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菊

唐槐

两株古槐，空出一定距离

给人世腾挪，第一眼看见那株树干中空的槐树

我就相信，作为树

也爱过旧年的雪，爱过消失的人

有意思的是，两株古槐都冠盖葳蕤

仿佛，空出了距离和胸膛不够

还要一次又一次出发

还要花掉更多枝叶，重构飞鸟的住址

以及天空下的古别离

必有什么经由一片叶子抵达此刻

我是说，作为树，它们比我更懂得怎样热爱人间

当我凝视靠近关门的一株

那几道铁箍像是固定了一种旷远

而那繁茂的枝叶，更像是古槐看了我一眼

看了所有人一眼，之后，又松开了世界

青石关的车辙

时间深不过这条车辙

再过一千年，一块青石还在关口内

用凹陷的部分，叙事

如果我有泪水，恐怕无法触及

这15厘米的任何一个刻度

但我分明听见独轮车”吱呀、吱呀”

过了一道又一道关，也许

这条车辙本就是一道掌纹

消解了石头的冰冷和坚硬

千百年来，车辙

深深地嵌入青石关的册页

而遥远的商贾、行人、瓷器

也在远灯近影中安顿下来

再过一千年，还会有人像我一样

凭一条车辙，指认青石内心的软

以及视域之外，世事常新

读《青石关》兼致蒲松龄

马蹄声细碎地散落于群山，秋风

耗尽自身，也无法扩宽关口半寸

先生！鸟儿飞远后，云天

怎样循着马蹄声，跟随您走出关口

偶遇，或不遇山中人

路一直都在。先生

这个夏日群山是青葱的

壁立千仞，花草树木都在独自登顶

先生，我突然也想做一次回望

像您当年那样

把人間烟火望进群峰苍翠

您看，这天空没有想象的那么高

只要我把视线再拉长一点，天空

就低于一座山峰，低于来时路上的马蹄

风门道关随想

我叫不出岩壁上那些野草的名字

但我知道，那是一种呼吸方式

我也不知道，整块的石头在什么时间

因为什么突然碎掉，但我知道

那是齐长城用自身的破碎成全历册的完整

不妨再向上几步

不妨离烈日再近一寸

不妨让自己成为一株野草或一片碎石

成为齐长城解构时间的证据

现在，我和身边的人们

站在风门道关，就站在了三地交界处

齐长城并没有停下来，它沿着山势，一路远去

如果我举起手机，聚焦一块碎石

或一株野草，就像聚焦一次呼吸，一次心跳

在这处遗址，石碑上的每个字

都能稳稳地守住往昔风化的部分

卧云铺，或美之为美

我看见的云朵，可能来自

半山腰的某个窗口

可能是梦的赋形

可能是夜晚的一缕星光

偷偷穿过拴马石的圆孔

在卧云铺，轻质的美从来不是飞鸟和云天的特权

轻质的美会在巷子转弯处

省略棱角，建筑提醒你如何做减法

减去喧嚣和烦冗

减缓光阴的流速

你知道，卧云铺是一座石头城堡

关联着比梦境和光阴更辽阔的事物

比如唐朝古井、齐鲁古商道、元代高山梯田

你感受到另一种生长

它缓慢、宁静。是的！在卧云埔

一间恬静的民宿会把秘密透露给你

美即生长——

山水的原绿不可少，云雾的长衫也不可少

匣钵墙

它最初是土，遇水成泥

再遇火便成了器，在一面墙中

它已隐去了大半个身形

呈现出来的部分，不过是圆底或侧影

跟我之前认识的器物不同

经年累月，它并不盛放人们的日常

而是各种瓷坯

现在，多数人看得见它的耐受力

少数人看得见自身的松散

很多年过去了，它仍然与泥土亲近

胸腹中也许还藏着一两只不甚完美的鱼盘

现在，它们还是靠得那么紧

紧贴着陶与瓷，紧贴着窑火的故乡

现在，隐入墙体的部分

珍藏着大于它自身的空间。墙内

亮起一盏灯，就是家

空着，就是修补一生的乡愁

白衣庙窑炉

窑火远去，岁月越积越深

窑体只剩下半边墙，一道耐人寻味的弧线

断面处

耐火材料、保温层、匣钵墙体

继续着某种肯定

关于陶瓷、琉璃，关于古窑

今时今日，这弧形的窑体

放松而坦然，出窑的器物

连同当年的匠人与匠心

都成为艺术文旅的背景，我想

最初的窑火应该还在燃烧，窑体缺失的部分

也只是放弃了表达

为了仅存的这道弧线

游人经过一次，古窑就悄悄地

用残缺将自己完成一次