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广宇

黑色的灵车缓缓向前驶去，一群黑衣人抬着白色的棺木跟在车后，棺木后面是长长的送葬队伍。熟悉韩国演艺圈的人会发现，队伍中布满了明星面孔，人们神色哀伤，不时传出哭声。他们在为48岁的韩国著名男演员李善均送别。

没有人会预料到，这位年富力强、佳作频出的知名演员，会突然以如此的方式结束生命。根据韩国KBS新闻的报道，2023年12月27日，上午10點多，李善均的经纪人致电警方，说他留下了像遗书一样的字条后，离开了自己家。10点半左右，李善均在首尔市钟路区一所公园附近的汽车内被发现，他已经昏迷不醒，很快被证实死亡，车中还发现了疑似燃料，怀疑是他用来自杀的工具。随后，李善均的经纪公司也宣布了他离世的消息。

事情如此突兀，但似乎又算是有迹可循，因为在去世之前，李善均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几个月。2023年10月，一向以好父亲、好丈夫形象示人的他因为涉嫌吸食毒品被警方多次带走调查，而事件至今仍然没有确切的结论。就在去世前的12月26日，李善均还宣布称愿意接受警方的测谎，看起来，他一直有为自己辩护的决心和精力。但突然之间，一直希望求得清白的他却突然选择了死亡，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在韩国演艺圈，李善均算是“顶流”级别的中年男演员。他的代表剧作《咖啡王子一号店》《我的大叔》曾经风靡全亚洲，除此之外，他还在2019年韩国第一部夺得奥斯卡外语片奖的电影《寄生虫》中，成功地扮演了富家主人这个配角。因为这部电影的成功，他的演技也成功被国际舞台所认可。更难得的是，出道二十多年，李善均给公众留下的形象一直阳光、温暖的样子，他在娱乐圈也有着良好的人缘。但就是这样一位演员，却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因为毒品丑闻爆发，声誉急转直下。

整个事件的走向令人感到错愕，也让很多喜欢李善均的观众难以接受。很多影迷开始回顾他此前的作品，希望留在自己记忆中的永远是那个“大叔”形象，而非最后的困顿、挣扎与绝望。12月29日，李善均正式出殡，韩国演艺圈五十多位明星为他送行。而在哀伤的画面过后，关于李善均生前遭遇的更多信息浮出水面，也让那些热爱李善均的人们，被迫去面对一个个残酷的事实。

透过新闻能够明显地看出，李善均自杀前的那些天，确实是有什么大事压垮了他，而且这件事还是跟此前他涉及的那起震动整个娱乐圈的吸毒案件有关。2023年10月，李善均等8人因涉嫌违反《毒品类管理法》被立案前调查或立案调查，其中，李善均涉嫌在夜店女公关A某位于首尔的家中多次吸食大麻并注射氯胺酮。而早在前些日子，韩国影帝刘亚仁吸毒案曝出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就有人在爆料中提到，此类吸毒案件一定会牵扯到更多更大牌的明星，爆料中对一位“顶级男明星”涉毒的描述，明显指向李善均。

此后，事情的发展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期。很快，警方又宣称，李善均很可能涉嫌吸食两种以上的毒品，李善均则声称会诚实地接受警方的安排，诚实作答，不会隐瞒任何情节。此后，他也确实一直都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随着调查的深入，更多细节传出，10月底，李善均案又涉及了另一位韩国“顶流”级歌手权志龙，因为他们“疑似吸毒”的信息都是被上述那位夜店公关A某的口供曝出的，整个事件显得更加复杂化了。

很快，和李善均一起被举报涉毒的权志龙经历了三次不同方式的检测，结果均为阴性，到了12月，警方很快对权志龙吸毒的问题做了结案，取消了他的嫌疑。但对于李善均，问题则没有这么简单。虽然李善均的药物测试结果和毛发测试早就显示是阴性，但警方还要给他增加一轮腿毛测试，结果依然是阴性。尽管警方没有获得李善均吸毒的物证，但是因为李善均是夜店公关A某敲诈钱财案件的受害者，以及他身上尚未洗清的吸毒嫌疑，他还要接受警方的多轮调查。

