主题众多的诗歌中脱颖而出。虽然诗人不知何去何从,如高空的那朵云一样完全受制于风这样的外在力量,甚至或许,当时这“一朵云”也是诗人想象的。但是,当诗人在“一朵云”中看到或者想到自己时,哪怕是同样的孤独,在那一刻,诗人也已经并非全然孤独。

进而,一群秩序井然的水仙映入詩人的眼帘,它们不如他一般孤独无依,它们在树下,在湖滨;它们不像他一般惆怅落寞,而是在风中舞动着。在这样的时刻,我们似乎忘记了诗人的存在,更不要说一开始的那种孤独(诗人也是如此)。金黄色、舞动于湖滨,就如吸引了诗人一样,我们的视线似乎也集中在这些舞动着的金黄色水仙上。诗歌的第一节也在这里结束。“诗节”(Stanza)一词的意思之一即是停顿。这一节的焦点从孤独的诗人开始,却停顿在成群的水仙这里。

银河与湖水

诗人在第二诗节继续描写这群水仙,以一种由远及近的方式把它们推进自己与我们的视野。一开始,诗人将它们比作银河畔的星星,我们的视线从白天的树下、湖滨、水仙花一下子升入到夜晚的天空、银河与星星。这种场景的转换并不是毫无根据的。银河是流动的,在这一点上它与湖滨有相似性;夜晚天空里的星星是数不尽的,绵延不绝,湖滨的水仙花也是,漫无尽头。到底有多少水仙呢?湖滨有多长呢?

正当我们沉浸在星星与水仙、银河与湖水的对比中时,诗人一下子把我们拉回到了他的眼前。他说自己一眼看到了一万朵水仙花,摇着头,欢快地舞动。此时,诗人的重点还是水仙花,他把自己的想象力与我们的想象力同时带入宇宙中后,又回到了眼前舞动的水仙花。它们的舞动是一步一步递进的。在第一节,只是在风中舞动,在第二节,它们的舞动被诗人赋予了欢快的情绪,第二个诗节停留在了这里。

为了强调与渲染这种欢快,诗人在第三节的开始引入了另外一个对比,一种更近的对比。从宇宙回到湖滨,回到湖中的浪花。在第一节中,诗人提到了“微风”。风不仅吹动了水仙花,也吹起了水仙花旁边的湖水中的浪花。所以诗人在第三节的一开始就告诉我们,水仙花旁边的浪花也在舞动着,但水仙花的舞动在欢快程度上要超过浪花。即使是作对比,诗人也没有忘记提醒我们莫要忘记上一节中提到的星星。他没有明言,但用了一个词来形容浪花:闪烁的(Sparkling)。他在上一节描写星星时也用了类似的表达:闪烁(Twinkle)。每一诗节是独立的,但又巧妙地相互呼应。在第二节的末尾,诗人只是用“欢快地”来赋予水仙花情绪。在第三节中,他已经很明确地指出“在欢快程度上”,水仙花要远远胜过浪花。在这样的堆积与酝酿中,我们很自然地被带入到欢快的情绪中。所以此时,诗人写自己有如此的陪伴,也无法不快乐,那个孤独惆怅的诗人融入欢快的自然中。他忍不住盯着这些水仙花一看再看,就如人们对快乐的迷恋一样。

金黄:水仙的颜色,金子的颜色

自然所给予的快乐、秩序与归属感不是一时的,它会在未来某些时刻再次发生,而这些要在诗人后来经历同样的孤单时才能知道,所以他在第三节的最后写道,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景象会带来什么样的财富。此处的“财富”一词很容易让我们想起第一节中的“金黄色”,这是水仙花的颜色,也是金子的颜色。金子是看得见的财富,而金黄色的水仙带来的是看不见的财富。这里不仅呼应第一和第二诗节中的“看见”,而且还在此基础上增加了程度,在这一节,诗人是“凝视”。如果说前两节的“看见”是偶然性的,此处的“凝视”已经是诗人自发性的了。此时,我们会完全忘记他的孤单,他已经与水仙花、星星一样融入了大宇宙中,不仅是外在的融入,而且也是情绪的融入。

