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故乡开始的诗意之旅(评论)

2024-01-25人邻

飞天 2024年2期
关键词:文宗落日气息

人邻

读了陈文宗这些诗,我在想他的诗歌的意义,他的诗学倾向,以后可能的发展。大致来说,居住于城市的诗人,因其城市生活的影响而难免不受影响。即便是后来离开乡村进入城市的诗人,他的作品依然会有很浓重的乡村背影。陈文宗的诗,因其地处的陇南,对于甘肃诗歌地图来说,是稍稍偏南的一种诗的存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陇南一些诗人的作品,因为地域的影响,偏于温湿的水性,但又因其气息经由西北古老文化和强悍地理扩散的濡染,又必然蕴含着一些西北的气息。南北气息的混溶,造成了陈文宗的独特诗性。

陈文宗的年龄,按古人的说法,是在“三十而立”到“四十不惑”之间,已经度过了初步的诗艺学习期,呈现出相对的自己的诗歌倾向和风貌。就其诗意的选择,这组诗里有一首《稻田之歌》可以作为分析的文本。且看看这首诗的三、四两节:

清晨的露水,磨快一把镰刀

割稻人提着它,经过田埂时

锋芒逼退了一株稗草,郁葱的野心

对于稻田而言,刀刃越锋利

痛苦越轻淡。越会

让稻农的幸福充满快意

它们多么认真

晨起便仔细阅读那些雾霭

当阳光终于剥开阻碍,来到面前

它们伸出手臂,接住了所有

颗粒状的词语。以致

叶片的属性无限接近于简牍

于是,它们把思想的头颅

一点点靠近泥土。像是

对大地,一次虔诚的膜拜

读读这样的诗我们知道,似乎从表象上看,这里的“稻子”可以转换为“麦子”,也并不明显影响到这首诗本身的含义。但是细究起来,里面的一些词,“清晨”“露水”“雾霭”,似乎并不适合这种转换。而这样气息之后,诗人似乎无意间的再次选择,则是“简牍”,是叶片“一点点靠近泥土。像是/对大地,一次虔诚的膜拜”,则是水性到土性的浑融情绪表现。而这样的词性的悄然转换,增强了诗意本身的厚重。

他的诗《云上》也是,看似有着偏南的水性,但是其气息,尤其是结尾的归结,以其冷意完成了内心的造境。

云上长草,长水蕨

对于小池而言,它们是嫩绿的修辞

使石隙间的粗糙变得精致

云上长荷,于寂静处燃起火焰

让蜻蜓的翅膀荡起清香

让涟漪能开始,能结束

云上长亭,如孤灯

在幽暗处自赏。那是

茫茫尘世中,一盏冷冽的守望

这首诗的词语选择很巧,一些局部甚至显得有些稍显精巧。这首诗有从古典诗歌意境里的吸收化用,小小水池,水池之映像,为诗人发现,进而浮想联翩。池水的映照,云影、云影与水池里的水草、水蕨等意象,诗人有妙悟,转而为语言,“它们是嫩绿的修辞/使石隙间的粗糙变得精致”。“嫩绿的修辞”,匪夷所思,却恰如其分,说其过分精巧,也许不如说是精巧有度。“使石隙间的粗糙变得精致”,顺理成章写下去,与前面的“嫩绿的修辞”一脉下来,语言讲究而意味温婉。第二段有变化,于语言的精巧间陡然挑起,“云上长荷,于寂静处燃起火焰”。古人有“看山喜不平”的话,此即是。还有结尾,水影里的长亭“如孤灯”,是“茫茫尘世中,一盏冷冽的守望”,作为结尾,收煞得好,也收煞得冷。

陇南多山,亦更多植物。这也是诗人陈宗文与其他地理上偏于西北的甘肃诗人的不同关注。

一阵紧过一阵的风,吹得枫树都站不稳

它们甚至,因此失去了一些叶子

我把自己交给椅子,终于

在旷野里变成一株草

与所有的草一起

让整座山头开始涌动

——《秋山独坐》

这首诗的前面,地域的气息部分上不明显,但是结尾一段的气息,依旧是南方气质的诗人所缺乏的。即便是凛冽的秋气,南方诗人的伤感也会与此不同。一个“涌动”,秋意陡然而起。