2023年12月29日，已故演员李善均的葬礼在韩国首尔大学医院举行，灵车在众人送别中载着他的灵柩缓缓驶离。本文图/视觉中国

李善均的妻子全慧珍跟在灵车后悲伤难抑。本文图/视觉中国

到这时，经过几轮调查，李善均的个人声誉已经严重受损。他在调查期间被限制出境，还被电视剧《无路可逃》换角，已经拍摄好的两部电影也将面临被搁置的命运，他代言的很多广告也被撤换。这件事对他的演艺生涯产生了毁灭性的打击。到了12月23日到24日期间，李善均接受了仁川警方长达19个小时的审讯调查，调查结束后的12月26日，李善均马上通过律师提交了意见书，希望警方对他和公关A某进行测谎。因为他认为，目前确认他吸毒的证据只有A某的口供，测谎才可以判断到底谁的口供是真实的。

但是在提出测谎之后，李善均马上就死于非命，这种在暴露了求生欲之后却立刻选择自杀的做法，让所有人感到唐突。这也是为何在事件刚刚爆发时，很多人猜测李善均不一定是自杀的原因，不过这些传闻基本都是猜测，也是观众们的一种情绪发泄。在李善均去世后的一天内，韩国媒体“朝鲜电视台”曝光了他的遗书部分内容，其中表达了对家人和经纪公司的歉意，还提到违约金等内容，看得出，他的死亡多半还是和自身压力问题有关。

在一系列令人崩溃的事件爆发之后，多年来和李善均恩爱的妻子，女演员全慧珍也备受影响。这两个月间，媒体传出过全慧珍看到李善均涉毒的新闻细节后晕倒的消息，也有传说，她已经把家中的小儿子送出国读书，摆脱父亲丑闻的影响。能看到的消息是，她很快接拍了新的电视剧，看起来像是在为家里的经济状况而未雨绸缪。即便李善均的前途已经不明朗，妻子也一直不离不弃，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在最后一刻，李善均却选择轻率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给她留下了一张字条。

喜欢韩国影视作品的观众，一定知道李善均在韩国演艺圈的地位。出道20多年来，他留下了不少经典角色，从《咖啡王子一号店》中温暖和蔼的男二号崔汉成，到《我的大叔》中隐忍、委屈却心怀正义的大叔朴东勋，再到《寄生虫》中嫌弃“穷人味”的上流家庭男主人朴社长，无论出演与自身形象反差多大的角色，李善均的表演都能让观众信任。他在戏外，也一直保持着良好的教养，这种成熟稳重的气质，让李善均在韩国一直保持着极高的人气，那时，他总被观众亲切地称为“大叔”，无论男女老少，都能在他身上找到一种亲切和安定的感觉。在涉嫌吸毒的消息爆出之前，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形象。

李善均1975年出生，毕业于韩国艺术综合大学，戏剧专业科班出身，2001年以情景喜剧出道，饰演过多种多样的角色。在他步入演艺圈的时候，恰好是韩国爱情偶像剧在全亚洲兴盛的时期，李善均也出演了不少这样的剧目。那时的他虽然没有特别出众帅气的外表，出演的男一号也让人印象不深，但沉稳的气质和出色的演技却能突出重围，独树一帜。这也让很多观众在那时就记住了他那张瘦削斯文的面孔，以及那低沉的、极富特色的嗓音。

事业稳步发展的同时，李善均的家庭生活也值得艳羡。2009年，他与相恋多年的全慧珍结婚，婚后二人育有两个孩子，也常常以模范情侣的形象出现。在分分合合的演艺圈，有观众把关系稳定的二人誉为“忠武路的模范夫妻”。李善均经常在外表达自己对妻子的尊敬和爱，他说，在还没恋爱时，他在看话剧时被全慧珍的演技迷倒，成为她的粉丝。虽然后来他的名气比老婆大一些，但全慧珍依然是他年轻时最喜欢的演员。

