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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场盛大的迁徙

2024-02-04百分之六十一

美文 2024年4期
关键词:布拉澳门

百分之六十一

人们通常是如何定义“家”的?住所,家庭……但在笔者看来,称一个地方为“家”更是一種对此刻生活态度、人生目标的认可。笔者通过对城市的印象,具象化地展示三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以及自己的主观判断。较为新颖地从个人感官的角度,从细节处描写不同的城市风貌,表达自己对一种生活方式的看法,用选择宜居城市的不易表现面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笔者通过回忆居住过的三座城市,试图寻找一个能成为后半生“家”的理想城市——抵达三座城市的距离,看似只是地理位置上的距离,实际上亦是笔者的现况与城市所对应的未来之间的距离。笔者用“迁徙”比喻更换居所的过程,试图表达寻找理想中城市的困难,同时也强调自己拥有较为清晰的人生目标。

我是个不吝啬将稍长期的住处都称为“家”的人。因为这个字从嘴里说出来,总是顺畅的、令人欢悦的。

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迁徙者的路途艰难且漫长。和一座城市熟络起来,往往并不比和陌生人做朋友简单。衣食住行处处被渗透,新的环境,新的习俗,相距遥远的城市差异往往大些。地域发展有快有慢,我们的长辈中很多人花了半生去完成从乡村到城镇的跨越——这件事曾经被我长久地忽略了,直到我的一位朋友谈起:她时刻能感受到自己在大城市定居的义务,不是北京就是上海,最不济也得深圳或广州。为了保持家族的进步,为了给自己的事业一个更高的起点,她已经准备好一场迁徙。

那么我呢?我理想中未来的“家”,又应该在哪里?

我的前半生似乎从未面临过这样有分量的选择,同时我明确地知道,朋友的路与我迥异。在模糊的意识深处,我对未来的“家”隐隐有一种幻想,那里集合了我所认知的全部美好景象,生活惬意而平静。对于我的一生,它可以是一个阶段性的开端,可以是一个令人满意的落幕,也可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落脚点。但我会依照“人生中不可错过”的标准去寻找,直到我确信:是的,我就站在那里。

思绪的发散总有源头,于是我计算起我的三处“家”与此刻坐着的地方的距离,顺势翻翻记忆里三座小城的声音与画面——或许择取我爱的,撇去无法忍受的,便能组成一个完美的答案。

10355km:铜陵——科因布拉

一树蓝花楹,一条昏黄灯光照亮的小巷。是我对科因布拉最后,也最初的印象。

这是一座葡萄牙的小山城,蒙德古河穿过山脚,科因布拉大学的钟楼耸立山顶,借由交流学习的机会,我在这里暂住了四个月。站在我的视角,整座小城犹如从上往下倒扣的一个冰淇淋,融化的一大半是甜蜜的椰子味,淌过的印迹便是居民日常聚集的范围。酒吧、餐厅、商铺沿着山路环绕一圈又一圈,我刚抵达时最熟悉的就是延伸到视线尽头的石子路——尽管澳门的石子路不会铺在山上,也不会造就科因布拉这种几乎只适合步行的交通。

这里缤纷的颜色与澳门彻夜不熄的彩灯不同,大面积的暖黄和粉蓝是阳光下触手可及的温度。我在的时候恰是春夏两季,满目的绿树和树上掉下来的烂橙子,没有许多花,可空气里总是清新怡人的味道。透过教室的窗能望见河面与河对岸的草地,波光潋滟映照着长椅与白鸽,偶尔还会有一两只沿着水飞来的海鸥,在圣克拉拉大桥的旗杆上落脚。深红色的房子们很明显地抱成团,然后粉色一列,白色一列,屋顶各有各的模样,站在法律学院的广场边缘可以尽收眼底。

公寓通往大学的路遍布著名景点,拱门、雕塑、小巷、教堂,我背着书包爬山累得气喘吁吁,旁边导游领着旅行团串起几百年前的风景——世界各地的游客每天都不一样,年纪各异,语言各异,看他们真的比看景色还要有趣。城里的鸽子也和河边不一样,全部是灰扑扑的,无处不在。大部分餐厅室外的桌椅上方都撑着伞,很难说不与它们有关。