这一组诗里最为“南方”的,也似乎只有《落日颂》里的这一段——“水面上,渔民用一张网收紧了/一条河的鳞片,把它拴在船尾/然后,丢给晚风。乌鸦/站在高高的树梢,翅膀上泛着金光。”

比起甘肃的一些年轻诗人,陈文宗的诗歌语言是讲究的。这种语言能力不是驱遣,而是诗人的内心感悟,语言的自然而然。当下有很多的年轻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口语”的写法,他是否有意识避开了“口语”,而试图在语言的雅致和沉厚之间寻找自己的语言专擅,不得而知,但至少他有这样的倾向。看看诗人的《落日颂》——

山梁波涛起伏,落日如一枚石子

被掷向浪尖,溅起一群归去的鸟

树林用手指掐灭了它们的鸣声

让那滴,染着暮色的身体

在辽阔的天边略显沉重

它们的声线充斥着悲伤

那是对落日最后的歌颂

诗人面对自然,在语言的词与质之间拣选组织,较好地完成了诗歌的内蕴。但诗人也有近于写实的诗,这种朴实,不是作者审美上的语言选择,而是内容所决定的。比如《洗躺椅》,读读就知道了。

在细节的选择上,诗人亦有其表现。诗歌是以一个个句子组织起来的,没有好句子,一诗难成。看看诗人《旧故里》里的句子:“夜色藤蔓般悄然生长”,“一只蚂蚁在我的脚背上散步,它的心跳/是来自大地深处某次厚重的呼吸”;《一缕炊烟》里的“清晨,炊烟出走,房舍陷入深思”;《花桥短歌》里的“水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风伸出双手/如何给一袭羽衣画上那些褶皱//风有什么好说的/要说就说垂柳纤细的蛮腰/怎样将我的词汇梳理得枝蔓绦绦”。这些句子,不仅仅语言的技巧,而是对于事物本质的慧心发现。

诗人也偶有骤然间的发力,这对于他来说,还是试验,如何拿捏,如何加力和减力,可以思考。比如《与弟书》的后一段——“而今夜,我的瘦弟弟/你眼中有多少风暴/我心里就有多少鹰在唳叫/你身后,祁连山每流一滴泪/我耳畔的江水就掀起一次汛潮。”

诗人有自己的专擅,也即所谓的领域,无非是尽力拓展。但这种尝试,有其局限性。诗人老乡说,一个诗人前半生建立自己,后半生要破坏自己。这种破坏,就是打开个人的局限性。可这太难了。但是,这种探索精神是必须的。没有一个诗人知道自己的界限究竟是在哪里。

对陈文宗目前的创作来说,有几点可以肯定,一是坚持短诗。中国诗除非是有叙事的因素在,二三十行足以解决问题;二是在词汇的选择上,兼顾词与质、文与白,构筑自己的语言风景;三是内心对于尘世的谦恭和爱。

不足的地方,我以为在一些短诗的结尾上还要下功夫。古人论诗,有凤头猪肚豹尾的说法。开头难,结尾更难,一两句话的结尾,可以提升整首诗。比如《稻田之歌》和《花桥短歌》两首诗,前面都有可圈可点之处,假若结尾更好一些,就更完美了。

最后,我还想说的是,以陈文宗的年龄,正是可以充分发掘自己的诗学倾向性的年龄。每一个诗人都想充分表现出个人的独有气息,且经由这样的气息,完成自己的诗歌创造。这让我想起意大利画家乔治·莫兰迪。身处小镇的他,从不向往外面的世界,他说:“一个人即使走遍世界,也可能一无所获。想要提高認知,不要去看太多的东西,而是要认真看你眼前的东西。”看看他的画,从相对宽泛的景致,风景、树木、屋宇和道路,最后收束,形成自己独特的室内景象——一些几乎不大变化,几乎没有光源的灰蓝色的瓶子和罐子。而恰恰是这些看似“不美”给无数艺术家放弃的,造就了伟大的莫兰迪。

如今,毕竟是现代社会,交通太过便利,信息太过发达,一个人不可能不被动地介入更大的社会。但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不求其所谓的“大”和“广阔”,紧紧盯住自己的内心,盯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心无旁骛,深入挖掘其诗意的无限可能性,就够了。

责任编辑 郭晓琦

猜你喜欢

文宗落日气息
张文宗文章英译文
我的三北
想人人
自然的气息
“春的气息”
大漠落日
落日
金华山上寻“文宗”
落日
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