随着时间流逝，气质偏成熟的李善均在人到中年之后找到了自己在演戏上的舒适区。35岁以后，李善均减少了爱情喜剧的参演，开始参演更多的职业剧、悬疑剧以及涉及现实题材的影视剧等。他扮演的警察、律师和医生等形象，正好贴合他稳重又不失幽默感的气质，尤为受到观众喜爱。尤其是在2018年他和人气歌手李知恩（IU）主演的电视剧《我的大叔》中，这种成熟形象的优势得到了更多观众的喜爱和认可。但此时，虽然名利都已经在手，“大叔”名号也深得观众喜爱，但李善均依然没有一部彻底属于他自己的、火遍全球的爆款影视剧的代表作。

直到44岁时，大器晚成的李善均终于等来了自己演艺生涯中最高光的一部电影：由奉俊昊导演的《寄生虫》。在这部表现人与人之间贫富差距鸿沟，充满复杂情绪和疯狂感的电影里，李善均依然不是男主角，但他的表演足以让每一个观众印象深刻。他扮演的是影片中上流社會家庭的男主人朴社长，这个人酷爱工作，而且极端瞧不起穷人。善于在各种角色中切换的李善均把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演绎得淋漓尽致，而由他那副极具特色的嗓音发出的笑声，也留在了观众们的记忆中，久久不能散去。最终，这部电影获得2020年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国际电影、最佳原创剧本四项大奖，人到中年的李善均也终于登上了国际舞台。

经历了奥斯卡颁奖之后，李善均获得了更多更优质的影视资源，受到了更多观众的肯定和期待，新片不断。在他出事之前，他还有几部尚未拍完或尚未播出的影视剧，资源相当充裕，比如和中国台湾男演员许光汉合作的韩剧《无路可逃》，在他丑闻曝出前刚准备开拍，也备受国际影视圈的期待。此时，他可能都不会想到，他的人生境遇会急转直下，最终在一个冬天的早晨，走向他自己也不可预知的死亡，真正变得“无路可逃”。

2023年12月23日，涉嫌吸毒的韩国演员李善均抵达仁川南洞区论岘警察署，接受第三次传唤调查。

李善均的去世，再一次让观众们回忆起了韩国娱乐圈“自杀成风”，频发意外的残酷事实。全世界的娱乐行业都以收入高，压力大，风险大闻名，而这一点在韩国娱乐圈更是有着极端的表现。往前追溯，从2005年至今，韩国娱乐圈已经有几十位艺人意外离世，在这些死亡案件中，自杀身亡的比例相当高。近年来，韩国娱乐圈的自杀率依然居高不下。整个2023年，包括李善均在内，共有11位具有知名度的韩国明星意外去世，其中死因疑似为自杀的多达5位。

过往这些自杀的韩国艺人中，有一部分是直接受到了来自特权人士的压榨与欺凌，他们的死亡以及身后留下的证据、遗言，揭开了韩国娱乐圈光鲜外貌背后的残酷真相。最为人所知道的死亡事件要数发生在2009年的“张紫妍案”。那一年，以美艳著称，曾在电视剧《花样男子》中扮演配角的韩国女明星张紫妍上吊自杀，但直到将近两年后，张紫妍的前经纪人才将她长达230页的遗书在媒体上公开。遗书中显示，在2005年至2009年之间，张紫妍被经纪公司要求，向大企业、金融机构高层人士、演艺企划公司负责人、新闻媒体高级主管等31名男性，先后提供了100次以上“陪酒陪睡”服务。此外她还受到了殴打等虐待。

除了这些潜规则之外，韩国娱乐圈超高的竞争压力常常是压垮一位韩国艺人，导致他们抑郁甚至选择轻生的重要因素。在韩国，以“练习生”制度为培养人才的基础，演员、歌手必须没日没夜地刻苦训练技能，听从经纪公司的安排，去争取出道和表演的机会，最后不见得能得偿所愿。比如2023年6月疑似自杀去世的年轻男偶像文彬，生前多次发出劳累的感叹，去世之后死因迟迟未查明，很多网友也怀疑他的死跟工作过劳有关。