在一开始,风像是外在力量的对比,诗人与云的命运都受制于这种外在力量。但水仙花和浪花对风的回应启发了诗人,让他从此刻、此处、自身望向永恒、别处与自然,给了他一种如何面对外在环境的启示。当第三节停顿在这里时,我们也会好奇,这到底会给诗人带来什么样的财富。这就来到了第四节,也是最后一节。

内在的眼睛,向内看的眼睛

最后一节的前两行又把我们拉回了第一节中那个孤独无依、惆怅落寞的诗人。第四节前两行写道:因为常常当我长榻独卧/内心空茫或惆怅百转时。诗人躺在长沙发椅上,是内心和思绪在孤独地漫游,而不是他的身体。他躺在室内,甚至都找不到一朵云作为陪伴,比第一节的他更加孤独。此时,他外在的眼睛看不见云,看不见水仙花,但是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些使他快乐的水仙花一下子出现在内在的眼睛面前。

诗中提到的“内在的眼睛”是回忆,更是想象力。而且“Inward Eye”不仅指“内在的眼睛”,从字面意思上来看,也指“向内看的眼睛”。在诗人眼前,这外在的世界没有任何一件他当时在大自然中看到的事物,但在内心的世界,他看到了那一切。于是,诗人华兹华斯写出了点亮整个诗歌世界的一行:它们在内在之眼里闪烁/这就是孤独的福祉。独自一人不再总是让人惆怅苦闷,这一切都是因为诗人透过内在之眼看到了曾经看到的一切。时间、空间都无法阻挡这种看见。水仙花再次出现的时候,一起出现的是当时它们带来的快乐。所以诗人的最后两行是“于是我的心充满了欢喜/与水仙花一起舞动不止”。最后一节似乎是前三节的一个缩略版,但同时也是一个升华。

诗人在描写前三节时用的是过去时态,因为只有在回忆中、在想象里、在内在之眼前,曾经发生的事情才可以一再发生,就像当初一样。在第四个诗节中,诗人的情绪,水仙花的慰藉,心灵与自然的互动都是现在时态,也正是因为这种现在时,作为读者在这里读到的是永恒的慰藉。人类无法避免孤独,但诗人告诉我们,孤独可以是一种福祉。借助于回忆,这可以是一种永远在发生的现在时态。

华兹华斯在写这首诗时,距离他看到水仙花已经过了两年时间,他是在回忆中书写,同时又在书写中回忆。这完全吻合他在写这首诗的7年前所写的《<抒情歌谣集>序》中关于诗歌创作的理念,即,诗歌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在平靜中回忆起来的情感。诗人沉思这种情感直到一种反应使平静逐渐消逝,就有一种与诗人所沉思的情感相似的情感逐渐发生。当回忆再现当时的强烈情感时,诗便会生发。《水仙花》就是这样写就的。

三年前的夏天,我在华兹华斯度过成长岁月的霍克斯海德(Hawkshead)的小酒馆“国王的手臂”(King's Arms)外面看到了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我孤独地漫游,如一朵孤云/然后,我想,去他的,买一杯酒来饮。我当时无法控制自己,哑然失笑。两年后,我再次翻到了这张照片。它怎么能只是一个笑话呢?我在这里除了看到酒馆的营销策略外,更看到了我们面对孤独的策略。他们没有错,因为在1000多年前,曹操不也是写下“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嘛!但华兹华斯舞动的水仙花与曾经的快乐去哪里了呢?在笑话之外,我看到了离我们越来越远的大自然,以及诗人温柔诗意的告诫:孤独可以是一种福祉。即使由一片流云作为向导,诗人也不会迷路。唯愿我们,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内心还是外在世界,亦可如此。

责任编辑:贾倩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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