学生们经常光顾的小酒馆开在狭长的甬道中间,正是最陡峭的一段坡,午后对着下陷的大门支起两张小木桌,便只剩一人侧身走过的宽窄。小桌齐我的膝盖高,摆着隔壁果茶店的广告,客人约等于是坐在台阶上,背靠另一侧建筑浅蓝色的外墙。阳光越过两边的屋顶把金色倾倒进巷子里,木板写的餐单在门框下晃来晃去,应和着常年播放的流行歌曲。

下课以后走这段路最欢乐,一是下山远比上山轻松,二是傍晚能遇见的居民一般多于游客,我对探究异国他乡人们的生活还是满怀热情的。当地食材的单调由搭配和环境弥补,欢声笑语中一路的遮阳伞下座无虚席,卖艺人坐在街边高声唱着法多,大家都在尽情享受今天最后几个小时的日光,包括那些咕咕乱飞的灰鸽子。科因布拉人擅长享受生活,在这个常住人口不足十万的小城里,高级餐厅约摸有上百家,算上酒吧酒馆则更多。葡萄牙的酒出名,无论是餐前餐后还是搭配甜点,葡萄牙人总能想出理由来上一杯,他们甚至连咖啡都要搭配红酒。而且在科因布拉,葡萄酒不是一种越出名越昂贵的特产,在五百克番茄要四欧元的连锁超市里,一瓶波尔图的白葡萄酒只需要两三欧元。即便规模最小的便利店,也会有一整个货架的葡萄酒可供挑选。酒精同阳光、河水一样,给予科因布拉人充沛的幸福感。

然而在夜幕笼罩这座城市后,酒的气味便显得瘆人了。

夜晚的科因布拉褪去了它的温暖,所有声音聚集在寥寥几个路口,大片的街巷苍白而静谧。这当然无碍于它的美。月光均匀地洒向教堂与城堡,从山顶到山脚不会有一处遗漏。夜间偶有进出车站的火车平行于河水,和着汽笛声一列一列亮起灯,甚至成了一景。哪怕是街角随意的涂鸦也有一盏路灯点缀……只是这时候这座城市并不属于它所有的居民。它属于流浪者,属于买醉的常客,属于比自由“更加”自由的那部分人。

这些问题科因布拉人是不介意的,惊慌失措、小心翼翼的只会是来山顶大学求学的学生们。四个月时间,足够我初步认识到他们毫无理由的积极快乐。他们擅长对自己友好,即便发脾气也是毫无负罪感地吵嚷——总之错的不会是他们或这个世界。这座城市没有外人给的焦虑,似乎很少人在乎物质条件的缺失,他们只需要白天源源不断的阳光,便能够汲取着蒙德古河的河水肆意生长。

可“他们”终究不是我,我始终不曾拥有一颗像“他们”那样,充盈满足感的心脏。强行留在这里,“他们”的自由即是我的枷锁。

不仅在夜晚,那种明媚的、纯粹的欢乐,时时刻刻都令我自惭形秽,刺痛我的心扉。不留心经过被占据的墙根或屋檐,阴影中的人令我生惧,我的出现却令他生趣,那么到底谁更像是蜷缩在角落的流浪汉?

或许长久地住在这里,终有一天我能够学会,像热爱阳光一样热爱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或许吧……我无法肯定。

这自然不是谁的过失,一个填错位置的正确答案,它就是定格在那里了,没办法勉强。

1302km:铜陵——澳门

从小长在内陆的我曾有过不切实际的设想:所有被海洋包裹的城市都是时刻响徹天然的浪涛声,风里卷着沙滩的细沙,雨落在舌头上也是咸一些。后来出去游玩过几回,也知道了并不尽然。风会大些,雨会烈些,行道树的枝丫叶片会少些。只澳门仍是尤为不同——它太小了,四十五平方公里,小得和旁人根本没什么可比。它的土地没有物产,它是伸出手,被托举着长大的娃娃。即便是四面环海的岛屿,也不会比它更像是大海攥在掌心的一枚钉,闪闪发光,不断挣扎出新的土地来。

我的大学坐落在澳门的辖区,却不属于澳门的土地,相隔一条隧道让我对澳门少了许多热情。我虽也来自内陆极小的地方,却习惯不了本岛的拥挤与嘈杂,氹仔更是连成片的高堂华屋,刚入学那一年,学着坐公交车都让我战战兢兢。校外的每一处生活场景:超市、商场、医院,全部像是地图上标注的打卡点,相互连接的路浮在天上,找不到把我和这座城市牢牢勾连在一起的枝节。

