禤 璇 吴敏文

2023年12月，法国宣布完成从非洲国家尼日尔的撤军。此前，法国已经完成或开启从非洲国家马里、加蓬、布基纳法索等国的撤军。2022年8月8日，美国务卿布林肯访问非洲并宣示拜登政府的非洲战略。这是美国特朗普政府于2018年发布美国“新非洲战略”以来，美国非洲战略的最新版。种种迹象表明，大国在非洲的角逐正呈现出消长的局面。

基本情况

非洲位于东半球西部，欧洲以南，亚洲之西，东濒印度洋，西临大西洋，纵跨赤道南北，面积约3020万平方公里，是世界第二大洲，人口过14亿。自1415年葡萄牙占领休达，欧洲列强开始对非洲的殖民统治。1947年后开启民族独立运动，非洲各国纷纷独立。1980年4月18日，津巴布韦宣布独立。西方国家在非洲殖民的历史正式终结。迄今，非洲的独立建国国家多达54个，整体上呈现以下特点。

经济水平落后，但矿产资源丰富。全球47个最不发达国家中的33个在非洲。非洲经济主要是农业，种植的粮食作物主要包括麦、稻、玉米、小米、高粱、马铃薯、木薯、大蕉、椰枣、薯芋、食用芭蕉等，热带经济作物如棉花、剑麻、油棕、咖啡、可可、烟叶、天然橡胶、丁香等在全球占有重要地位。工业主要是采矿业和轻工业。广袤的非洲大陆拥有黄金、金刚石、铁、锰、磷灰石、铝土矿、铜、铀、锡、石油等重要矿藏，其蕴藏和开采量都在全球占有重要地位。

部族矛盾尖锐，长期战乱不断。非洲约有1500多个民族。主要基于民族认同聚居而成部族，内部利益冲突和外来介入，使得非洲大陆长期动荡和战乱。以非洲人口最多的尼日利亚为例，超过1亿的人口涵盖250多个部族。发生于1994年4月—6月的卢旺达内战，胡图族对图西族及胡图族温和派进行了血腥的、有组织的种族灭绝大屠杀，共造成约100万人死亡，占当时卢旺达总人口的1/8。

非洲大陆丰富的资源吸引了大量的西方殖民者蜂拥而来，他们经常为了自己的利益挑动民族对立。军火贩子甚至为了武器销售不惜挑起民族仇杀。安哥拉、塞拉利昂等多个国家内战难平的重要因素之一，便是有关国家或跨国公司无视武器禁运的规定，致使大量轻重武器流入冲突地区。迄今，虽然非洲国家已经独立，但西方的长期殖民统治在非洲培植了自己利益的代言人，殖民主义的幽灵仍在非洲游荡。

恐怖主义和海盗问题凸显，反恐任务艰巨。贫穷落后是恐怖主义的温床。萨赫勒地区是非洲北部撒哈拉沙漠和中部苏丹草原之间的一条长超过3800千米的地带，横跨塞内加尔、毛里塔尼亚、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尼日利亚、乍得、苏丹共和国，南苏丹共和国和厄立特里亚10个国家。这一地区一直是非洲武装冲突和恐怖主义泛滥的地区。

2014年，为打击萨赫勒地区日益猖獗的恐怖主义，法国发起“新月形沙丘”反恐行动。然而，耗时8年，法国派出约5500名士兵，却是越反越恐，法国泥足深陷。2022年8月，法国宣布“新月形沙丘”反恐行动正式结束，但地区国家政府军队却无法填补法国撤军其留下的安全真空。这就为“伊斯兰国”“博科圣地”等极端组织在这一地区的发展提供了机会。地区反恐局势严峻，前景并不乐观。

此消彼长

尽管局势动荡，一个时期以来非洲经济增长仍然体现出强劲的势头，加之资源丰富、人口众多（预计2050年将达到20亿），经济增长的上升空间大，非洲大陆对各大国仍然具有不可忽视的魅力。目前，加入非洲地缘角逐的除传统大国美国、俄罗斯、法国等外，新兴势力日本和土耳其等也表现得非常积极。

