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豪

除夕夜，我来到一家医院的精神科住院病房，探望在这里值守的医务人员。

在这个夜里，36岁的精神科医生张杨要负责70多名病人的平安。在重庆市江北区精神卫生中心住院楼里有340多名病人，却只有21名醫生和护士，他们要共同度过这个夜晚。

“每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这没什么。”张杨习以为常。

我其实很能理解张杨这句看似云淡风轻的话。对于长期处于高压工作状态的人来说，最好的状态其实就是“看淡”。医生面对的压力是生老病死，这放在任何一个家庭里都是天大的事，但对医生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张杨这一天都在围着患者打转，说起患者来滔滔不绝。我忍不住打断他：“你今天值班，老婆孩子怎么办？”

“老婆也是医务工作者，她很理解。”张杨说这话时没有一点包袱，职业本能让他对这种隔三差五就要熬个通宵的工作已经习惯，但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沉默了几秒，看向门外说道：“还是觉得有点亏欠孩子。”

没说两句，张杨又话锋一转：“但还是要为患者多考虑。”他新年最大的愿望是“希望病人都平平安安，希望国家能为患者多谋些福利”。

张杨又向我说起一件事。去年，张杨的一个住院病人经常声泪俱下地向他哭诉自己的丈夫出轨，张杨通常会花几个小时安慰她，尽管他知道这是患者的妄想，但他还是向患者家属多方求证，最终确认此事非实。而张杨本着医者仁心，不厌其烦地给患者一遍遍解释、一次次安慰。

我很纳闷，明明知道是幻想，为何还要不断重复解释，于是问道：“那你理她干嘛？”

“那天下午的最后，她说了一句话。”张杨突然看向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她说，张医生，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

一道惊雷在我心中炸开。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张杨的使命，也明白了生命的意义。

至少那一刻，她是清醒的；至少那一下午，她感到被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