三年里我摸索着走近它,一闭眼从天上跳到坚硬的石子路上,打了好几个滚——老城区海浪形状的黑白石子路,硌得我浑身疼。不过我仍需要感谢这些街巷,它们承接过我的笑声,容纳过我的信口谩骂。如今离别近在眼前,我似乎得到了重新审视这座城市的机会。

澳门,明明处处依附外界输入的资源,可它偏有一种独立的风格,奔流不息的水点亮日夜通明的灯,在天幕下极其渺小但极其辉煌。沿着学校的行道树仰头望过去,深夜的天是灰的,光扎进去就冒不出来。澳门从不会低头看,从不缺人把花团锦簇捧给它,捧着它——只要人人都想往这儿来,它的盛况就永不落幕。

许多人眼里,我如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如此繁华热闹的城市,日子偏叫我过得一成不变,假期每每窝在原地一动不动,多少显得乏味。这同样是我耗费三年才熟悉这城市的主因。可我心里知道,这便是我生活最舒适的模式下,在澳门所需的全部——过了桥随便捏出一个点,站住了随便转一圈,往百分之七十五的方向走,一个小时以内我都能走到海边。走到海边,沿着熟悉的路,我会经过味道很不错的海鲜排档、名声在外的蛋挞铺子、能带我回到书院安然躺下的公交车站……我有最喜欢的手撕鸡店,清楚哪家超市外卖水果最新鲜,哪一家的便当偏甜偏辣……

听上去接近完美了,可是留在这,依旧不可以。

因为澳门的褊狭和繁华都不会改变,这两种特质将它铸就成如今的模样,成为它的本质,而为着这本质蜂拥而来的人与我注定是说不到一处。面对大海,它到底只是一枚钉子,没有基石,没有依托,不可能无休止地填出陆地。等钉子完全扎进海里,我追求的宁静早晚会陷入拥挤的困境。在短暂的时间里,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认识它,聊以自娱尚可。至于将未来寄托在此……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啊,哪里也不乏更辽旷的景色风光。

都说澳门得天独厚,可是如果那些五彩斑斓不是属于我的,它们与枯燥无异。如果我自认能够在平庸中期许惊喜,那么平庸至少不是负分的答案。

0 km:铜陵——铜陵

菊科植物浓烈的气味充满鼻腔,清新、醒神,混着白雪融化时候的冷风灌进围巾和帽子的缝隙里,让人匆匆加快脚步的同时不自主地低头去寻——恰好几步路走完,待视线落到雪压着的几丛枯黄支着嫩黄,这气味也便隐约消散了。风成片地扑在裸露的皮肤上,尤其是脸颊,平时最金贵的地方不加遮掩,寒意直刺进血肉,微微碰着骨头。地上的花倒是无所谓金贵不金贵,自然枯萎,自然零落,可惜这些并不是田间野地的产物,只是在街头的行道树下整整齐齐种着,略显突兀。

我一向喜欢菊花,一时不记得这条路夏天栽的什么花。又过一条街,相同的气味仿佛正凝结在街心有了形状,悬在一人高的位置,经过便忽视不得,远了便寻不见。

这就是铜陵的优势了,倚着长江的南岸,四季分明,冷也是断断续续的,浸不透我脆化的骨头。耳畔雪化的声音,由高低晃动的树叶作为载体具象了,这声音在澳门是听不见的。

一日雪,一日晴,这时候的天地总是格外安静。江南的小城,山水富足,人口不多不少,似乎拥有我所需的一切——然而它偏偏是我的故乡。

安徽的温度积不起鹅毛似的雪毯,留得住花草,就藏不住底下枯腐的树叶。大多是杉树和樟树,踩踏多了,叶片会冻在半融化的雪里或搅进一片鞋底的泥水。脏污、湿滑,但这偏是行人、季节抹不去的痕迹,是这座小城无数件平凡琐事的缩影。我在这里平缓地生活了二十年,时间沁入每一处角落的记忆,从长度延展到深度。

故乡,故乡,我待它的情感犹如纠结缠绕的藤,干枯粗糙的皮覆盖住活生生的内在。这里的土地拥有我潜意识里最深的本能,直接反映在细微的口音变化,它淡然自若地等着我,抓住了我,没有办法躲避。父母的唠叨、亲戚的应酬、朋友的攀比……一个人成长的痕迹把我捆在“子女”“晚辈”“同学”的位置上。无论在故乡以外我是谁,回来了,就得被迫直视从小到大幼稚糟糕的经历,不得不挤出微笑面对所有自己试图掩盖的错误,和记得它们的人。