“非洲宪兵”法国遭遇“滑铁卢”。大航海时代是西方殖民者开拓海外殖民的的黄金期。发生在1756年—1773年的“七年战争”，英法两国决出了瓜分海外殖民地的第一、第二名。当第一名英国在美洲、亚洲、澳洲等地大肆劫掠之际，第二名法国则在非洲开疆拓土。巅峰时期，法国在非洲的殖民地占到非洲总面积的37%。从北非、中非，到西非，法国一共占有21个殖民地，成了在非洲拥有殖民地面积最大的国家，相当于法国本土面积的19倍。

二战后的民族独立运动风起云涌，法国被迫放手让非洲各殖民地国家独立。法国转而与这些非洲国家建立所谓“特殊关系”。法国为其在非洲的殖民地精心地设计了一套新的金融殖民体系，其要点有三：一是从法国殖民独立出来的国家，必须加入非洲的法郎金融体系；二是允许法国在非洲成立多个国家银行，这些国家50%的外汇必须交给法国管理；三是法国和这些国家签署条约，允许法国在这些国家自由投资和进行贸易。

2023年12月，法国军队正式从尼日尔撤军

这个体系使得法国从金融、投资、商贸等方面，掌控了这些非洲国家的命脉。这些国家宝贵的矿产资源，也被法国资本牢牢掌控。在法国的扶持下，非洲成立了一个亲法的国家组织“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这个组织有15个成员国，拥有3.85亿人口之众。它们源源不断地给法国输送利益和资源。法国前总统希拉克断言：“失去非洲，法国将沦为第三世界。”

然而，随着法国国力的衰落和非洲国家的觉醒，以及其他大国向法国投送力量，法国在非洲的影响力，以及对相关国家的控制力都逐渐销蚀。事实上，2022年8月法国宣布的“新月形沙丘”反恐结束，是法国非洲战略的里程碑式的失败。同年8月15日，法国完成从马里的撤军。年底，中非共和国送走了最后一批法军。2023年1月15日，法军宣布从布基纳法索撤军。同年8月，加蓬发生军事政变，军政府将法国大使“礼送出境”，法军亦被被扫地出门。同年12月22日，法国完成从尼日尔撤军。

法国在非洲长期经营的殖民和类殖民体系，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块一块接连倒下。2023年3月初，大概是为法国的非洲战略画下一个句号，法国总统马克龙访问加蓬、安哥拉、刚果（布）和刚果（金）四国。在加蓬，马克龙宣布：“‘法属非洲’时代已一去不复返。”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在此访的最后一站刚果（金），马克龙遭遇刚果（金）总统费利克斯•齐塞克迪的当面硬呛，场面难堪。

美国稳扎稳打整体推进。长期以来，非洲并不是美国对外战略的优先方向。在2007年之前，美国在非洲的军事任务分别由欧洲司令部负责非洲北部和撒哈拉以南的43个国家，中央司令部负责东部的“非洲之角”，太平洋司令部负责马达加斯加。2007年2月，按照时任总统小布什的指令，美军组建专门的非洲司令部，并从2008年开始投入运行。

美国在非洲的军事存在，主要是中小型军事设施。在索马里外海，美军长年部署有数艘军舰。2005年，美国说服摩洛哥和突尼斯政府同意美军在境内设立军事基地。目前，美国在非洲共部署有60多个不同规模和种类的军事基地，遍布非洲34个国家。这些基地中，“非洲之角”的吉布提莱蒙尼尔营，是美军驻非洲最大的军事基地，战地约为500亩，建有停机坪、机库、作战中心、兵工厂、运输工具维修站、训练场、娱乐设施等。美军在此常年保持4000人左右驻军，包括陆军、海军、空军和海军陆战队人员，部署有F-15战斗机、P-3“猎户座”反潜巡逻机，以及多型直升机、运输机，可执行侦察、监视、情报搜集及特种作战支援等任务。

随着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取得成功并在非洲彰显影响力，美国的非洲战略明显加强。2018年特朗普政府提出所谓“新非洲战略”，明确将遏制中国在非洲的影响力作为美国在非的战略目标。拜登政府上任后，美国务卿布林肯已经多次出访非洲。2022年8月，拜登政府提出自己的非洲战略，一如既往瞄准对冲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在政治上大打“民主牌”，在外交上拉帮结派排斥中国，在投资上用西方版的基础设施投资计划拉拢非洲国家。