而那些幸运地成了大众偶像的艺人们，即便有着出色的才华和过人的美貌，也逃不过网络暴力的挑剔，有的因此选择了悲愤自杀。这类明星的死亡案例中，最令人心碎的莫过于女星崔雪莉。2019年，韩国著名歌手、演员崔雪莉突然在名气最盛的25岁时上吊自杀，生前，她已经患上了抑郁症。漂亮可爱的崔雪莉从小出道，一直在聚光灯下长大，人们在她身上投射了对年轻女性甜美形象的幻想。但在她去世前几年，崔雪莉的性格发生了转变，她会在网上发布性感和恐怖的照片，试图摆脱小女孩的形象，也会频繁袒露自己的脆弱心境，或者探讨一些女性常见的困扰，更会公布自己恋爱的消息。仅仅因为这些不符合偶像标准的言行，她就被网友攻击“精神不正常”，最终，她被这一切舆论压垮，选择了离开。崔雪莉的死亡对韩国社会造成了巨大冲击，一直到2023年11月，她生前所拍摄的一部纪录片《致真理》上映后，还引发了大范围的讨论。

正如李善均所参演的《寄生虫》所反映的社会现实那样，韩国娱乐圈也是社会的一面镜子，它反射着韩国社会的无解难题。因为掌握着资源的上位方对演艺资源的垄断，一些处于奋斗期的明星只能疲于奔命。而在此前的娱乐圈侵害案件中，很多施害者并未得到法律惩罚。因为这些原因，在李善均死后，人们对娱乐圈的“恶势力”感到更加恐惧，阴谋论才会甚嚣尘上。虽然目前看来，李善均的死亡是出于个人的愧疚与压力，但像他这样已经奋斗到较高地位的中年男星，因为一些尚未证实的嫌疑就选择自杀，在自杀事件频发的韩国娱乐圈也是不多见的。这也间接说明了多年来，韩国娱乐圈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艺人的精神压力可见一斑。

李善均去世后，韩国甚至整個世界娱乐圈都为之震动，虽然李善均生前疑似有违法犯罪的行为，且正处在被警方调查的状态中，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依旧是一名有着世界影响力的演员，也有着让人骄傲的优秀作品，他的去世当然令人遗憾。为了悼念李善均，韩国娱乐圈临时暂停了多项发布会和活动。在李善均出殡当天的12月29日，韩国SBS电视台演技大赏颁奖典礼如期举行，大多数艺人自觉换上了黑色礼服，表示悼念，歌手华莎将原本准备的舞曲表演改为抒情歌演唱，获奖演员李帝勋还将感言献给了这位未曾合作过的前辈。12月30日，韩国导演协会（DGK）发文悼念李善均，细数他过去对演戏的专注和对新人演员的照顾。

而因为李善均的离奇死亡，韩国警方也被网友质疑“高压审案”，民众指责他们纵容媒体曝出不确定的案情细节，影响了李善均的声誉和精神状态。不仅是普通人对此表示愤慨，甚至连韩国前总统文在寅都站出来为李善均说话，质疑执法机构的调查方式和媒体的报道方式。文在寅在自己的“脸书”页面上写道：“像现在这样，还没有确认犯罪嫌疑之前就公布或传播虚假信息、进行猜测性报道、过度曝光照片，这样做会给个人名誉和人格带来巨大伤害。这种会导致极端选择的做法，现在应该结束了。”

为了平息舆论，韩国警方只得第一时间声明，他们从来没有强迫李善均配合调查的举动，一切都是合乎规定。在李善均确定死亡后，警方也迅速将他的事件结案。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媒体依旧继续探索着这个案件的细节，其中，李善均疑似与案情中的夜店公关A某有婚外情，并因此被敲诈3.5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35.6万元）的细节，包括此前提到的、不便公开的遗嘱，也被媒体翻出。这条一生唯一的大丑闻，和他生前拼命维护的怕老婆、爱家庭的好男人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颇感唏嘘。

两个多月来，他从风光无限，到名誉尽失，到最终死亡，完全颠覆了一生所奠定的形象，这和他生前给人们留下的愉快、温暖的记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反差。回顾过李善均的一生，再对比他生前最后几个月的际遇，很多影迷都在感慨命运的难以捉摸。如今，影迷们在重看他生前的经典作品，以此表达纪念和唏嘘。在李善均主演的《我的大叔》里，他有一句这样的台词：“听完了我这样糟糕的人生，还能站在我这边，谢谢你。”这似乎可以当作他送给影迷们最后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