于我,铜陵是一处“本应该静止”的地点。我希望它前面二十年的改变都定格在我远行的那一天,永远等着我回来,永远作为我记忆封存的载具,把自身全部抛下……这当然是妄想。离开四年我终于发觉,正视它的变迁原来很艰难,而正视这种变迁势必不会停止的事实则更加艰难。

故乡就是这样,是你必须离开的、必须忍耐的、必须牵挂的。某种程度上它和一位既年老又年轻的亲人并无区别,正如同我那颗不断被现实磋磨的、放不下的本心。在养育我身体的土地上长出这样一颗心,我不意外地梦想着有一座类似它的城市能容我继续属于我的生活。越像它越好,却不能是它。

因为在故乡,我除了“我”之外拥有更多的身份:我是母亲的女儿,爷爷的孙女,老师的学生……我的故事摆脱不了既定的开头,且难以走出谱好的基调。留在这里,故事必须从根系开始枝繁叶茂,每一段衔接的逻辑都得清晰明了——完完全全展示给别人。所以我选择逃跑。

或许将来我终会回到这里,由离开的那些年组成无需解释的答案。

……

三座小城,我从一座走到另一座,又走向下一座……距离跨越半个地球,迁徙者也走到了大学即将毕业的十字路口。

10355公里之外,到了学期结束的季节,首都里斯本的蓝花楹稠迭连绵,在科因布拉我记得的倒只有一株,正挡在巷子口,是回公寓的必经之路。树下有一家生意红火的甜品店,蜂蜜香和坚果香每天勾着放学下山的我。但是我怕太胖也太贵一直没去吃过——直到离开的前一天下决心去尝,却发现店主周末休息。

我的人生轨迹留有许多这样的迟疑,十八岁前我按部就班,仿佛总害怕时间虚度了,急忙去完成所有任务,追寻认可和成就感,相信为了最终的目标抛弃一些微不足道的愿望不算什么。然而渐渐地,我开始力不从心,我的愿望和现实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矛盾。可怕的是我已经过了逃无可逃的年纪,摆在我面前四通八达的全是退路……违逆着明明朗朗的那条大路,它们的终点淹没在阴影里。

我知道中间有一条是我追求的捷径,也知道行差踏错的代价。高昂的试错成本,让年轻的我左右摇摆,长辈的意见毫无意外倾向保守,可是我的心脏仅仅是靠近自己选定的方向都会躁动——它在捕捉另一个和我契合的正确答案,鼓舞迁徙者勇敢地前进。

1302公里看起来近了许多,澳门和铜陵也均分了我大学四年大部分的时间,我跨越半个中国像候鸟一样往返,听过许多夸赞澳门是个好平台、好阶梯的话。许是城市都不大的关系,我其实常常拿它们相互比较,旁的差异数不胜数,偏在当跳板这件事上实属异曲同工——一个往国外跳,一个往上海、江苏、浙江周边跳。仿佛每个阶段的人都势必有如跃迁的原子那样神奇,过程是观测不到的,结果是绝对显著的。

人生只有一次,外人盯着每步的高度,不知道维持现状已经用了你许多努力,虽然不一定是拼命,可一呼一吸也担上了重量。“已经做到的事情”是沉没在遭受的埋怨中的,人们仿佛只能为自己滴着血达到的进步受鼓励。我深感这不应当,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短视且被懒惰俘虏的性子,本质上我厌恶一切要拼尽全力去做的事情……恰逢支撑我在正踩着的这条路上走到如今的动力,不知不觉地自燃殆尽了。我独自一人的迁徙,目标挂在天边,除了我的一颗心没有其他任何助力。

我后半生的“家”啊,只存在于我幻想中的答案,你究竟在哪里?

迁徙者总要经历这样的寻觅,由远及近,再重复离去。有些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延绵出新的故乡;有些兜兜转转,一生漂泊如浮萍仍拒绝扎根;有些被外面的风吹疼了,吹伤了,索性回到故乡去……這不仅是对一片土地的感情,更是对自己人生的认知,对一切选择的肯定与接受。

不管你在这个瞬间做了什么样的决定,留下或离开,开始或结束。请相信,人生是一场不会结束的迁徙,长路漫漫,随时都可以回头——所以无需惧怕,迈步,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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