2022年12月，拜登政府在白宫召集2014年奥巴马政府以来的第二次美国与非洲国家领导人峰会。54个非洲国家中有49个非洲国家领导人与会。会议议程包括经济发展、和平与安全、粮食安全、气候变化等，美国表示将在这些方面与非洲国家加强合作。

2023年，美国高级政要接连展开对非洲的访问，以加强美国与非洲国家的关系。2023年1月，美财政部长耶伦访问塞内加尔、赞比亚和南非。同年3月26日，美副总统哈里斯展开为期一周的非洲之行。同年9月，美国防部长奥斯汀访问安哥拉。

俄罗斯因情因势积极作为。和西方殖民者相比，俄罗斯在非洲是后之来者。俄罗斯人最先到达非洲的时间，可能是在1888年俄罗斯人获得埃塞俄比亚国王的同意后登陆其国土。这使得俄罗斯在非洲没有西方殖民者那样的历史文化影响作为基础，但也少了很多历史包袱。俄罗斯与非洲发展关系是互相需要。二战后非洲国家纷纷能独立的时候，苏联得以发展与非洲国家的关系。趁1956年发生的苏伊士运河危机，苏联正式进军非洲。

苏联时期，苏军在埃塞俄比亚、索马里、也门等国驻有基地。2020年11月17日，俄罗斯与苏丹签署协议，就俄罗斯在苏丹红海沿岸的苏丹港建立一个海军后勤中心和维修厂取得一致。俄罗斯一直是武器生产和出口大国，与非洲国家的军火交易一直令人瞩目。仅在2021年，俄罗斯与非洲的军火交易合同就达15亿美元。从2017年到2021年，俄罗斯对非洲的军火销售占到非洲国家武器购买量的44%，买家包括阿尔及利亚、安哥拉、布基纳法索、埃及、埃塞俄比亚、摩洛哥和乌干达等。

法国在非洲的战略撤退为俄罗斯拓展与非洲国家的关系提供了良机。法国从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等国撤军，而这些国家的政府军又无力占领这些地区的权力真空，俄罗斯于是顺势进入。2021年，俄罗斯私营军事公司瓦格纳受邀为马里政府军提供军事培训，布基纳法索也提出加强与俄罗斯的军事关系。在2023年底法国从尼日尔完成撤军后，2024年1月16日，俄罗斯国防部宣布，俄罗斯与尼日尔就发展军事合作达成一致。可以预期，在非洲这种“法退俄进”的局面将进一步发展。

事实上，在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发生，俄罗斯受到美西方广泛制裁后，发展与非洲国家的关系就成为了俄罗斯的国家战略。2019年，俄罗斯与非洲国家峰会在俄罗斯索契成功召开，43个非洲国家的领导人出席，11个非洲国家派出代表出席。2023年7月，面对美西方更加严厉的制裁，第二届俄罗斯与非洲国家峰会在俄罗斯圣彼得堡召开，与会非洲国家领导人有17个，另有32国派代表与会，仍然显示出对俄罗斯的支持。俄罗斯则免除了非洲国家200多亿美元的债务。

俄罗斯对非洲展示影响力的另一个有效手段是向非洲国家提供粮食。俄罗斯2022年共出口4800万吨小麦，占全球小麦市场份额达20%。在第二届俄罗斯-非洲国家峰会上，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向布基纳法索、津巴布韦、马里、索马里、中非共和国和厄立特里亚六国各无偿提供2.5万～5万吨粮食。

日本、土耳其跃跃欲试。非洲的发展潜力一直受到日本的关注。2022年8月27日，第8届日本非洲发展国际会议在非洲国家突尼斯召开。这个日本与非洲国家之间的机制始于1993年，由日本主导发起。在第8届会议上，日本承诺向非洲提供300亿美元的投资。

2023年4月29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展开对埃及、加纳、肯尼亚和莫桑比克等非洲四国的访问。这是岸田就任首相后首次访问非洲，也是时隔7年日本首相再次访问非洲。同年8月2日，时任日本外相林芳正访问南非、乌干达、埃塞俄比亚等3个非洲国家。日本经略非洲的力度持续加强。

在2003年埃尔多安执掌土耳其前，土耳其政府对非洲的政策缺乏积极性。土耳其政府在1998年曾提出《非洲行动计划》，结果是无疾而终。2005年，时任土耳其总理的埃尔多安开始采取积极的非洲政策。2005年被土耳其政府宣称为“非洲之年”。2008年，在土耳其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召开了首届土耳其-非洲峰会。这个峰会的第2届于2014年在赤道几内亚召开，第3届于2021年12月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举行。其间，土非贸易总额已从2003年的30亿美元增加到2021年的260亿美元。土耳其在非洲的直接投资也达到了100亿美元。

土耳其与非洲国家在安全和军事领域的合作也引人注目。土耳其武装部队向利比亚和索马里的武装人员提供训练和培训，土耳其军队还加入了在中非共和国和索马里的联合国维和任务。土耳其在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建立了军事训练中心，训练索马里国家军队和非洲联盟驻索马里特派维和部队。2021年，土耳其与埃塞俄比亚签署军事合作协议。土耳其Tb-2无人机名闻遐迩，在非洲国家受到追捧，摩洛哥、突尼斯、安哥拉等国都表态购买。

法国曾是非洲最大的宗主国，在非洲有着巨大的利益

西方大国对非洲的支持经常口惠而实不至

问题凸显

非洲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现状是历史演变的产物。无论是贫穷落后、部族仇杀，还是战乱、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每一个问题都与西方殖民主义的贪婪、掠夺、愚弄和操纵有关。迄今，虽然西方殖民主义不断改头换面，改变形式和手段，但其以邻为壑、贪婪自私的本性并没有改变。

大国在非洲的争斗毫不掩饰，都是为了其自身利益，对非洲国家人民绝非福音。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美西方在非洲的贪婪和野心，不仅排斥非西方的因素，甚至在西方国家内部，争斗也十分激烈。例如，2022年8月，法国宣布在非洲的“新月形沙丘”反恐结束，意即法国非洲战略的整体性失败。同一时间，美国公布了其所谓“对撒哈拉以南非洲新战略”。随后，美国采取一系列动作落实美国的非洲战略，毫不掩饰利用法国的战略失败加强自己非洲战略的意图。

西方阵营内部的法国尚且如此，对对手就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2022年4月，美国众议院通过《打击俄罗斯在非洲恶意活动法案》，以对抗俄罗斯在非洲的活动。另外，拜登政府还通过《战略竞争法案》《美国创新和竞争法案》等，对非洲地区不符合美国意愿的国家和地区外相关国家在非洲的活动进行指责、排斥和打压。这与非洲自身的利益毫不相关。

大国轻诺而寡信、口惠而实不至，延缓非洲国家发展。近年来，美西方国家遭遇自身经济增长乏力、内部政治撕裂、种族和族群矛盾加剧等多重挑战，从而导致为对外战略提供资源乏力的困境。例如，2022年6月，在德国举行的七国集团（G7）峰会上，宣布了6000亿美元的“全球基础设施和投资伙伴关系”计划。可是，2021年七国集团峰会声称提供40万亿美元支持“重建更美好世界”的倡议尚完全没有着落。

因此，美西方对非洲承诺同样经常是口惠而实不至。从奥巴马政府“电力非洲”，到特朗普政府“繁荣非洲”，从2021年“重建更美好世界”，到2022年“全球基础设施和投资伙伴关系”，纷纷成了“空头支票”。这种对非洲国家“画大饼”的做法，不仅无益于非洲，反而耽误了非洲的发展。

有的大国要求非洲国家选边站队，恶化地区局势。特朗普政府和拜登政府的非洲战略都有意挑动意识形态冲突，强调所谓民主、自由价值观和“政治民主化”。乌克兰危机发生后，美国要求非洲国家选边站队。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格林菲尔德称，非洲高达75%的小麦进口来自俄罗斯和乌克兰，乌克兰危机可能导致非洲陷入史上最严重的粮食危机，严厉警告“（非洲）国家不要与美国制裁的国家合作”。

真正作为非洲国家的朋友，就应该为非洲国家发展提供资源、献计献策，加强相互之间的合作，而不是互相倾轧，把非洲当成地缘博弈的竞技场。若非如此，即使迫于形势对非洲国家做出一些承诺、表现一些姿态，甚至采取一些行动，也会因为心怀诡计，夹带私利，产生不了真正有利于非洲长远发展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